外間偶有獸鳴,兩人不聞,只相對沉默,听那柴火被燒裂的聲音 啪作響,好像它們的生命到了這最後的盡頭,獻出自己的靈魂化作火焰,而身軀則在一聲 啪里,化為了灰燼,從此,世上便再有沒有可以證明它們存在的痕跡。
虛暮凝道,「福緣天定,死生由命。我們一生,選擇不了生已是殘酷非常,有時卻也連死也選擇不了,活著,是不是太殘酷了些?」
獨孤輕笑抬了抬眼皮,看了眼虛暮凝道,「你也會問這種問題。」
虛暮凝嘻嘻一笑,道,「怎麼,對我刮目相看了?」
獨孤輕笑道,「哼,你出身高貴,寵愛萬千,而我一介廢材,又怎敢對你刮目相看。」
虛暮凝撇嘴道,「你還在為那天的話生我氣呀,小氣鬼,你身為一個男人,何況還是人家的表哥,無論我如何得罪了你,只要我一撒嬌,你就應該原諒了我,不是麼?」
獨孤輕笑冷冷一笑,從虛暮凝故作可愛的臉上收回目光,只專注于身前火堆,道,「原來,你還是我的表妹,卻從沒听你叫過一聲表哥。」
虛暮凝眼楮咕嚕一轉,爬到獨孤輕笑的身邊,對他甜甜一笑,叫道,「好表哥,你就原諒我嘛……」說著手還往獨孤輕笑的胳膊上抓去,可獨孤輕笑身子一顫,突然挪了**,面色嚴肅道,「你別過來。」
虛暮凝抓了個空,還要湊過去,嘴里不住地喊道,「好表哥……輕笑哥哥……」
火光一閃,獨孤輕笑提起帶火的樹枝,攔在兩人中間,道,「你別過來!」看著虛暮凝一臉又無辜又可憐的模樣,他深吸口氣,道,「我原諒你了,你別過來。」把那快要燃盡的樹枝扔進火堆里,想要去找新的干柴,位置卻被虛暮凝給擋住,不過虛暮凝眼疾手快,連忙笑眯眯地雙手捧了一根上來,親昵地喊道,「輕笑哥哥,這才是我的好表哥嘛,給!」
獨孤輕笑接過干柴,渾身不自在,道,「你別這麼叫我。」
虛暮凝不解道,「為什麼?」
獨孤輕笑道,「听著惡心。」
虛暮凝撅起小嘴,委屈道,「先才明明是你要人家叫的,這下人家叫了,你又說惡心。怎麼你這男人的心思,比女人的還要難猜,難道……難道你的心里,其實住著一位美麗的少女?」
知道她無聊說些玩笑話,獨孤輕笑也懶得理她。虛暮凝卻又擅自湊得近了些,嬌聲喊道,「輕笑哥哥……」見他眉頭一皺,便改口喚道,「表哥……」見他不似喊輕笑哥哥時那般抗拒,便嘻嘻笑道,「輕笑表哥,你能給我講講麼?你跟那小菀姐姐的故事,我……」
獨孤輕笑面色突然一冷,瞪她道,「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別在我面前提他們的事情!否則……」
虛暮凝不待他說完,連忙「哦」了一聲,乖乖坐好,好似听先生講課的好學生,專心致志,一動不動,看似正襟危坐望著火焰,其實眼角的余光還是瞟在獨孤輕笑的臉上。見獨孤輕笑把下半句話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去,怒哼一聲,轉臉盯著火焰,明面上一臉憤怒,可那火光照不見的陰影里,明顯露出一絲悲色。
虛暮凝暗嘆口氣,心道,「又說錯了話,可得想辦法換個話題緩和下氣氛才是。」于是她道,「我們這里……是在鳳谷麼?」
獨孤輕笑不答。
她又問,「我們為什麼會呆在這里?」
獨孤輕笑還是不答。
虛暮凝繼續道,「那把我迷暈的五毒鬼草,你最後把它怎麼了?它的煙霧有毒,又能致幻,你是怎麼對付它的?」
獨孤輕笑仍舊不答。
