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名花 第二十四章 待得酒醒君不見

作者 ︰ 康素愛羅

「我們去旁邊房間。」杜若衡說罷,便站起了身子。

蕭漸灕眼楮依然看著門口,手卻一伸,握住了杜若衡的手腕,低聲道「不用。」

杜若衡停了一下,便坐了下來。

四人面上的神色,在片刻之間,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僕從退下,不一會,听見了一個女子的上樓的腳步聲。

很輕很柔,只是在那最後幾步台階時,腳步慢了下來。

蕭漸灕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停止了跳動一般。

然後他抬起眼楮,看著門外。

一個身著湖綠色綢裳的女子盈盈站立門口,大約二十六七歲的年紀,鵝蛋臉,尖尖的下巴,眉長入鬢,靜得就如那一汪湖水,上面籠罩著點點薄煙。

楠音,當初那名動江南的,才貌無雙的謝家大小姐,謝楠音。

屋內的另外三個男子,一起站了起來。

孟斕軒走上前去,面露笑容,看上去很親切,且很有禮。「阿音,好久不見。」

門口的女子,微微定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會有那麼多人在,但是僅一瞬間,又恢復了嫻靜端莊的模樣,對著孟斕軒展顏一笑「斕軒,見到你真好。」然後,眼楮向屋內幾個男子一轉,帶笑婉聲說道「竟然都在,若衡你還是原來那樣子,揚波卻變了些,老練多了,」終于望向中間的那個男子「漸灕,你好。」

傅揚波抽出一張椅子,笑著讓給謝楠音,杜若衡拿過一個茶盞,斟了一杯茶,遞給了謝楠音。

仿若一切都跟十年前一樣,仿若這個女子,還是那個喜歡跟他們廝混在一起,談天說地,品詩論畫的江南才女謝楠音。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楠音總是坐在蕭漸灕身側,這一次,隔著一張桌子。

「畢夫人該有十年沒有光臨寒舍了罷。」蕭漸灕面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容,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謝楠音。

一句畢夫人,謝楠音的臉色,有那麼一瞬間,白了一下。

「嗯,妾身上一次見到蕭公子,還是五年前岐王壽宴上。」謝楠音終究是大家閨秀,很快便恢復了常態,她略垂著頭,身子坐得筆直,話音平靜婉轉,一舉一動,優雅從容。

杜若衡心中不禁感嘆,終究是謝楠音,經歷這等大變,容顏絲毫未減,風采也依舊迷人。

「畢夫人記性向來極好,唔,夫人這次來,是為了畢公子一事吧。」蕭漸灕語氣依舊平淡如水。事已至此,要裝作舊友重逢,再敘舊寒暄一翻,實在太假。

謝楠音眼圈一紅,便不言語,只低下了頭,看著手腕上的一只玉鐲。

十年前,她嫁給了驃騎大將軍畢世清的兒子畢延雲,哪里想到會有這一天。

她當時若多等一個月,此刻,她便是這間園子的主人,永寧府的世子妃,對面這個英俊冷清,氣勢逼人的男人的妻子。

一念之差,天淵之別。

畢家當初何等風光,掌握當朝兵權,但是這十年來,抗金卻屢屢失利,一個月前被人在家中搜出跟金人完顏宗私通的信件,便被安上了謀反的罪名,畢家父子,此刻都在那天牢之中。

蕭漸灕看著對面的女子,心中終還是生出一陣莫名的悲慟。

曾經何等自負何等超月兌的一個女子啊。

若非情不得已,她絕對不會來求自己的。

原本想要讓她難堪一翻,一解當初被她背叛之痛,此刻見她那般楚楚可憐的樣子,竟然再無法狠下心來。

一陣讓人尷尬的沉默之後,謝楠音終于抬起了頭,一雙秋瞳靜靜看著蕭漸灕,過了片刻,方道「蕭公子,便求念在以往,放過,放過我家相公罷。」說罷,聲音便已哽咽。

杜若衡眉頭一皺,心中暗自感嘆,不管多聰慧的女子,嫁了人之後,便還是變笨了,謝楠音若開口只是求漸灕救畢延雲,依照漸灕的性格,最終肯定會答應的。

只是這個女人,怎麼能開口便指定是永寧府讓畢家陷入那種困境呢。

即便是,也不能這樣說。

果然,蕭漸灕臉色一變。

就連傅揚波孟斕軒,面上都很不好看。

「畢夫人言重了。我蕭家,哪里有那個能耐,畢夫人還是請回罷。」蕭漸灕說罷,淡淡一笑,站起了身子,便要送客。

「蕭漸灕,剛才是我失言,你就救救延雲,他若死了,我,我怎麼辦,以前是我不對,但是,但是,就算看在疏桐的份上,你也該救救他啊。」謝楠音一口氣將這句話說話,卻已經是泣不成聲。

