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上經常到歐陽生貴家里來耍,一小隊的人都認識,也知道他和歐陽生貴是好朋友,更知道李之黑害死顏品文的事。听了歐陽生貴的話,男男女女都看著李之黑笑。張華貴見狀,馬上給李之黑解圍,說道︰「好,晚上我去給譚支書匯報,看他怎麼處理,你放心。」
李之黑說了兩句「麻煩了,麻煩了。」便往回走,在大隊部代銷店里耍了半天。
到了收工的時候,張里祖和李值文值夜班,便回去了。公上打開門便要往回家走。華二旦和劉德芳馬上說︰「公上,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們不好交代。」
此時李之黑正好在回來的公路上過,也想看一下他的權力成果。見公上要走,他站在公路不動。
公上見李之黑在公路上,就故意大聲說︰「你們沒有權力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更無權私設牢房,你們這樣做是亂整的,國家沒有這個政策,一個生產隊長就要關人。」
此時知青袁文勇剛好收工回家,他把鋤頭放在門前,見李之黑站在公路上,走到公上身邊,听公上和華二旦說話。
華二旦沒有看見李之黑站在公路上,說︰「我曉得李之黑沒得這個權力,但他是隊長,他要這麼做,叫我們來看守你們,如果是放你走了,工分不要不說,反而我們月兌不倒手,這怎麼得行呢?」
公上說︰「我管不了這麼多,我喂倒有豬和雞,我要回去喂。」說完便走。
華二旦和劉德芳實在不便出手拉他,正當他們舉手無措之際,袁文勇大吼一聲︰「公上,站住,不準走。」
公上回過頭來,目視著袁文勇,問道︰「你想干啥?」
袁文勇走到公上面前,伸手一巴掌打在公上的左臉龐上,說︰「老子今天要打你。」
公上是完全打得贏袁文勇的。令他意外的是︰袁文勇平常跟他關系很好,沒想到袁文勇為討好李之黑而和他翻臉。他感到非常寒心和意外。他本能地想還手,但馬上又想到︰「如果還手,李之黑又可以給他加一條‘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便更有理由關他了。」公上仇恨、輕蔑地看了袁文勇一眼,二話沒說,便回到蠶絲房里。
袁文勇見他打了公上,公上便回蠶絲房,得意地看了李之黑一眼,李之黑也看了袁文勇一眼,便回家去了。
天黑後,顏定安家里有人煮飯,回家吃飯耽擱不了多久,他出門給華二旦和劉德芳嚕了一下嘴,二人趕緊把頭偏向一邊,裝著沒看見。顏定安跑回家吃了飯,不到半小時便回來了。李之黑嚴令不準放二人回家吃飯,公上家里沒人煮飯,煮飯前後要一個小時,華二旦和劉德芳自然不敢放他回去煮好飯吃了再來。公上只好挨餓。
到了晚上,張里祖和李值文來輪班看守,睡在生產隊下午專門擺來看守弟兄二人的涼床上。顏定安和公上分別爬上蠶桑房的木架上去睡了一夜。
每逢大事,公上不是睡不著,而是睡得很香,連公上自己都感到很怪。
次日上午,華二旦又和劉德芳來看守。華二旦手里拿了一本書,打開蠶房門,說︰「李之黑喊你們兩弟兄學習《**選集》第五卷,你們可以在外面來學。」
顏定安伸了個懶腰,說︰「華二旦,快跟老子裹煙,老子煙癮來了。」
華二旦坐在涼床上說︰「好、好,馬上,你們先出來坐嘛。」
顏定安走到涼床上坐下。華二旦把葉子煙遞給他,他猛吸了一個,吐出一道青煙,故意做了一番很安逸的享受。華二旦說︰「還沒有把你關萎,你還那麼吊兒郎當。」
顏定安坐靠在涼床的木方上說︰「關萎,隨便他龜兒子關好久,都把老子關不萎。」
華二旦坐在涼床上說︰「李之黑那個龜兒子太黑心了,他硬是不曉得把一個生產隊長當成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了。」
顏定安也坐上涼床說︰「看他龜兒子還歪得了多久,惡人自有惡人報。」
