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凝?」
虛暮凝睜開眼,發現自己沒事,一時欣喜不已,而後面獨孤輕笑則是睜大了眼楮,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m
旁邊紅娘子收了火玉簪花劍,虛夢影瞟她一眼,四目相對,紅娘子垂目不語。風流子皺起眉頭,眼中冰寒。
「姐姐,我不要你殺他!」
紅腫的眼眶,透露著堅定。
「可是,他要殺你。」
虛暮凝搖頭,「不,他從沒有殺我,最後,他……他還是來救我了!」
虛夢影注視著她,不發一言。的確,獨孤輕笑從來沒有直接出手殺虛暮凝,而最後,也確實不顧性命,要來救虛暮凝,雖然,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但虛暮凝的話,也並沒有說錯。
虛暮凝直盯著虛夢影的眼楮,一臉堅定地道,「而且,我早答應過他,不會讓他死!我要他相信我,我們都不會死!」
獨孤輕笑的心中狠狠一顫,想不到,她還記著這一句話,這一句,令自己听起來,愧疚難當,百般難受的話。
他眼眶不覺便濕潤了起來,喊道,「暮凝……」
听到獨孤輕笑的聲音,虛暮凝也是心中一顫,但她並沒有轉頭,只忍住發抖的嗓子,說道,「我並不是要救你,我只是……只是事先答應過你,我虛暮凝絕不會做那言而無信的小人!」
獨孤輕笑聞言苦笑,他當然猜得到虛暮凝的心思,但虛暮凝這般的嘴硬,反而觸動了他內心那隱藏極深的柔軟,被深深地感動。
虛夢影看著自己的妹妹,倔強的模樣,同小時候一樣,她道,「他既不仁,你又何必守義?」
虛暮凝搖頭道,「姐姐,你從小便教我,世上從無仁義,關鍵是守心。我此刻心中,便是不想他死,我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意!若是姐姐硬要我背心,那便連我一起殺了罷!」
她目露堅決,仿佛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動搖她的內心,即便是她的姐姐,虛夢影也不行。
獨孤輕笑在她身後,忽聞此語,心中一震,暗道,「世上從無仁義,關鍵是守心,我……我……」
他心神搖晃,恍惚中覺得,那一直把自己鎖起來的寒冬冷夜,隱隱裂開了一條縫隙,有一道光,從某個地方漏了下來,恍惚著,他一伸手,便能夠夠到。
八年了,整整八年,他的心很沉,很冷,很暗,沉到他提不起心思,冷到他感不到溫暖,暗到他瞧不見光明,以至于讓他漸漸忘了,忘了自己原來還有一顆心,而這顆心的模樣,他早已經記不清。在寒冬冷夜里掙扎,苦苦尋不到出口,幾乎便要放棄。而今,他似乎隱約明白,那鎖的鑰匙,其實一直在自己手里,只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未曾發覺,未曾注意。
顫抖著身子,獨孤輕笑竟然掙扎著要坐起來,額頭汗珠如豆,那邊風流子幾人均是面露驚色,他們絕想不到,獨孤輕笑這樣的身體,竟然還能再動。
感受到後面的異樣,虛暮凝轉過頭去,恰好見到獨孤輕笑忍痛的模樣,她驚道,「干什麼,你還不能動!」
說著,連忙要把他按下。連虛暮凝都看得出來,獨孤輕笑這副身子,此刻是絕不能動的,由此想見,獨孤輕笑究竟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忍著多可怕的疼痛,這才能用手肘撐地,抬起肩膀,不住地顫抖!
獨孤輕笑想要搖頭,可是他不敢搖,他只咬牙道,「讓我起來!」
虛暮凝道,「不行,你……」
獨孤輕笑道,「相信我,我可以起來!」
虛暮凝一愣,她忽然流淚,獨孤輕笑望著她,擠出一絲微笑。
虛暮凝咬了咬嘴唇,道,「我扶你起來!」
相信,不僅僅是一種信任,同時,也是一種心與心的托付,相信我,便是說,放心把你的心托付給我,而相信你,便是放心把我的心交給了你。心與心的交換,達成了一種精神上的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扶你起來!」虛暮凝顯然把自己的心,再一次托付給了獨孤輕笑,她相信他,他相信獨孤輕笑絕不會再糟蹋自己的真心,也相信獨孤輕笑絕對會好好珍惜自己的真心。
慢慢扶起獨孤輕笑,顫抖著雙腿,獨孤輕笑努力挺直了身軀,虛夢影看著他,他也在看著虛夢影,直視虛夢影的眼楮,他道,「我不會讓你殺虛暮凝,絕對不會!」
虛夢影凝視著他,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殺她。」
獨孤輕笑道,「我不會讓你殺我,再也不會!」
虛夢影道,「……難道你真以為,有暮凝護著你,我便殺不了你?」
獨孤輕笑搖頭,道,「不錯,之前一路,我的確是有意授恩,讓暮凝感激我,為的,便是在這最後的關頭,替我求情,讓你無法下手殺我。而先才我坦誠一切,揭破自己的謊言,也的確是想尋死,讓暮凝棄我而去,讓你可以毫無顧忌地殺了我。可是現在,我已經不同了,我此刻要做的,不再是苟且偷生,而是想要幫暮凝守住她的承諾,她說我們不會死,那我們就一定不會死!即便這不死,是要我用死來守護,我也絕不退縮!」
他說話間,兩眼明澈,連一直以來的青光都隱約不見,這般的景象,若是叫獨孤隨風看到,該是何等的欣喜。
虛暮凝聞言,心頭感動,眼眶發熱,她深吸口氣,挺起胸膛,面對自己的姐姐喊道,「姐姐!」
虛夢影看她,兩人已許久沒有這般對視過了,虛暮凝從小便是被虛夢影帶大,她極少會反駁自己的姐姐,更不可能會與姐姐對抗,然而今天,她卻站在了獨孤輕笑的身邊,對她的姐姐道,「我們不會死!」
倔強、堅定、自信,放在一個人身上,仍舊難免一絲孤弱,可若放在兩個人乃至一群人的身上,他們並肩站在一起,就會變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強大,一種精神上的強大,這種強大,叫做無畏!