虛暮凝還要問下去,忽然,外面群獸的動靜變得奇怪起來,先是听到一陣整齊的狼嘯,嘯聲漸落,將要消逝,跟著便听到一聲沉重的虎吼,如同一聲暴雷,吼得山谷搖晃,接著便是一群猶如金剛唱經一般的聲音,「啊……」的拖長,遠遠播出,渲染開去,接著又是一群「哞……」的叫喚,比「啊」音較輕,兩者相疊,竟有種層次分明的感覺,「啊」音先落,「哞」音不久,跟著又是一陣錯落有致的嗚嗚狼叫,間或幾聲圓滑飽滿的「咕咕」聲和清脆透徹的「啾啾」聲,把狼嘯聲巧妙地連接起來,而狼嘯之後,平靜半息。
虛暮凝和獨孤輕笑剛要呼一口氣,可呼到一半,一聲野豬般的尖厲「嚎」音直上雲霄,讓人心中霎時間又變得緊張起來,這聲音本身就極其緊湊,且具有層次遞進感,越到後面,聲音越高,僅僅一聲,便讓人心跳加速,有種血脈噴張的沖動。而這「嚎」音將落,緊跟著便是金剛唱經般的「啊」音推開,同時還伴著富有節奏的轟轟跺腳聲,大地搖晃,沉穩的節拍,好似一隊隊士兵正層層推進敵人的陣地,而在前面就是敵軍布置的銅牆鐵壁,虛暮凝兩人心跳也隨著這轟轟聲有節奏的跳動。
就在這一段穩步的推進之後,虎吼陣起,「哞」音長鳴,而「啊」音分作三波,一波比一波凝重,一波比一波高亢,顯然是兩軍接觸,開始了激烈的廝殺,而在經過三陣慘烈的搏殺之後,「哞」音三折而落,消于靡靡,「啊」音漸衰,而後群狼由高到低,嗚叫三陣,軍士撤兵,停頓些時,沙場空曠,天空最後響起了烏鴉特有的那種淒涼叫聲,「嘎……嘎……」盤旋不落,顯得蒼涼寂寞,當真是余音繞耳,縈回不絕,大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涼淒壯,回想當初進軍的激進雄壯,著實令人意味深長。
虛暮凝兩人被這一支由獸群合唱的曲子給震驚到,曲到終了仍在回味那烏鴉音中的悲涼意韻,沉浸其中而不可自拔,感慨非常卻又難以形容,久久不語。忽然,只听洞外響起三聲大笑而又四聲大笑,一人氣貫長虹高聲唱道,「君王吐氣江山顫,大帥挽弓四海伏。萬里黃沙折枯骨,痴兒編作七巧蘆……」
唱聲過後,停頓片刻又響起一聲長笑。這笑聲氣息悠長,如長江大川,奔流不息,壯烈中帶些悲涼,悲涼中含些諷刺,諷刺中透些灑月兌,而灑月兌中還蘊著一絲戲謔。想不到這鳳谷中除了自己兩個不慎跌落下來的人外,還有其他人來,而且還能把那些靈獸馴服,必定是個絕頂的高手,虛暮凝驚道,「外面有人?」
獨孤輕笑听到這聲音,卻是一臉陰沉,仿佛能夠滴出水來,道,「不錯,外面有人。」
虛暮凝見他神情奇怪,試探問道,「你認識?」
獨孤輕笑道,「不錯,我認識。」
虛暮凝狐疑道,「誰?我也認識麼?」
獨孤輕笑點頭道,「你也認識。」
虛暮凝驚喜道,「當真?那太好了,我們終于可以出去了!」
說著便要起身,卻听獨孤輕笑冷笑道,「嘿,要死你出去,恕不奉陪。」
虛暮凝道,「為什麼,你不是認識麼?我也認識,是誰?」
獨孤輕笑目露寒光,一臉仇怨,從牙縫中擠出了三個字,道,「獨、孤、簾。」
虛暮凝不敢置信道,「是他?一直還以為只是個草包公子,原來他這麼厲害。」
獨孤輕笑道,「草包?哼,若他是草包,天下人可都是草包了。」
虛暮凝不解道,「可既然是他,都是一家人,我們出去又怎麼會死呢?難道,你是怕了外面的那群靈獸?你听先才合唱,那些靈獸想必是被他馴服了,不然哪能那麼乖巧?想來,定是我們離莊三日,莊里派他來尋我們來了。走罷,有他在,那些靈獸應該傷不了我們,這就出去罷。」
獨孤輕笑突然笑了起來,仿佛听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道,「哈哈,你以為他是來尋我們回去的?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