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路跟著敬花瑤和容成季玉往洞的深處走去,看這兩人腳步不急,速度卻是極快,若非有破陣子在幫扶著,恐怕獨孤輕笑是連跟也跟不上。
走了約有一炷香的功夫,道路是越走越狹隘,也越走越黯淡,終于,前面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眾人舉步踏出,但見一片天光暗淡,樹高直上,西邊還有未曾落下的月影,而東方已隱隱現出一抹魚肚之白。
這是一大片高深的樹林,林中幽靜,伴著西斜的月光,眾人提心吊膽地在這林間走著,不為其他,只為這一路上,一個個瞪著燈籠一般大小,閃爍著各色光彩眸子的靈獸。
風流子和紅娘子已經從虛夢影兩人的身前讓到了身後,與破陣子結成一個三角的陣型,把虛夢影兩人好生護在了里面。
忽听身側的灌木叢里傳來一聲響動,一只開山角獸猛地躥出,用一對漆黑的眸子盯著眾人,里面流露出一種本能的貪婪。接著,又听樹枝上撲騰騰的響過,落下一只有著斑斕長尾的紅眼毒梟,它伸長了脖子,俯視著眾人,好像一個國王在視察自己的子民。
然而,一個黑色的影子晃過,無聲無息,卻是一只通體漆黑的幽雲豹,它緩緩繞過眾人的面前,一對黃亮的眸子似乎還透著好奇,而就在它的嘴里,剛才還不可一世的紅眼毒梟,此刻正撲騰了幾下翅膀,被幽雲豹牙關一緊,連慘叫一聲都來不及發出,便已是死得干淨。
見到這血腥殘酷的一幕,虛暮凝不覺貼緊了虛夢影的手臂,小聲喊道,「姐姐……」
「吱吱——!」
尖銳而嘈雜的聲音在樹冠里響起,此起彼伏,卻是一群白色的身影從頭頂接連掠過,吱吱叫著,在樹枝之間騰轉跳躍如履平地,這是一群風靈白猴,它們在樹上俯視著眾人,眼里竟然流露出了一種玩笑又憐憫的神情。還有從土里冒出頭來的龍尾金甲,倒掛在樹上的人面蜘蛛,盤踞在兩棵參天大樹之間,幾乎以為是根樹枝的枯木巨蟒,還有兩步便能登天的飛天瞪羚……
這一路走下去,一個一個,一群一群,各色靈獸不斷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當中,比起那外面的鳳谷,這里靈獸顯然要更加密集一些,種類也更加繁雜一些。
但是,他們見到的仍舊只是這里靈獸的冰山一角,因為,還有更多的靈獸,都隱藏在樹林晦澀的陰影之中。
只望那一片一片的各色眸子明亮如燈,星星點點如繁星一般,虛夢影等人便覺得,他們根本不是走在了一片高大的樹林里,而是走在了一堆又一堆的眼楮里!
被這樣多的靈獸圍著,眾人的頭皮都不禁有些發麻,因為靈族和人族關系實在不算好,此刻的虛夢影一眾,便好像走在了靈族的地盤上,隨時便會被群獸群起而攻之,到那時,再厲害的高手也只有死路一條,畢竟,雙拳難第四手,這靈獸的數量確實是太過龐大,令人心中不得不有些忐忑。
不過還好,事情畢竟沒有糟糕到那般地步,這些靈獸似乎都識得敬花瑤和容成季玉兩人,它們在眾人行進的方向上,一直在讓路,並沒有撲上來撕咬或是阻攔,它們只是在離得很近的地方跟著,看著。譬如那飛天瞪羚,跟在風流子的身後,高大的身軀,令它的下巴幾乎都要擱到風流子的腦袋上,可風流子仍舊是一臉的淡定,但他的劍,緊緊握在手中,未曾有過半分的懈怠。
虛暮凝回頭瞪大了眼楮,看著那飛天瞪羚,她道,「姐姐,這瞪羚真好看,渾身雪白,一雙眼楮竟然是一藍一綠,倒不像其它的靈獸,可怕的很。」
虛夢影點頭,道,「嗯,這是飛天瞪羚,屬于極少數沒有翅膀也能夠在空中來去自由的靈獸。而這只瞪羚雖然生得漂亮,但你莫要因此而小看了它,雙色瞳孔,向來征兆著不同尋常。而這地方,也處處透著詭異,你要小心,愈是好看的東西,便愈是危險。」
虛暮凝點點頭,又問道,「可這里明明是人間的地界,為什麼這鳳谷,會有這樣多的靈獸?」
