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凱爾特就來到了棕櫚園。
他板著萬年撲克臉傳達了亞特拉斯的旨意︰「國王陛下有旨,從明天開始,普瑞爾每天要抱萊恩去里拉殿陪國王陛下玩耍一小時。」
表面上說「陪國王陛下玩耍」,潛台詞不就是「小子,你那點小心思還想逃過我亞特拉斯的法眼?」
我強烈懷疑是厚臉皮這個雞賊泄密,可惜苦無證據。
凱爾特告訴我︰在規定的時間內,我可以刷臉隨意進出里拉殿。而規定的時間是在下午四點到五點之間。
據說每天只有那個時候,亞特拉斯才會得空喝喝下午茶,逗逗寵物。
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
……
凱爾特傳旨後的第二天下午,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我特意給厚臉皮洗了泡泡浴,噴了一點香水,還在它脖子上戴了一個小小的紅色領結。我把它舉在鏡子前照了照,簡直是英姿勃發(極度狂躁……),滿目含情(無限哀怨……),比英國首相的貓還精神抖擻(藐視眾生……)!
我大義凌然地踩著點送它去了里拉殿。
和上一次造訪里拉殿不同,這次沒有面癱臉凱爾特在前面帶路,也沒有親衛隊的士兵夾道歡迎。事實上,我抱著厚臉皮是一路暢通,守在門口的士兵個個像是仿真人體雕塑,看都不看我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里拉殿的氣場太強,厚臉皮窩在我懷中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皮也不抬。鑒于此,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躡手躡腳地穿過熟悉的主廳,繞過國王陛下的黃金座椅,沿著長長的走廊快步走到盡頭處的公務室。
雙扇雕花木門敞了一點縫,透過門縫,我看見亞特拉斯端正地坐在紅木桌後,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翻閱一卷羊皮紙,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麼,時不時微微一笑,時不時點點頭,時不時又皺起眉,神光離合的流轉瞬間帶著無數可能的猜測。
「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我竟然想起這句曾經听到過的話。
厚臉皮刨了刨我的衣袖,我無視它的舉動,騰出一只手來搓搓發燙的臉皮,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叩門進去。就在這個猶豫的空檔,厚臉皮‘噌’地從我懷里跳了下去,一溜煙鑽進門縫,沒影兒了。
老天,這要是打擾到亞特拉斯辦公,後果簡直比小行星撞擊地球還嚴重!
我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鍋,想也沒敢多想,就跟著貓腰溜了進去。
整個公務室安靜得落針可聞。
那只不知死活的獅子就站在大廳中央,笑眯眯地沖我揮爪子,那模樣簡直是□□luo的挑釁!
《裝孫子兵法》第三十六條︰叔可忍,嬸不可忍!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撲向了厚臉皮……眼看著就要抓住它的腳,它竟然能迅速跳開,毛茸茸的大尾巴橫掃過我的臉,還特歡快地扭了兩下。我趴在地上摔成了大字型,厚臉皮跑到柱子後,探出小腦袋,眼楮彎成了一條縫。
這個喵星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我一鼓作氣從地上彈起來,朝柱子後面撲去,它再逃,我再撲,它再逃,它掃我一鼻子灰,我揪掉它一撮毛……活生生上演了一出《湯姆與杰瑞》大戰三百回合。
最終,秉著我普睿小天才‘咬定青山不放松,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精神意志,總算把這只該死的獅子抓了個正著!我呲牙咧嘴地拎著它站起來,拍拍**,得意得想吹一聲口哨。
不過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感覺到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就好像走進一間沒有亮燈的電梯,以為電梯里只有自己,于是乎狂飆一曲「你是我的小呀小隻果兒」……結果到了一層,電梯門打開——從里面走出了迦爾,走出了奧蘭斯,走出了維比婭,走出了格雷,還走出了好多根本不認識的祭司……他們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你。
當然,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其實這部電梯是開在里拉殿的,最後一個從里面走出來的人,是亞特拉斯。
最最可怕的是,他還似笑非笑地看著你。
