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名花 第二十五章 九月初八

作者 ︰ 康素愛羅

月已西沉,永寧王府西暖閣內,依舊燭火通明,一個男子,一身紫色直襟瓖邊長袍,端坐在書桌邊一張太師椅上,他五官跟蕭漸灕頗有幾份相似,雖已兩鬢斑白,但面容清雋,神色高貴,仍可見當年風采。這便是蕭漸灕的父親,當朝勢力最大的異姓王之一,永寧王蕭驥遙。

他身邊兩側,是垂手而立的蕭漸灕跟杜若衡。

「你師父可好。」永寧王看著自己的兒子,緩緩說道。

「回父親,師父好,師父托孩兒問父親好。」蕭漸灕畢恭畢敬答道。

「唉,我當初將你交給他,是希望他能傳你一招半式,讓你足以自保便可,不想他竟然在你身上付出那般心血,」蕭驥遙嘆了口氣「你本不必在武藝上費這般心血的,這天下,不是靠一人之力拿下的,樹大必招風,你母親死得早,我怎麼能放心讓你總這樣在江湖上走動。」永寧王眼中依稀有些濕潤。

他身為當朝王室貴冑,卻只有一個妻子,一直沒有妾室,本就極其罕有了,妻子死後二十余年,也沒有再娶,更是絕無僅有。

「父親說的是,孩兒自會小心在意。」蕭漸灕低聲答道。

「今日朝廷得報,京兆府李少尹跟侍衛一行十八人在去中都的途中被殺,是你做的,還是楚材做的?」永寧王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我做的,楚材已經惹人注目了。」蕭漸灕低聲道。

「唉,你們幾個,太肆意妄為了些,還是小心些吧,」他嘆了口氣,話音一轉「還有畢家的事情,你既然答應了楠音,那便這般吧,你母親當年,跟楠音的母親,關系極好,就算就算我們補償他們的罷,何況你將來是要娶疏桐的,唉,你也大了,這男女之事,我不好說什麼,但是現在卻是我們蕭家南下最好的機會,我們在中原幾代人的心血,不要因為兒女情長便付諸東流,在自控這點上,若衡做得比你好多了。」說罷,他看了眼杜若衡,面上露出隱隱微笑。

「伯父抬愛了,我非能自控,不過是遇不到罷了。」杜若衡帶著三分恭順三分笑意。他自幼在永寧府長大,深得蕭驥遠喜愛,也因此,在這位永寧王面前,遠沒有他人常有的畏懼跟惶恐,反而會時不時流露出少年人的姿態。

蕭驥遠便又看著杜若衡微微一笑道「只是你也不小了,你們流連青樓,搞那詩社什麼的,可以掩人耳目,我也不反對,卻需分得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我師父說,世間萬物,均為幻影,既然一切為幻,也無所謂真,無所謂假了。」蕭漸灕卻低聲回道。

「唉,我真擔心,你跟你師父走太近了,哪一天,也會跟了他剃度了去。」永寧王這句話雖是玩笑,眼中卻不免有幾分感傷。

二十余年前,妻子王倬雲故去,若不是因為這個兒子,若不是因為身上的擔子,他便真想跟了漸灕的師父盡融法師出家去了。

「伯父不必擔憂,他哪里戒得了酒色,所以是大廟不收,小廟不要的。」杜若衡面上恭謙,卻眼中帶笑。

永寧王卻也被逗樂,便笑著嘆了口氣,道「我年少時,也曾如你們這般,取次花叢頻回顧,唉,」他聲音便低了下去,「直到遇到倬雲,方知兩心相依,一往情深,才是那至**的滋味,」他長吁了口氣,揮了揮手道「我精力終究不足了,你們便下去罷。」說罷,人便似乎又陷入了沉思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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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秋霜造就菊城花,不盡風流寫晚霞;信手拈來無意句,天生韻味入千家。」