公上拿著《**選集》第五卷也走到涼床上座位看,他到不是听話學習,而是他偶爾在人民日報、廣播里面听到學毛選五卷,他想看**究竟說了些什麼?所以他很認真地看起來。
周君蘭上午放了學回家,走在公路上見公上頭靠在涼床上看書,站在公路邊上道︰「哈兒,又遭辦學習班了嗎?听說你毆打革命干部,破壞計劃生育,這回兒你好耍了?」
公上听到她的聲音,馬上放下書,看著她說︰「哦,你都曉得這麼清楚,這回不是辦學習班,是坐土牢。怎麼樣?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來一起陪我坐牢?」
華二旦和劉德芳都是四十多歲的老單身漢,也都知道周君蘭喜歡公上。見她站在公路邊上,如同見到仙女一般,木若呆雞,兩人四只眼楮直直地看著她一動不動,臉上的肌肉使勁地跳,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麼,笑臉上布滿了皺紋。
周君蘭見兩人如此看著她,罵道︰「哈兒農民。」
兩人見她給他們說話,罵他們,又露出黃色的牙齒,笑個不停。
她正侍要說什麼,這時袁文勇扛著鋤頭回來了,她和袁文勇的姐姐是同學,見到袁文勇回來,打招呼說︰「文勇,收工了嗎?」
袁文勇很喜歡周君蘭,但基于是姐姐的同學,不敢放手去追,他也知道周君蘭喜歡公上,見她站在這里和公上說話,加上他昨晚打了公上,心里五味雜陳似的,苦笑著說︰「你也放學了?」
公上還未等周君蘭說話,便說︰「來呀,來陪我坐牢,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還沒有吃飯,你來陪我一起過一過**幸福生活。」
周君蘭抿笑了一下,罵了一句「哈兒。」低著頭走了。
袁文勇吃了午飯,漫不經心地走到涼床邊,公上視而不見,認真看毛選五卷。袁文勇無話找話,說︰「公上娃兒毛選還學很認真嘛,學到些什麼,有啥子體會。」
公上翻了個身,用背對著他,不理不睬,不聞不答。
袁文勇給華二旦做了個鬼相,繼續說道︰「其實昨天晚上你不把華二旦鼓倒,我也不會出手的,是你自己不對。」
公上將書甩在床上,翻身坐起來,對著袁文勇吼道︰「袁文勇,知青大人,你少給我說這些屁話,從昨晚上的那一掌起,我已經不認識袁文勇了,你我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道。你為了巴結李之黑,顯示你對他的忠誠,以便在你今後回城時,他給你提供方便,所以在你的一念之間,你現了原形。袁文勇,你凶、你歪、你得意、你心黑,我認識你了,看透你了。不過我想給你一句話,‘不信冷眼觀螃蝦,看你橫行到幾時。’只要我不被害死,兩本賬到時候會算清楚的。你現在抓住時間掙表現,趁我現在不敢把你怎麼樣,要打要殺,悉听尊便,但只要不把我弄死,你會後悔。」
袁文勇說︰「哎呀,公上你說這麼多,說得這麼嚴重啷個嘛,大家都是小伙子,過去了的事就算了,何必放在心上。」
公上用右手指著袁文勇說︰「袁文勇,你別多說了,有些人是無心之錯,我不把他放在心上。但你這個錯,我會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而且會記得一清二楚,算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知青大人,這個地方是我坐牢的地方,請你走開,別影響我坐牢。」
袁文勇自己給自己下台階,邊走邊說︰「哦喲,公上娃兒還認起真來了。」走回房去了。
下午公上仍學毛選,他突然眼楮一亮,在二百七十九頁,**對地富子女做了專門的論述,認為地、富子女解放前沒有參加過壓迫、剝削的,要與貧下中農子女同等對待。他馬上將這篇文章給張里祖,李值文看。張、李二人均不看。張里祖說︰「公上你還沒有看明白,哪個敢把你關到這里來,哪個說的話就管用。」說完便不理睬他。
