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名花 第五十一章 江左連璧

作者 ︰ 康素愛羅

臨安府北郊外。

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江邊的小徑上,一騎白馬閃電般向前飛馳,馬背上載著一白衣男子,一頭黑發直直垂下,發梢用一根帶子隨意束住。

馬速飛快,讓人來不及看清他的容顏,但見一騎煙塵,指向西山北脈方向。

他到了山谷入口處,回頭看了眼身後,見無人,便驅馬進入了谷內,谷內此刻霧氣迷茫,看似無路可走,卻見他沒有絲毫遲疑,熟練的左穿右插,一路向上攀去。到得馬匹無法行進之地,便下了馬,將馬藏匿于幾塊巨石之間,足尖輕點,人飛快的消失在山谷密林內,不一會,便出現在了隱谷高台上。

此刻高台之上,石桌石凳依然同前,只是並無一人,他並無詫異之色,走到高台邊緣,面朝對面的山峰,嘴輕輕一抿,發出一陣清脆的山雀叫聲。

聲音在山谷中來回震蕩,不一會,卻見一道繩索猛地從對面如削的山峰平高台處的峭壁上射出,前面連著一枚爪鉤,牢牢的打在高台這邊的石岩上。

他沒有任何遲疑,便踏著那根繩橋,飛快向對面那座山壁走去。

一陣山風吹來,山谷的霧氣隨風飄動,男子的一身白衣亦在風中飛舞,但見他身形絲毫不亂,如夷平地般,瞬間來到了對面山峰的崖壁之前。

一扇一人來高,隱藏在山壁雜亂樹叢後的門已經打開,白衣男子低頭進了門內,對門邊站的一個黑衣男子低聲道「小裳,漸灕呢?」

「在里邊呢。」黑衣男子一邊將繩橋收回一邊說,他聲音極其婉轉動听,正是那越小裳。

門關上,外面看過來,絕對不會發現山壁之內,竟然別有洞天。

洞內頗為寬敞,空氣清新干燥,光線明亮,有陽光從頭頂點點灑下,照在洞壁上,發出晶瑩的光芒,想必這山洞跟外界,定有連通之處。

洞內岔道似乎很多,白衣男子卻如在自家庭院散步一般,拔足就向最右邊一個通道走去,走了數丈,眼前又是豁然一亮,一個平整的房間出現眼前,光線依舊從頭頂上方投下,這房間明顯一半天然一半人工,屋內桌椅床榻俱全,跟一般人家並無二致。

一個男子背對著通道,一身黑衣,坐在桌前,似乎低頭在看著什麼東西。

听到身後腳步聲,那男子笑著回過了頭道「我方才就在想,若衡差不多也該到了。」

此刻他面上並無面具,露出了一張俊美清冷的面容,五官輪廓清晰如刻,既有南人的清秀,又有北人的堅毅,這兩種特質,在他面上,完美的組合在了一起。

這便是那江左四子之一,永寧府的世子,蕭漸灕。同樣,也是那火燒夜茗山莊的夜雨閣蕭漸灕。

杜若衡來到那他身邊,隨手扯過了一張椅子坐下,又將桌上的一杯茶舉起一口飲盡,然後看著桌上擺著的一張畫紙一枚印章,對蕭漸灕道︰「這便是你從人家那里拿來的麼?」說罷,將那枚印章拿了過來,細細的觀看。

「你去見過她啦?」蕭漸灕沒有回答杜若衡的話,卻反問了一句。

「嗯,」杜若衡輕描淡寫的應了一聲,接著道「這畫到底什麼名堂,你可有看出?」

「我跟帕西研究了一整天,卻看不明白這畫里的玄虛,你來正好,你覺得這畫里暗示著什麼?」蕭漸灕將那張小畫遞給了杜若衡。

「這上面畫的是什麼,我看不出來,但是,這確實是六百年前所畫,而且那畫畫之人並不太懂繪畫,」杜若衡放下印章,將那畫紙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接著道︰「起筆落筆都有停頓,說明作畫之人筆下在猶豫。」

「那麼說,那作畫之人,既想隱瞞鎮魂令的下落,又想告訴他人這鎮魂令的下落?」

「很有可能,這畫只用了黑青黃三種顏色,你看這青色,六百年來仍色澤鮮艷,若是我們常用的藤黃靛青萃取,此時顏色肯定會褪去,所以這顏料應該是,」他看了蕭漸灕一眼,接著道「應該是用那青瑯?研磨高溫煆燒後煉制,而且,不是南邊的青瑯?,我們南邊的青瑯?做出來的顏料色澤偏黃,這是用西域那邊材料做的顏料。」說罷,又將畫遞給了蕭漸灕。