「我十年前便跟你說過,天底下的人,你嫁誰都可以,但是畢家,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你若能听我一句,听我一句,」蕭漸灕呼吸便有些急促,他深吸了一口氣,終于聲音又低了下來,「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如今官家疑心很大,永寧府也如履薄冰,若去相求,便有同犯之嫌」

蕭漸灕話未說完,謝楠音便已經止住了眼淚,手在桌子上一撐,人便站了起來。

「今日便當我未曾來過罷,蕭漸灕,就此別過。」這一刻,她到底還是把持住了,沒再讓自己亂了分寸。

也就那麼一瞬間,蕭漸灕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倔強驕傲的陳郡謝楠音,那個曾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

「要救他,你便答應我一件事。」蕭漸灕突然也站起了身,按住了謝楠音放在桌上的那只手。

謝楠音抬起頭,靜靜凝望著蕭漸灕。

「要想畢延雲不死,你今晚便留下來。」蕭漸灕俯下了頭,在謝楠音耳邊低聲急促的說道。

一瞬間,所有人都呆住了,只看著他倆。

謝楠音睜大了眼,看著蕭漸灕,臉上紅了白,又白了紅。

時間便仿若靜止了一般。

夕陽透過窗外梧桐,斜斜照在這兩人臉上,投下變幻不定的陰影,秋風陣陣吹過,謝楠音的發梢在風中輕輕飛揚。

「我答應你。」過了許久,但听謝楠音一字一句的說道。

蕭漸灕手一松,面上突然露出一個淡淡笑容,低聲道「在下不過是個玩笑罷了,畢夫人莫介意,三日之後,畢公子當安然返府,但是畢將軍我卻是無能為力了,你們盡早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

「蕭漸灕!你何苦這般作踐我!」謝楠音怒視著蕭漸灕,聲音開始顫抖。

「你回去罷,」蕭漸灕卻沒有再看她,只是依然帶著淡然的微笑道「我讓邵安送你。」

「不用了,我馬車在園子門口,」就算家中出此變故,終究底子還是在的,「蕭漸灕,你就算恨我也罷,我只求你善待疏桐,從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起,就很喜歡你了。」她語氣,又和緩了下來。

「我對我的女人,從來都很好。」蕭漸灕依舊淡淡的沒有太多表情。

「那便好,」謝楠音用盡了力氣,最後說出這句話,搖了搖頭,突然低聲吟了句「待得酒醒君不見,千片,不隨流水即隨風。」說罷,一轉身,便走了出去,

蕭漸灕面上神色微微一變。

這卻是她大婚那日,他讓杜若衡送去的一張字簽上的話。

秋風依舊吹得梧桐樹嘩嘩作響,枯黃的樹葉打著轉,片片落下。

屋內剩下的這四人,半響再無言語。

畢家的這次壞事,確實不能說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是也確實不是因為楠音嫁給了畢延雲。

「斕軒,回頭給刑部崔尚書去封信罷,便說我朝歷來刑不上大夫,延雲是十四年的進士,也曾賜宴瓊苑,謀反一事于他本無相關,便貶為民罷。」蕭漸灕低聲說道,眼中神色益發的黯淡。

這理由不過是擺給外人看的,殺與不殺,不過是在某些人的一念之間罷了。畢家壞事,兵權被瓜分,朝廷實力進一步削弱,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畢延雲就算想復仇,蕭漸灕也不會給他機會的了。

孟斕軒點了點頭,這事,便算是了結了。

「對了,九月詩社的日子快到了,楚材跟天啟也該回京了罷。」蕭漸灕不再去想剛才的事情,面上表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凝重了。

「嗯,楚材肯定沒有問題,天啟不好說,他這次去川南,似乎遇到些麻煩,否則應該早回來了。」杜若衡雙眉微蹙。

「他會有什麼麻煩,」蕭漸灕輕輕一笑,忽看著杜若衡道「話說那位鄢莊主,既有幾分歪才,何不請來一聚?」他終究是對這位夜茗山莊第十七任莊主感到幾分好奇了。

「她?」杜若衡展顏一笑,搖了搖頭,拿起桌子上一本詩集,便學著那晚弄影的口氣道「你們江左四子,天天只知道做這些濃詩艷詞,嘿,有道是綺筵公子,繡幌佳人卻哪里知我鴻鵠之志。」說完,自己卻先笑了起來,笑罷,眼中,竟閃過一絲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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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待得酒醒君不見,千片,不隨流水即隨風一句同樣取自蘇軾的詞。流水暗指蕭漸灕,風自然暗喻畢延雲。

另︰故事大背景雖然是架空,但是還是主要套用了南宋的架構,宋朝重文輕武,刑不上大夫是那時慣例,所以蕭漸灕才會用這個做托辭去釋放畢延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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