我環顧四周,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里拉殿的中央。
……別攔著我,我想死。
「普瑞爾,你先帶著萊恩去內殿。」亞特拉斯發話了,這是聖旨。
迦爾在亞特拉斯身後對我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佩服」,這個時刻還有心情幽默的也就是他了。奧蘭斯在迦爾旁邊對我笑笑,估計他也在詫異國王陛下今天格外仁慈。維比婭臉上從來找不到笑容,格雷比她還嚴重。至于其他祭司的臉……唉,不提也罷。
我呆呆地盯著亞特拉斯,早把埃達總管教的那些宮廷禮儀忘得一干二淨。直到他從文書中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我,我才回過神,匆匆忙忙地行禮,在眾祭司的注目下朝內殿挪去。
要去內殿,必須經過亞特拉斯的那張碩大無比的帝王辦公桌。
不知道什麼原因,離他越近,心跳也就越快。
當我能清晰地看見他微卷的睫毛像蝶翼一樣輕輕顫動的時候,當我能聞到屬于他身上那股獨特淡淡香味的時候,他果然不負眾望地從文書堆中抬起頭來︰「如果你餓了的話,可以吃桌上的點心。」
我呆若木雞狀點頭。
眾祭司傳出一兩聲不自然的咳嗽。
亞特拉斯低下頭拿起桌上的羊皮卷,掃了一眼,又說︰「我大約還要兩個小時才忙完。」
我繼續呆若木雞狀點頭。
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等我忙完一起吃晚餐。」
我還是呆若木雞狀點頭。
整個里拉殿已經鴉雀無聲……
忽然發覺,今天似乎不是送厚臉皮來耍給亞特拉斯看的,而是送我自己來被亞特拉斯耍給眾祭司們看的……
……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挪出大廳,走進內殿,坐到這個小露台上喂厚臉皮吃點心的。腦海里似乎有個無形的按鍵,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快進過濾了,只截取關于亞特拉斯的橋段反復重播。
這間里拉殿的內殿,是供亞特拉斯白天小憩的地方,不大卻很精致,有兩面書牆和一個小小的觀景露台︰深藍色陽傘下擺了一張紅木小圓桌和三個絲絨高背椅,兩側是大理石台階,沿著通幽小徑直抵白色後宮。
小圓桌上放著點心,其精致程度比起金色大門限量供應的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我對甜食沒有什麼興趣,無聊地喂了厚臉皮幾塊後,就挪步到了書牆前,瀏覽國王陛下的藏書。事實上,這里的藏書基本都是晦澀難懂的遠古天語,並且大部分是與數學,心理學和哲學相關,我隨意抽出來幾本,翻了兩下就頭疼的要命。
正打算去露台透透氣,書架上一本翻開倒扣著的白皮書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書名是《磁歐石革命》,作者……我沒眼花吧?居然是伊菲蒙。
希望這不是一本包著白皮的小黃書。
我用極其復雜的心情翻開了第一頁,第一行的文字這麼寫道︰「磁歐石究竟能給我們帶來什麼?很顯然,它無法給予我們做/愛時的快/感,但我們卻不能因為這個原因而將它拋棄……」就憑這一段,我就毫不懷疑這本書出自伊菲蒙之手。
而整本書更是在這種「四王子式幽默」的調侃語氣中深入淺出地講述磁歐石對亞特蘭蒂斯人民日常生活的影響以及種種副作用,在書的後半部分他更是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改革方案來減少人民對于磁歐石的依賴。
也不知是不是伊菲蒙平日里色魔的形象在我腦海中根深蒂固,以至于看他寫的這本書時,我總是忍不住想起他說話的神態,反而看不大進去。
倒是書頁間偶爾一兩段朱紅色筆跡寫下的批注非常精彩,比如︰
「接受知識的本身,不限于渠道和途徑,磁歐石僅是給予者,不是制約者。」
「居高臨下的憐憫乃至嘲笑的態度,就如同在慌亂害怕中打開潘多拉的盒子,我們可以容忍疾病,容忍蟲害,卻無法容忍希望的泯滅。亞特蘭蒂斯非一日建成,等級制度的消滅也非一日,這會是在實踐和真理中反復模索的過程,是宙斯的雷神之錘也無法扼殺的希望。」
「恆星的偉大之處在于,不管黑夜有多漫長,它都能為世界帶來光芒,哪怕微不足道也能讓人找回方向。」
「明白世間一切的真理,即使得不到磁歐石的智慧也沒有關系,不要怨恨自己生來就是奴隸,要相信雅典娜一手持劍一手執盾︰強者,會磨礪自己的砝碼打破等級制度的天枰;弱者,則會讓世間的無情變成最堅固的盾。」
……
這些句子雖然不多,卻好似在我心湖中扔了一顆小石子,久久不能平靜。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書,跑到露台上坐著看,反反復復地讀這幾段用羽毛筆單獨書寫的文字,直到夜幕降臨也不知。歐奈羅宮中的磁歐石路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青碧色的光芒仿佛給高低起伏的建築群罩上了一層魔法,只是這瑰麗的魔法沒有把亞特拉斯帶來,倒是迎來了凱爾特。
