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夢影面無表情,只靜靜地听著,那女子卻並沒有再停頓,立刻便說道,「不過這時,你卻很巧妙地完成了實現第三種情況的前提。
那便是,引起我對你的興趣。
你成功了,因為,我的確對你產生了興趣。
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看穿了我的心思。
于是,我才問了你前面兩個問題。
而我確信了,你的確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我才說,‘你果然看出來了。’
不過,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看穿我的同時,也暴露了你自己。
因為,一個人是不可能如此無緣無故的懂得另外一個人的。
懂得,是一種建立在相似的經歷和相似的性情上的感同身受。
而你,年紀不大卻能如此懂我,我實在是不願承認。
因此,為了挽回顏面,本來只準備問你兩個問題的我,問了你第三個問題。
‘你……能做樂否?’
而你果然聰明,一下子就听出來了,我問的,其實是快樂,而不是音樂。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你反而迷惑了。
因為,我的問題,好像是問你,能不能解決我的煩惱,但你卻早就明白,你根本不可能解決我的煩惱,而且,你知道我也明白。
所以,你迷惑了。
但是這里,我不得不再次為你的聰明與慧心感到贊嘆,因為下一刻你就明白了,我真正想要問的,那句話,其實是在問你。
你,能不能解決你自己的煩惱?
這時,你也知道,你被我看穿了。
你感到了震驚,因為,像你這樣的人,或許自生下來,便沒有一人看穿過你,所以,你會感到震驚。
本來,你想要回答,‘能!’
可是,自從遇見了我,你心中就隱約對自己有了懷疑。
因為,我太強大了,強大到在你的心里,根本就生不起半絲反抗的念頭。
而同時,你在想,若是你的煩惱如我一般強大,你是否確信,你自己,還能作樂否?
我那時問起,迫你在短時間內回答。
而你根本就不可能想得出對策,因此,從來沒有輸過,心里又不願服輸的你,回答的是兩個字,‘不知。’
只是當時,你心中其實明白,你應該回答,‘不能。’
而就是這個沒有說出口的答案,毀了你一直以來生存當中最理所當然的信念。
任誰也是承受不了這種打擊的,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所以,你暈了過去,而這一暈,就是三天。
當你醒來的時候,看到這些人早已被我制服,再想起三天前與我的對話,你不禁有些生氣,同時也有些無力。
即是對我,也是對你。
因為,無論可不可行,這樣做明不明智,你本來,都應該不顧一切地跟我拼命。
因為,有時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一種勇氣,更是一種每個人都應該具備的精神。
然而,你太聰明了,你的聰明,不允許你這樣做。
因為,這樣做的下場只有一個,那便是死。
你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你選擇了跪倒在我面前,想要表現出臣服以及對擅自揣測我心思的歉意。
這樣做,你覺得我至少會有極細的一絲可能,放過你,或者,你的妹妹……」
那女子的聲音頓住了,虛夢影的額上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她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戰栗。可怕,真是太可怕了,這人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就連她的一言一行,以及身體一些細微的動作也沒有逃過她的眼楮,面對這樣一個心智和武力都達到極致的人,虛夢影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忽然,那女子笑了笑,道,「不過,你好像忘記了。三天前,其實你已經成功了。你成功地讓我看到了你的聰明和睿智,你讓我覺得,殺了一個像你這樣聰明的人,實在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所以,我才沒有像對他們一樣來對你。甚至,你就算要我把他們全放了,我也未必不會答應你……」
虛夢影忽然抬頭,望著紗幔之後的身影,她一臉平靜地道,「條件。條件是什麼?」
紗幔之後的女子,笑了,似乎早就等她這一句話,聲音變得非常的愉悅,她笑道,「跟聰明人說話,果然是一件很省力的事情。此去向東三十里,鳳谷中央,有一座涅槃台,台上有一顆鳳卵,拿到它,我便放了你,還有你的妹妹,你的朋友。只不過,你只有三天的時間,時間一過,你與他們,一般下場。」
虛夢影點頭,毫不猶豫地答道,「好。」
言罷轉身,離開大殿,不滯分毫,。
檐下風鈴搖擺,兩聲清脆,晃入了空蕩蕩的大殿,撩起如煙的紗幔,可以看到,一瀑灰發傾瀉在地,如蜿蜒的河流,無窮無盡。
「前輩,還是在猶豫……」
只見空氣中一道夢幻般的幽光如水波蕩開,面西而跪的五人身後,憑空走出來一個手持銀槍的男子和一頭生著三只眼楮的玄紋白虎。
白虎額上的第三只眼,幽光淡去,趴子,匍匐不動。
而那男子則望向紗幔之後的身影,一臉恭敬。
他額上,有一道雲青雨痕,也如第三只眼。
那女子對這一人一虎的出現並不如何驚訝,仿佛早便知道他們站在那里一般,她的聲音變得憂郁復雜,仿佛裹著一層淡淡的愁紗,道,「是啊,我在猶豫……」
男子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失望,他道,「三十里路程,並不遠。」
那女子語氣如舊,道,「是啊,並不遠。」
男子道,「可那叫做虛夢影的女子,已經很虛弱了。」
那女子道,「是啊,一個不曾輸過的人,一旦輸了,就會變得很虛弱。」
男子搖頭道,「她走不了三十里。」
女子道,「或許罷。」
沉默一陣,男子道,「若她拿不到鳳卵……」
女子道,「那便是天意。」
男子道,「難道,您就一點也不想看看當年的老朋友嗎?」
女子的聲音充滿了無奈與哀愁,淡淡地道,「想啊,當然想,怎麼會不想?可是,我們還有資格嗎?」
男子問道,「難道,不是朋友嗎?」
女子道,「難道,還是朋友嗎?」
男子不語。
沉默一陣,女子仿似自語一般地道,「當年舊事,歷歷在目,為了朋友一詞,不知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朋友。而今出去,卻還是要去害誰……」
男子低下頭,輕聲道,「前輩……何苦如此。」
女子搖頭,嘆息一聲,道,「這里我已呆了不知多少歲月,世事變遷,我不曾踏出一步。為的,便是對我那朋友贖罪。」
男子道,「可事情已過去了好久。」
女子道,「是啊,久到讓我時常會討厭自己,為什麼可以活這麼久。」
男子道,「或許……或許那位前輩,已經不在了……」
女子聞言氣息一滯,男子忽覺心中一顫,立即便紅了眼眶,而旁邊白虎則是蜷緊了身子,三只眼里,有淚光打轉。
男子額上雲青雨痕發出淡淡的光彩,他抑制住了情緒突然的翻涌,道,「雨姬前輩,不想他死了還被關在那里……」
突然,紗幔飛揚,是風動,但給男子的感覺,更像是一股情緒如風般撲來,他面前咫尺處,女子凝視著他,一雙眉眼里含著的哀愁,可以把天下間任何的頑石金鐵都化成柔水。
她穿一件黑色的長裙,裹著曼妙的軀體,露出一對赤足,灰色的長發如九天銀河流落人間,蜿蜒在腳邊,給人一種異樣的美感,一種名叫哀愁的美感。
她開口淡淡地道,「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