公上似懂非懂的,自言自語地說︰「難道這個地方當真是李之黑的獨立王國,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正在想時,李之黑拿著一把鋤頭在公路上走,他昂著頭,看了公上和顏定安幾眼。顏定安看了他一眼,公上橫了他一眼。李之黑滿以為弟兄二人起碼有一人會向他求饒,沒想到弟兄二人都是橫眉冷對。他仍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不疾不速地向前走去。
兩天來公上滴水未盡,顆粒未沾。公上一個人躺在涼床上,百感交集,悲憤填膺。晚上在蠶絲房的木架上睡覺,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是餓得睡不著,二是心事太多,歷歷往事在心中翻騰,難以入眠。到了天亮,他不想要周君蘭看見他現在這麼狼狽的樣子,在周君蘭上學、放學的時候,他都躲在蠶絲房里,不出來露面。
譚陽中在公社開了兩天會後,听了張發貴給他講了李之黑來找他的事,他認為事情比較嚴重。第三天下午,便通知李安元、彭玉龍在樹小開會。三個人站在村小門前的地壩里,譚陽中問二人︰「顏定安、顏公上兩弟兄是怎麼回事?怎麼把人家關起來?」
李安元示意彭玉龍說,說道︰「他最清楚。」
彭玉龍踩在一塊小石頭上,垂頭喪氣說︰「譚支書,計劃生育工作我不搞了,你另外安排人搞,我沒有能力,搞不下去。」
譚陽中愁眉緊縮︰「說這些撈球,快說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彭玉龍心灰意冷地說︰「那天我們到袁開宗家里,袁開宗死活不交人出來,整死不說何東萍在哪里。中午我們在他家里吃飯,狗日的袁開宗當真做得出來,煮些麥子糊糊和煎些麥子粑粑就把我們打發了。我越吃、越想越氣,就丟了半塊麥子粑粑在陽溝里。公上娃兒沒得卵事跑過來耍,見我把粑粑丟在陽溝里就包谷,得我卵火起。我又不贏他,我冒火就打了他一下,結果他反踢了我一腳。狗日的娃兒當真凶,差點把我踢到陽溝里。我為了搞計劃生育受這種氣,就氣得不得了,爬起來又想去打他。顏定安怕把事情鬧大,死死把我抱往。我當時又氣又急,怒火中燒,忍無可忍,便說他兩弟兄毆打國家干部,破壞計劃生育。不曉得哪個去喊了李之黑,正在這時,李之黑帶起民兵來就把他兩弟兄抓起來關起來了。」
譚陽中驚道︰「就這麼點事就把人家關起來,也怕太過份,關了幾天了。」李安元說︰「今天三天了,听說公上 得很,他不僅不認錯,五保戶楊女乃女乃見他三天沒吃飯,給他麥子粑粑吃,他不吃。這個事要盡快解決,否則出了事,害怕大家都是月兌不了手。」
譚陽中急促不安地說︰「走,我們一起去找一下李之黑,听一下他的意見。」
彭玉龍低下頭說︰「我就不去了,免得大家看到眼煩煩的。」
公上三天沒有吃飯,雖然很餓,但不知什麼力量在護著他,仍然精神抖擻,神采奕奕,有一種死不低頭的氣概。整整兩夜三天,他沒有吃一口飯,從不在人面前示弱,仍和往常一樣。
譚陽中和李安元從村小走到知青房,見顏定安和公上坐在涼床上,便站在路旁邊看。顏定安面向公路,見到二人便叫了一聲︰「譚支書,李大隊長。」
公上背向著公路,听到叫聲,按公上的素養和禮貌,平常肯定是要打招呼的。他回頭看了二人一眼,馬上把臉轉回,下床往蠶絲房去了。公上認為,這一切都是他們慫恿李之黑造成的,何必給他們低頭,顯得沒骨氣。
譚陽中對著李安元笑了一下說︰「這樣娃兒當真脾氣大呢,見到我們都不理睬。」兩個笑著走了。
兩人在保管屋找到李之黑,三人在守夜旁邊的磨槽上坐下,譚陽中說︰「嘿,你怎麼把顏家兩弟兄關起來了呢?我听說公上三天都沒有吃飯了,這樣下去要出大問題哦?」
李之黑說,︰「他破壞計劃生育,毆打國家干部,這麼惡劣的問題,我不把他們關起來干啥?」