凱爾特傳話,讓我帶著厚臉皮先回棕櫚園去。
「陛下不是說只有兩個小時就忙完了嗎?他讓我留下陪他用餐。」
「你沒有資格過問陛下的日程安排。」
「哦。」我心情煩悶地用衣袖把桌上的點心渣擦干淨。
「咳咳……開完會後,維比婭主祭司邀請陛下和所有與會者一起進餐。陛下不能拒絕祭司們的盛情邀請,所以讓我來通知你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凱爾特實在看不下去我這種邋遢的行為,破天荒地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哦,那請您代為轉達,普瑞爾祝陛下用餐愉快。」
我按照埃達總管的教導,抱起厚臉皮朝凱爾特微微欠身。凱爾特尷尬地抽了抽嘴角,我恍然大悟,自己剛才的話怎麼听都像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汗……
還是趕緊夾著厚臉皮開溜……
臨出門前,我掀起那本白皮書問凱爾特︰「請問你知不知道這些紅字是誰寫的?」
他只輕描淡寫地瞟了一眼︰「這是陛下的字跡。」
……
…………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那些手寫體是出自亞特拉斯之手。
事實上,和亞特拉斯不多不少的幾次相處下來,我對他的認識早已和初到亞特蘭蒂斯時不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他的心態就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畏懼到敬畏,從厭惡到欣賞,甚至崇拜。他就像天際最耀眼的恆星,迷惘無助的時候,只要抬頭看,他就會在那里用他的光輝指引你前進。只要想著他還在亞特蘭蒂斯,只要想著他還是亞特蘭蒂斯的精神領袖,我就覺得這個地方處處都充滿了希望。
「勇于面對現實的困境,就無所畏懼虛幻的夢魘。恐懼並非來源于災難,而是源于貪生怕死的心魔。」
「每個人都有許多面,而別人能看到的始終只是其中一些而已。你還是你,能改變你的只有你自己。」
「恆星的偉大之處在于,不管黑夜有多漫長,它都能為世界帶來光芒,哪怕微不足道也能讓人找回方向。」
「要相信雅典娜一手持劍一手執盾︰強者,會磨礪自己的砝碼打破等級制度的天枰;弱者,則會讓世間的無情變成最堅固的盾。」
一回到棕櫚園的臥室,我就把我所能記起的,亞特拉斯說過或者寫過的話都謄在一張小紙片上,默念了好幾遍。抬頭的瞬間,我看見映在窗子上自己的倒影,眼泛桃心,雙頰緋紅,一副思春的模樣……恨不得撞死在南牆上……
可還沒來得及找到南在哪兒,玻璃上又多了三個人影——坎坎,還有永遠都是相伴出現的迦爾和奧蘭斯。
迦爾胳膊一撐就翻窗子進來,一手搶過我的紙片將它高舉頭頂,一手撞了撞奧蘭斯的肩︰「快來看,這句‘勇于面對現實的困境,就無所畏懼虛幻的夢魘’是不是陛下曾經說過的話?」
坎坎也湊了個小腦袋過來︰「對對對,我記得這是上次陛下在皇家元素學院擊碎預言之鏡時說的。」他抬起頭不懷好意地沖我笑了笑,「普瑞爾,沒想到這麼快,你就……」
我心虛地跳起來搶回紙片︰「胡說八道。」
「我說什麼了?」坎坎吐吐舌頭,「我可什麼也沒說呀!」
迦爾嘖嘖了兩聲︰「別不承認了,剛才陛下還讓你去內殿等他呢。」
我把紙片放進兜里,故作鎮定地回答︰「我只是帶厚臉皮過去讓陛下瞧瞧。再說,他不是陪你們聚會去了嗎?——對了,你們不是一起共進晚餐,怎麼這麼快就到我這里來了?」
迦爾撇撇嘴,聳聳肩。
奧蘭斯解釋道︰「所謂的祭司聚會其實只是維比婭的一個借口,她可不希望我們這麼多人當路燈。所以一般這種情況下,我們都會找借口先離開。」
我「哦」了一聲,又看著坎坎︰「你怎麼也混進來了?」
「唔……今天正好我哥哥當值,就進來看看你。我听迦爾說,你現在和陛下發展得極為順利,作為兄弟當然要第一時間跟你道賀了。」
我把手擺得跟電風扇似的︰「我跟陛下唯一的交接就是我在照顧他的寵物。陛下日理萬機,我在宮中這麼久也不過只見過兩三次……喂,你們听到沒有!」
很顯然,只有奧蘭斯一個人在認真地听我解釋。
迦爾那家伙模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坎坎一眼︰「……他們才見面兩三次呢!」
坎坎︰「沒關系沒關系,咱們要相信陛下的魅力。你難道忘記亞特蘭蒂斯的一句名言了嗎——你要得到陛下的心,比得到人魚的眼淚還困難;陛下要得到你的心,比得到海灘上的沙粒還簡單。」
迦爾︰「你們猜陛下多久能拿下普瑞爾?」
奧蘭斯︰「陛下拿下第一任審判主祭司只用了半天,拿下五百年前的亞特蘭蒂斯第一美女連半天都不到,連公認最難搞定的斯巴達公主也只花了一天。」
坎坎︰「以普瑞爾這種心智,陛下花幾天就能拿下?」
「幾天?!」坎坎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估計也就兩三個小時。」
奧蘭斯搖了搖頭︰「估計只需要兩三句話。」
迦爾補上最後一刀︰「嗯~~~你們好壞,人家和陛下才只見過兩三次面而已啦~~~」
他故意捏著嗓子學我的聲音,還丑化我的形象,逗得坎坎和奧蘭斯哈哈大笑。
我若還能隱忍不發我就是一頭海馬!