此刻的虛暮凝和獨孤輕笑,他們的身上便體現出這種無所畏懼的精神,這種精神仿佛能夠發光,讓洞中的旁人,都微微眯起了眼楮,即便是虛夢影,也不例外。
「你相信他。」
「是的,我相信他。」
「從今往後,都相信他?」
「是的,從今往後,都相信他!」
「……要是他再騙你,你怎麼辦?」
虛暮凝一愣,看了眼獨孤輕笑,只听獨孤輕笑仿佛發誓一般地道,「不會,我絕不會再騙她,無論是誰,我都絕不會再騙他!」
不僅是虛暮凝,所有人的,他都不會再騙。
虛暮凝听到這話,面上開心,眼中瞬間恢復了堅定,再不會動搖。
三人如此站著,對視良久,忽然,虛夢影道,「若是她騙你,你又怎麼辦?」
這話,是對獨孤輕笑說的。
獨孤輕笑和虛暮凝聞言,均是一呆,兩人對視一眼,看著虛暮凝一雙天真坦誠的眼楮,獨孤輕笑內心肯定,面上極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會,暮凝絕不會騙我,像她這般天真善良的人,是絕不會騙人的,我相信她!」
虛暮凝抿著嘴唇,淚水不住地淌過,能有這樣一個人,只為一個眼神,便能如此無條件地信任自己,想來無論是誰,都會顯得異常感動。
虛夢影轉頭看著虛暮凝,而虛暮凝也看著她,許久,虛夢影閉上了眼楮,轉過身,自有一股清風帶過,把她頭上的月紗落下,她道,「走罷。」
忽然,她腦海之中無端出現了一副畫,畫里是一個容顏美得不似在人間的女子,杏花天下,細細的眉,淡淡的眼,一支竹笛握在身後,漫步在落英流水之間,這般場景,真個令人陶醉。
突然,一雙修長而縴細的手出現在畫上,是一個女人的手,這雙手不斷地撕扯著這幅畫,女人不斷地流淚,不斷地嘶吼,模樣幾乎瘋狂。而旁邊一位面容清瘦,甚至略顯憔悴的中年男子,坐在一把樸質的圈椅里,低垂著面龐,一臉黯然,甚至是木然。
他的神色,令那女子更加生氣,更加瘋狂,無論對那中年男子如何哭罵,那中年男子也始終不曾抬起頭來,看她一眼,更不曾吭聲,只盯著那地上被撕爛的畫,眼里透出一股幽遠的愁緒。
女子哭累了,罵累了,把房間里的筆墨紙硯,杯盞桌架全部打砸了一遍,最後哭著跑出了房間,只留那中年男子,默默地發呆,仿佛就像一尊木頭,他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似乎對這場景,早已習以為常。
看那女子的眉眼,與虛夢影姐妹非常相似,但若仔細瞧那中年男子,比起那女子來,虛夢影在神韻上更與中年男子相近,而虛暮凝,幾乎便是那女子年輕二十歲的模樣。
這場景不知為何會出現,但虛夢影只感覺心中一痛,就此無端升起一股悲傷之感,她眼眶一紅,竟險些落下了淚來。再看旁邊幾人,虛暮凝眼中此刻已經是淚如雨下,只見她捧著心口,聲音哽咽道,「姐姐,我……我心里好難過……」
而那獨孤輕笑則跌坐在地上,哭的最是傷心,抱頭痛哭,根本緩不過氣來。風流子與紅娘子,皆是面現哀色,同時還帶著驚疑,全場唯有那破陣子一人,顯得還算平常,不過,他也是一臉驚疑,那皺起的眉頭,甚至還隱隱透出了一股煞氣。
就在大家不明所以,心中驚疑的時候,一個幽幽地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道,「殺了我的靈寵,這便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