譚陽中苦笑了一下說︰「現在是抓綱治國時期,不興戴帽子了,他怎麼破壞計劃生育?怎麼毆打的革命干部?我們這里哪里有國家干部?國家干部要二十四級才是國家干部,我們哪個算得上?何況還是彭玉龍先動手。我看這樣,都已經關了他們三天了,你馬上通知開個社員大會,我和李大隊長都參加,在會上提出批評教育就把他放了,否則鬧出人命,我們大家都是不好說,要不要得?」
李安元也跟著說︰「關了三天了差不多了。」
李之黑說︰「好嘛,我沒得意見,听領導的。」
下午收工前,李之黑通知在保管室召開社員大會,叫張里祖把顏定安、公上帶到保管室去。譚陽中、李安元和全隊一百多個男、女社員都在。公上故意在李之黑對面兩米的位置坐下,目不轉楮,微笑著,平視地看著李之黑。李之黑試圖幾次用目光來看他,每次踫上公上的目光,便馬上移開。公上的目光充滿了仇恨,無懼。到後來,李之黑干脆偏著頭,望著牆壁說話,仍然裝出一副不可侵犯、不可一世的派頭。到最後,他連名字都不敢說,只說︰「有些同志不應該對計生干部的工作進行阻撓,希望這些同志吸取教訓,通過努力學習,不斷提高自己的能力,把能力投入社會主義的建設事業上來。」他未做任何交代和處理,就宣布散會。
「不忙,大家不要走。」公上站起來大吼一聲,疾言厲色地說道︰「今天當著譚支書、李大隊長和大家的面,我要說幾句話︰有幾個問題要問李之黑︰一、我們兩弟兄犯了什麼王法,關我們三天兩夜?二、《**選集》每五卷第二百七十九頁明確說了地富子女解放前沒有參加過任何剝削和壓迫的,政治地位要和貧下中農平等對侍。李之黑平常左一個地富子女,右一個地富子女,把地富子女當成地富反壞右分子來對侍,是哪個規定的?三、上數**大,下數小隊長歪,**逝世這麼久了,這個政策改沒有,是好久規定的這樣政策?四、我們打了哪個國家干部?破壞了什麼計劃生育,請李之黑把這幾個問題說清楚。」
公上說完過後,一雙眼楮逼視著李之黑。全體社員也看著李之黑。李之黑低著頭,不敢也回答不出任何問題。譚陽中見事不對,站起來說道︰「我來說兩句。前兩天我在公社開會,很忙,今天上午我听說後,下午便和李大隊長開了個會專門研究你們的問題。顏公上打彭玉龍肯定不對,你不打彭玉龍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所以顏公上要作反省,自我檢討自己。至于其他問題,**說過,錯誤和挫折總是難免的嘛,所以,這個事情就到此為止,顏定安和公上可以回家,如果哪個再糾纏,我們就不管了。散會。」
公上嚷道︰「嘿,等,等一下,你們這是斷的什麼公道?怎麼不分青紅皂白,是非曲直呢?嘿,你們不要走 ?」公上阻止不了人們離開。他走在最後,一直怒視著李之黑,直到李之黑消失後,他才一個人回家。
走到自己的豬圈房時,他喂的有八十多斤的豬在豬圈內里打轉轉,餓得淒叫不止,見了公上,顯得又高興,又悲哀,抬頭望著公上哀叫。公上心如刀絞,兩行眼淚刷刷地直流,他看著豬兒,他感到切膚之痛,哀毀骨立,任憑眼淚默默地流淌。想到自己的哥嫂在他坐牢時,都不幫忙給他喂一下豬。他進豬圈抱著豬的頭傷心地大哭,豬也有靈性,任由公上抱著,頭和耳朵不停地在公上臉上挨擦,也跟著哭泣。公上撫模著豬的前半身,哭泣了一會後,他站起來擦干眼淚,翻出豬圈,急忙回灶屋,弄了一些生豬草,丟到豬圈里,豬兒見到食物,饑不擇食,急忙吃了起來。公上感到自己也很餓,同時在煮豬食里面放了幾條紅苕,當著自己的飯。煮好後,他先喂豬,後喂自己。吃了飯,他見兩只雞還沒有回來,便到處尋找呼喚,找了半天,在後山上發現了兩只雞死在後山坡上,他拾起兩只兩斤多的小雞一看,是黃鼠狼咬死的。暮色蒙朧,他怒火中燒,想喊叫,但喊不出聲來,仰望蒼天,心里責問蒼天︰蒼天呀,你要把我逼向何方?難道我受的罪還少了嗎?你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對待我。蒼天啊,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大地無聲,蒼天無應。四處靜悄悄的,微風吹著細草、樹葉在晃動,不知是在同情他還是在嘲笑他。他無聲無息地提著兩只死雞回家煎著吃。他邊吃邊對雞肉說︰「雞,我對不起你,我無力保護你們,使你們早亡,都是我的錯。我本不想吃你們,但不吃你們也死了,所以對不起,你們安心地去吧。」他邊吃邊想邊流淚。