「九月初八,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九月初八」

此時天已黃昏,夕陽正紅,晚霞開得最是?爛。

衢州府爛柯山下一條小徑上,一個看上去一臉窮酸相的小秀才,跟他那小書童,擠在一頭小毛驢上,正向那爛柯山方向而去,他不停的搖頭晃腦著,嘴里念念有詞。

大家都知道,這便是我們那位胸懷鴻鵠之志的夜茗山莊第十七任莊主鄢弄影。

只是她每念一段,前面必加上一句九月初八,不為有它,只因去年來爛柯山時,路上流連貪玩,結果錯過了日子,因為有過則改,是以這幾日便這般時時提醒自己日子。

想到這次終于能在正日子前趕到山腳下,弄影心中大是欣慰,此時上山已晚,便計劃在山腳下鎮子里住下,明日一早去見那忘憂劍派的掌門。

她多次來這爛柯山,熟門熟路,便騎著毛驢,沿著彎曲小徑,過了幾處樹林,翻過幾座拱橋,來到了山下的室石村。

這室石村,其實是個不小的鎮子,大約有數百戶人家,每年到了重陽前,便會變得熱鬧非凡——只因這爛柯山一年一度的棋會。

也因此,這重陽前,鎮子上的客棧,便人滿為患,弄影卻毫不在意,搖搖晃晃的騎在驢背上,來到了一家叫仙機館的百年老客棧門口。

她跟小懷剛下了毛驢,店里的小伙計手在腰間抹布上一擦,便迎上來,滿懷歉意的表示房間已滿,客官請另尋住處。

鄢莊主望著那小伙計,咧嘴嘿嘿一笑,說了句,「九月初八,仙人已離去,白雲亦無蹤,殘局遺棄子,何日返爛柯。」

那小伙計便愣了一下。

小懷在身後小聲提醒到「顏公子,沒有九月初八。」

弄影恍然大悟,點了點頭,便又道「仙人已離去,白雲亦無蹤,殘局遺棄子,何日返爛柯,沒有九月初八。」

那伙計人很聰明,于是便也醒悟了過來,急忙將鄢弄影往店里請,嘴里道「樓上那房間一直給留著呢,我們掌櫃還說,今年這位,不會像去年那位老太太,錯過日子了罷。」

「怎會怎會。」弄影笑著將黑妞的韁繩往那伙計手里一扔,從小懷手里接過那盆剛盛開的殷紅菊花,便朝店內樓梯走去。

她剛踏出一步,就听見身後一人大聲嚷到「我們兄弟一個月前便來訂房間,都說沒有,今日早早便到,你們店里卻讓我住馬廄,這兩人才來,怎麼就有房間了呢。」

弄影回過頭來,見身後站著兩位中年漢子,背上俱背著棋盤,說話那位紅光滿面,頗有幾分架勢,卻一臉不滿的看著鄢弄影。

弄影沖那人咧嘴一笑,便道「你們一個月前才來,自然訂不到房間啦,你可知道,我這房間,是四百年前便訂下了的。」說罷嘻嘻一笑,也不理會那兩人,便攜了小懷,大搖大擺朝樓上走去。

踏上那木頭梯子沒兩步,卻听那樓梯旁一個男子小聲說道「四百年前便訂下,怕是鬼吧。」

弄影便探出個身子朝下望了一眼,卻見樓梯旁一張桌子上,坐著兩個男子,正在就著一碟牛肉在那喝酒。

一個男子一身灰袍,背對著她,看不到容貌,說話那位,面對著弄影,卻是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人,五官清秀,面潔無須,看樣子,也是來參加那棋會的。弄影便嘻嘻一笑,倚著那樓梯扶手,望著那人道「這話你倒是說對了,這四百年來,我年年都來這里參加這重陽棋會,今晚公子若是得閑,你我二人不妨先手談數局。」

那男子面色果然一變,弄影哈哈一笑,便抬足繼續上樓,卻听另外一男子低聲道「他在裝神弄鬼,你卻就被嚇著了,四百年前便訂下這房間的,不過是那安慶府的夜茗山莊罷了。」

弄影剛走上樓,不想有人會說出她的來歷,愣了一下,回過頭來,向樓下望去,這次,那灰衣男子倒是面對著她了,兩人一個照面,那男子便朝她微微一笑。

弄影只得點頭回應,見這男子天庭飽滿,眉黑而直,鼻端而挺,便知其非富即貴,雖穿得這般樸素,但仍難掩身上不凡氣質,她知這每年重陽,均有不少高人隱姓埋名來參加這棋會,卻也不覺得奇怪,便道「我正是奉了莊主之命來給我家掌門送花的,嘿嘿,二位慢用。」說罷,便要轉身離去,卻又听那男子說了句「‘我家掌門’這四個字,好像夜茗山莊還沒有資格說罷,唔,好花,怕是火煉金丹罷。」

他不知,這句話,卻犯了這莊主的大忌。

「公子好眼力啊。」弄影嘿嘿一笑,便靠著欄桿,對身後背著包袱的小書童說道「小懷,你還記得咱們莊子對面李老爹家的那頭無所不知的灰驢麼。」

「記得啊。」小懷點了點頭,「那頭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李老爹每次插秧播種趕集,都要問過它的。」

「去年李老爹來莊子上送花肥,它吃了我家不少玉蘭牡丹,卻沒有吃中間那盆,那盆什麼來著?」

「便是那火煉金丹。」小懷卻想了起來。

「嗯,還是你記性好,我那時就納罕,那頭驢,果然什麼都懂,竟也知道那盆火煉金丹是好花。」說罷,便一轉身,朝她那間四百年前就訂下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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