「這麼說那作畫的,可能是個胡人?」蕭漸灕將畫拿在手中,帶著幾絲疑慮說道。

「有幾分可能,對了,帕西呢?」提起胡人,杜若衡方想起這些天一直跟蕭漸灕在一起的胡人帕西。

「他昨晚就趕去廣信府了,要去見廣微子道長,然後還要去中都。」蕭漸灕邊說,邊用手指在畫上沿著筆畫的方向劃過。

「其實天下想要這鎮魂令的人,會越來越多,你們殺不干淨的。」杜若衡看著蕭漸灕手中那幅畫,若有所思道。

「所以我沒有毀掉這枚玉章跟這幅畫。」蕭漸灕將畫輕輕擱在桌上,手指撥弄著那枚玉章,面上隱隱一笑。

「你想自己拿到鎮魂令?」杜若衡雙眉一揚。

「對,一共三塊碎片,只要拿到其中任意一塊,鎮魂令就無法重組,等過了這次星孛破陣即可,下一次星孛破陣,又是千年之後,那時,就不是我們操心的事情了。」蕭漸灕深如寒潭的雙眸,閃著點點星輝。

「漸灕,你真相信這個傳說麼。」杜若衡靜靜的看著蕭漸灕的雙眼。

「至少我師父相信,帕西帶來了他的親筆信,十年前我答應過他,若衡,我不得如此。」蕭漸灕迎著杜若衡的目光說道。

「我知道,你若有別的選擇,也不會去燒夜茗山莊。」杜若衡苦笑了一下。

「她怎麼樣了?」蕭漸灕眼中幾番明滅。

杜若衡放下了手里的畫,眼楮在蕭漸灕面上一掃,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道「你很想知道麼?」

「她怎麼樣了?」蕭漸灕低下頭把玩著那枚印章,繼續淡淡問著這句話。

「還能怎麼樣,我去的時候,她一個人躲在一棵樹下哭。」杜若衡臉上笑意漸漸消散。

「然後呢,嗯,見到杜公子,想必也就破涕為笑了吧。」蕭漸灕卻抬頭笑了起來。

杜若衡若要真對一個女人下功夫,那天下就沒有哪個女人能抗拒得了的吧。

其實,他自己何嘗不也是如此。

江左連璧,漸灕若衡,多少江南女子魂牽夢繞的名字。

只是世人都知道蕭漸灕已經是名花有主,杜若衡卻依然孑然一身。他的一舉一動,就更容易讓人遐想些。

那個鄢弄影,看似孩子一般天真爛漫不解風情,但是那樣聰明剔透心思縴細的一個人,難道看不出杜若衡若非動了心,怎麼可能一听她莊子出事,便那般焦急的晝夜兼程從京城趕去安慶府,只為確定一下她可安好。

別人不知道,他蕭漸灕卻是知道的,杜若衡這一生從來未曾對任何人這般上心。

「她卻恨你不該燒死她莊子上的那棵槐樹精。」杜若衡想起弄影一臉恨恨的表情,卻不禁又笑了起來。

「槐樹精?」蕭漸灕帶著幾絲疑惑看著杜若衡。

「嗯,你燒死了人家莊子上一棵槐樹精。據說那槐樹精,正在跟一株茶花妖相愛,說來也奇怪,那槐樹倒下的位置,正好護住了那棵茶花,周圍的花草全部被燒死,唯獨那棵茶花活了下來。」杜若衡煞有介事的說道。

「那個小姑娘,名堂太多,說不定她自己也是什麼花妖化的罷。」蕭漸灕不以為然一笑。

「嗯,我也這般跟她說,」杜若衡面上帶著幾分和煦微笑,「若非那妖魅,怎麼能跟你奏出那高唐賦。」

「她跟你說了這個?」蕭漸灕的雙眸微微變幻了一下色彩。

「我問的,你不殺她,總有個原因罷。」

「你便是那個原因,唔,我殺了他,杜公子會高興麼。」蕭漸灕望著杜若衡輕輕一笑。

杜若衡笑著搖了搖頭,突然神色一凜,正色道「我要送一批瓷器去南洋,來回至少幾個月,既然蕭公子那麼在乎我,唔,」他便又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轉瞬即逝,卻見一臉凝重「那麼我回來前,不想看到她被你們殺死。」

「你意思她還會去找那鎮魂令?」蕭漸灕眉頭一皺。

「她勢必要為她莊子上的那棵樹找你報仇的。」杜若衡不禁苦笑了起來。

「只要跟鎮魂令無關,她即便將離園燒了,我,咳咳,我也就搬去你那住便是了。」蕭漸灕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

「她——」杜若衡欲言又止,隨即一笑,站起來了身子,對蕭漸灕道「那我便去了,卻不知道開春前能不能回來。」說罷,就轉身向通道方向走去。

「天上的明月,陰晴圓缺,卻是不會等人的。」蕭漸灕笑著起身,跟在杜若衡身後來到山壁的入口處。

越小裳打開秘門,將繩索彈出,一座繩橋出現在虛谷之上。

此刻山中霧氣仍未完全散去,對面的高台若隱若現,仿若仙境一般。

「我去了。」杜若衡回頭看了蕭漸灕一眼。

「你的發簪呢?」蕭漸灕看著杜若衡那僅用一根帶子系住的頭發,突然問道。

「不小心掉了。」杜若衡微微一笑。

「怕是掉在夜茗山莊了罷。」陽光穿過山壁的秘門射了進來,照在蕭漸灕的面上,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楮。

「其實你就算不為了我,也不會殺她的,我根本就毋須擔心。」杜若衡帶笑說罷,足尖在繩索上一點,人就消失在了迷霧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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