公上坐了兩次牢,人格被侮辱,尊嚴被侵犯,集新仇舊恨于一身。此後一段時間,他三五天到父母的墳前跪下,心中默默的發誓︰我要出去找蛇神,改變這萬惡的世界,一定要報殺父之仇,殺了李之黑。
袁開宗因公上大鬧一場,因禍得福,何東萍二個月後生下一男丁,全家非常感激公上和顏定安。但他和鄰里的隔閡由來已久,介蒂很深。他和鄰里之間互相仍不打招呼,說話。撞面時各自低頭或側面,各走各的,形同路人。
袁開宗全家七人,一老四小,生活十分艱難。為了養活全家大小,他被逼無奈,只有去偷。凡是值錢的,不管是誰的,只要方便,他都偷回家。秋收之後,又種小麥,袁開宗十多天沒有出工,生產隊都在傳說袁開宗因偷盜被其它大隊的民兵抓起來了,不知道關押在什麼地方。袁開宗本來性格孤闢,頑固自私,得罪了不少人,由于樹敵太多,因此事發,便把他說得一無是處,一塌糊涂,都希望判他的刑、勞改。
三天後一個中午,五大隊的民兵大隊長帶著數位民兵,在彭玉龍的帶領下,把袁開宗押回家,立即抄了袁開宗的家,將袁開宗偷的糧食、樹木、家俱都全部搬出來在院壩里展示。生產隊有十多個社員來看熱鬧。公上、顏定安、顏定成因與彭玉龍有隔閡,三弟兄便站在自家的階檐上看熱鬧,當民兵搬出一根樹木和一張椅子時,三兄弟眼楮一亮,都認出是公上家里的東西,顏定安立即叫公上去指認。公上剛想動身,便又馬上站在原地不動。
顏定安站在階檐上砍豬草的石板上見公上不動,問道︰「你為啥子不去呢?」
公上在他側面說︰「現在袁開宗已經夠慘了,我再去說他偷了我的東西,就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好像說不過去。」
顏定成站在他右邊,嘆了口氣說︰「嘿,那些東西本來就是你的,你去拿回來天經地義,而且那些東西是值錢的,有啥子說不過去?」
公上還是站著不動,說︰「東西掉了就掉了,就當沒有找到一樣,在這麼多人面前去認領,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就在民兵搜出贓物時,袁開宗側頭看了一眼公上和顏定安他們,其神色似乎在求情,但似乎又覺得無所謂。想到自己已落到這個地步,要放人一馬還是要雪上加霜,他已經不在乎。公上正因為看到他的臉色,明白他的心里後,才決定放棄去認領贓物的。
贓物被全部搬出來,除有人認領的外,其它贓物全部弄走。玉龍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開口說道︰「袁開宗偷的東西還遠遠不止這些,五大隊還有很多,還有很多他沒有交代的。袁開宗你不要頑固不化了,只有坦白交待,才有活路一條。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必須如實交待對人民犯下的罪行。你別以為你是**員,貧下中農就頑固到底,如果你不老實交待你的罪行,同樣對你實行無產階段專政。現在人贓俱獲,把袁開宗押走。」
袁開宗雙手被捆著,在民兵的拳腳交加中,被押走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二月後,袁開宗的母親因思子心切,身患重疾而不治身亡。何東萍是弱智,長子年幼,加上袁開宗人緣不好,沒有鄉親來吊喪。公上想去幫忙又找不著北,不知從何做起,怎麼做?