虛夢影道,「這里地勢,隱秘險要,常人難以進入,有許多靈獸會選擇在這里棲息也不足為奇。只不過……」
虛暮凝道,「只不過什麼?」
虛夢影道,「只不過,這里的靈獸,確實太多了些……」
正走著,忽然,幾縷管弦哀樂傳進了眾人的耳朵,其音低沉哀緩,如私語低泣,在這凌晨的深林里緩緩流淌,觸人心弦。
再走了不遠,眾人可以看到前面的樹林上,有一個巨大的陰影,被層層的枝葉遮掩,此刻還看不清晰。
驀地,前面領路的兩人腳尖一墊,齊齊躍起,踏上了樹枝梢頭,眾人相顧一眼,虛夢影點了點頭,也是跟上。
可這剛一上樹,那哀婉的聲樂立時便明晰了起來,看著眼前的光景,眾人面上明顯一愣。
只見虛暮凝瞪直了眼楮,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這……這樹上居然還有宮殿?」
不錯,這樹上的確有一座宮殿,就在不遠處,風鈴掛角,彩瓦長廊,雕梁畫棟,扇門花窗,一樣也不缺,就是這樣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寄身于這深林之上,但卻又不超過深林的頂端,一陣微風拂過,吹起叮叮的鈴聲,在這濃郁而淒婉的哀弦之中,反而更讓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淒涼。
到了這里,敬花瑤和容成季玉慢下了腳步,只見前面,樹枝藤蔓相互攀纏,結成一條懸空的道路。虛夢影一眾便是在這懸空的道路上,緩步前行。每隔一段距離,便可在這道路的邊上,看到一個流淚無聲的身影。或是拿著一管簫,或是按著一張琴,總之神態木然,卻淚流不止,所奏之樂又是低低續續,極盡哀婉淒痛之能事,讓人覺得,他們的心,已經哀傷至死,而流淚,則成為了一種習慣。
來到大殿之前,敬花瑤兩人于階前跪下。
虛夢影放開了虛暮凝的手,走到眾人的最前面,朝大殿微微鞠了一躬,清聲道,「應前輩之邀,晚輩虛夢影及一干朋友特前來拜見前輩,若有叨擾之處,還望前輩勿怪。」
眾人跟著一禮,以示敬意。
不久,便听殿內傳出那幽幽的聲音道,「嗯,你們這幫小輩,倒還有些禮貌,進來罷。」
虛夢影恭聲應是,道,「多謝前輩,那晚輩們就失禮了。」
接下來,她做了一個令紅娘子等人都驚訝不已的舉動。
向來以月紗籠面的她,竟然主動揭落了頭上的月紗,隨意地纏在腦後。
三年來,這還是他們頭一次看到,虛夢影對一個從來也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主動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由此也可以想見,那大殿里面的人,在虛夢影的心中,究竟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存在,竟讓淡漠一切的她,連一絲一毫的不敬,也不敢表露出來。
眾人因此,都感覺心里沉重了幾分。
踏上台階,走過長廊,終于步入了大殿,看著殿內的情景,所有人都生出了兩種感覺,一種是大,而另一種,便是空。
這大殿長寬,約有二十來丈,人入其中,如螻蟻登堂。然而,這大殿的里面卻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有那殿正中心,紗幔裊裊,如煙滾輕塵,隱約地可以瞧見,里面一張梨花美人榻上,正有一位慵懶的女子斜臥其中,看不清樣貌。
然而,正是這種朦朧縹緲的感覺,再配上隨風潛入的哀樂鈴聲,四面空門的開闊外景,再加上若有若無,散在空氣之中的清雅蘭香,晨光初現的一剎那,光輝好像是被風吹了進來,清涼一片。
這時候,第三種感覺便生在了眾人的心里,那便是醉。醉清風,醉哀樂,醉花香,醉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