順手抄起靠在桌邊的掃帚,對著他們仨先來一個橫掃千軍,再來一個鯉魚擺尾,最後來一個排山倒海降龍十八掌,總算把他們都趕了出去。
「砰」的一聲把門重重合上,阿彌陀佛,世界終于清靜了。
……
……
第二天將近黃昏時,我又例行公事地去了里拉殿。這次亞特拉斯倒是沒有辦公,坐在小露台的圓桌邊,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猶豫著怎麼打招呼才不算冒失,沒想到亞特拉斯先開口道︰「咖啡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我怔了怔︰「陛下,不是咖啡。」
他這才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原來是普瑞爾。」
我點點頭,剛準備行禮請安,厚臉皮就在我胸口扭了扭,掙扎著擺月兌我的桎梏,一頭撞進了亞特拉斯懷中。亞特拉斯低頭撫模厚臉皮額頭漂亮的黃色茸毛,那臉上的笑容格外溫柔,看得我都有幾分嫉妒起這只臭獅子來。
厚臉皮在亞特拉斯懷中享受‘國王的**’,還時不時對我不屑地翻翻眼皮,我就在旁邊干瞪眼。等給它梳理完茸毛,亞特拉斯抱起厚臉皮,指了指對面的高背椅︰「坐吧。」
我心里一酸,國王的寵物比我個大活人待遇好多了。
這時,亞特拉斯又抬起頭,詫異地看著我,重復了一遍︰「坐吧。」
——原來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我拍拍**,心情舒暢地坐到了亞特拉斯對面。桌子上倒扣著一本書,是他剛才看的,書名是《奴隸的價值》,作者的名字看不大清楚,我猜是出自九王子埃澤斯之手。
「你對這本書感興趣?」
亞特拉斯忽然問道,把我嚇得立即就坐直了︰「不不不不是對書本身感興趣,只是……只是……想知道陛下看什麼書。」
心虛地看了一眼亞特拉斯,他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反應,只是微微一笑,輕叩著書的封面。
「這本書是我的六弟奧特庫吞所著,為了駁斥伊菲蒙認為的‘荒唐的磁歐石認證等級制度’。奧特庫吞認為等級制度的劃分能合理地安排社會分工,高效的運用能源和物質,使亞特蘭蒂斯生生不息。」
我吞了吞唾沫︰「那陛下您認為誰的觀念正確呢?」
「任何一種制度都是有利又有弊的,關鍵在于是否能及時地變更調整,適應社會的發展。」亞特拉斯彎腰將厚臉皮放到地上,它歡月兌地跑走了。「事實上,並非所有人都能從磁歐石上獲得智慧,也並非所有獲得智慧的人就一定能運用智慧。」
我由衷地點了點頭,整理著自己混亂的思維打算說些什麼。這時,宮廷侍從把咖啡,牛女乃和糖端了上來。我不愛吃甜的東西,所以直接端起黑咖啡嘗了一口,味道正合適。
「所以說,現在陛下就是打算兩種思維都接觸,等到找出兩種制度的利弊後,歸納總結出一條適合亞特蘭蒂斯未來發展的道路嗎?」
亞特拉斯停下端咖啡杯的動作︰「普瑞爾,我記得你不能從磁歐石上獲得智慧?」
我尷尬地「嗯」了一聲。
萬萬沒有想到,亞特拉斯接下來說︰「但我覺得你比很多人都有智慧。」
我鼻子忽然一酸。
來到這里這麼久,到目前為止真正肯定過我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坎坎,一個就是此刻坐在我面前淡雅微笑的亞特拉斯。坎坎是我的朋友,況且他和我一樣是不能從磁歐石上獲得智慧的人。而亞特拉斯……他是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國王。