袁周氏死了整整兩天沒人管,不知誰大發慈悲,將袁開宗從外地押回來。看著母親的遺體,袁開宗嚎啕大哭,淚流滿面。他雙手被捆,沒有說什麼,給何東萍交待如何安葬母親,葬在什麼地方,又如何養育子女,何東萍以懂非懂地蒙然點頭。說完後,又被押走了。
經過大隊的指示,李之黑才不得已叫了幾個社員,將袁周氏的遺體安葬。
袁開宗在家,一切事務當然是他做主。他坐牢後,便是其母做主。其母死後,何東萍弱智,除了煮飯喂豬,出工收工以外,其它家務她無力安排,長子十二、三歲不懂事,經常和何東萍爭吵,甚至辱罵何東萍,何東萍無奈,只好听之任之。
一天傍晚,何東萍在太陽田里洗了豬草和長子潤華抬回家時,公上正好出門撞見。何東萍和潤華低著頭,抬著豬草往家走,快到地壩中間的竹林時,突然听到公上喊︰「何東萍,你站一下。」
何東萍被突如其來的招呼感到驚訝,抬頭望著公上,公上從褲袋里拿出五元錢,說︰「現在袁開宗不在家,你母親又不在了,你家里的事全靠你擔當,我這里有五元錢,你拿去好好安排,做好家務,養好孩子,等袁開宗回來就好了。」
何東萍不知所措,嘴里只說︰「這,這……」
公上說︰「你不要說啥子了,拿去再說。」
何東萍感激不盡地收下了錢。
五元錢可以割七斤豬肉,幾十斤大米,上百斤包谷和小麥,這不僅對一個弱智的農村婦女來說是重要的。同樣對一個窮光蛋的單身漢的公上也是十分重要的。公上自袁開宗被抓、其母死後,想到何東萍可憐,袁開宗可悲,想到應該給予幫助,因其他又幫不上忙,就只有給錢。給了錢後,公上心里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樂。
公上二十出頭還未安家接婆娘,顏碧清心里非常著急,按照農村的標準,人要學門手藝才好討老婆,所以她就叫公上到他家去住,跟她干親家謝軍良學做竹椅子。劉金顯和謝軍良關系很好,謝軍良也願意教公上學手藝。謝軍良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性格開朗。竹椅子是要農村栽的硬桐黃竹子做材料,通過加工、做成坐椅,其形壯美觀大方,經久耐用。不到一個月,公上便學會了做各種竹椅。謝軍良對公上這麼快便學會了手藝,感到意外和高興,便安排公上天天在顏碧清家做椅子,他白天出工,收工後和公上一起做。做好了十來張,便叫公上擔到資陽城里去賣。賣了的錢當然全部給謝軍良。
公上對二姐、二姐夫的好心,他當然全部理解,也相當感謝。但公上內心對學手藝並不感興趣,他以為他是做大事的料,但自己能做什麼大事,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應該是個當大官的。
快到兩個月了,公上覺得手藝已經學到了,準備回家做椅子賣,掙錢。顏碧清考慮到公上已經學會了手藝,也就同意他回家。謝軍良送給了公上一套做椅子的工具,算是出師的一種禮物。
公上帶著工具趕車回家,剛在家門外下車,突然听到背後有人喊他︰「公上,你回來哪。」
公上回頭一看,驚訝地說︰「哦,是你,你回來哪。」
袁開宗在井旁挑水,走到公上身邊,公上忙遞了一支煙給他說︰「現在沒有事了嘛?」
袁開宗雙手接過煙,感恩戴德地說︰「承蒙你關心,沒有了。」
公上站在路邊說︰「沒有就好,哎,他媽的這個社會亂七八糟,只有將就過日子算了。」
袁開宗說︰「是,是。」他吸了一口煙,又感激涕地說︰「真不好意思,我沒在家的時候,你都那麼困難,還給何東萍五塊錢,真不知怎麼感謝您。」
公上舞著手說︰「你說到哪里去了,你當時出了事,你母親又不在了,我想到何東萍還要帶幾個娃兒,夠苦的。我又幫不上忙,所以就給了她五塊錢,這算不上什麼,更談不上感謝。」
兩人客套了一會,便各自回家。從此後,袁開宗在整個鄰里中,只給公上打招呼,而且是主動的,真誠的。袁開宗雖然比公上大十多歲,但他內心對公上十分尊敬的。
不知公上下一步要做什麼?篇幅所限,下回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