我吸了吸鼻子,還是沒有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開始對亞特拉斯滔滔不絕起來︰「陛下,我家鄉有一句話叫‘物極必反’,意思就是說當一件事物達到頂峰過後它就會開始走下坡路了。亞特蘭蒂斯也一樣,物質非常豐富,生活水準也非常高,只是它已經到達了鼎盛的時候,如果不想著做一些改變的話,那或許就會……」我猶豫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能讓他听上去舒服一些。
「我知道你要說的,是敗落。」亞特拉斯很自然地接過我的話,而沒有絲毫不悅,「嗯,你說的問題很值得深思。」
他伸手倒了一杯咖啡,加了兩塊糖。之後竟然給我倒了一杯,還很細心地沒有加糖。「其實,有一個關于你的問題,我一直沒有想明白。」
「什麼問題?」我正襟危坐。
「為什麼聖安德烈斯要公開追求你呢?」
「這個,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沒有騙您。」
「嗯,我相信。」亞特拉斯看著我的眼楮,真誠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覺得有點愧對他。
我懊惱地敲敲額頭︰「我剛剛來到這里的時候,七王子殿下就突然出現,說什麼他一直等待的那個人就是我……呵呵,其實現在想起來還挺荒謬的,或許是七王子殿下認錯人了呢?」
亞特拉斯用銀質茶匙緩慢地攪動著咖啡,發出悅耳的輕微聲響。過了許久,他放下茶匙,笑了笑︰「或許。」
……
不知不覺中,我和亞特拉斯的話題變得輕松起來,他會詢問我在皇宮的生活習不習慣,我會問他平日里是不是都很忙。時間過得飛快,夕陽悠遠綿長,給亞特拉斯的側臉鍍上了一層粉金色彩,原本那股淡淡的疏離感也因為這一層光芒拉近了許多。事實上,和亞特拉斯相處的越久,就越覺得他其實沒有什麼架子。只是他的教養實在太過于良好,很難見到他的情緒有什麼大波動,甚至連微笑也是不多不少地控制在一個剛好的弧度,所以對于初次接觸他的人會覺得可望而不可及。
之後的連續幾天,我都會在這個時間段和亞特拉斯見上一面。但他極少有空閑的時間,即便是在這個一天中唯一放松的時段,都會時不時有人來打擾。我掐著指頭算了算,短短五天的時間,財政大臣來找他看這個季度的財政收支不下三次,格雷來匯報祭司院的工作不下五次,宮廷總管來找他請示十王家宴的布置不下十次,當然更不乏伊菲蒙,迦爾和奧蘭斯時不時來找他聊聊天,談談心什麼的。(雖然我覺得他們仨的眼神活月兌月兌就是等在大明星家門口的小報記者。)最可怕的是維比婭,除了第一次與亞特拉斯下午茶的時候她沒有出現,往後幾乎每一個下午都能見到她。好在她每次待的時間並不久,匯報完公事就離開,過程還算嚴肅正常,只是完完全全無視我這個人的存在。
說到這里,其實,是人都看得出來維比婭對亞特拉斯有意思。
可惜亞特拉斯不來電,維比婭的性格又不夠主動,所以每次都是只談公事,一個問一個答,而我摟著厚臉皮在他們的對話聲中打瞌睡。
……
…………
很多年後,留存在回憶里的這段時光,只剩下我和他還有一只頑皮的小獅子。其余的一切,包括時間,萬物,都被一只腦海里的橡皮擦淡淡抹去了。仿佛被反復摩挲後,最終消失在書頁間的淺淺字跡。
我只記得夕陽在他身後,給萬物都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微光。他低頭緩緩翻開一本書,厚臉皮趴在他的膝蓋上呼呼大睡。偶爾他也會抬起頭來對我笑一笑,我安靜地坐在他對面,托腮注視著地上一對被夕陽扯得長長的影子,如兩棵藤蔓,交相纏繞,密不可分。
那一刻,我不想離開,不想回歸,只願時間靜止,歲月無聲。
不知道為什麼,和亞特拉斯在一起時我總有一種感覺,那些明明正在經歷的事情,就會很確定,很久很久以後,會非常非常懷念。
作者有話要說︰說好的精彩戲份哦,偶們沒有食言吧?
喜歡國王陛下和普瑞爾的互動嗎?我個人好喜歡最後一句話(捂臉)
喜歡一個遙不可及之人的心情,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