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名花 第八十九章 杏花村

作者 ︰ 康素愛羅

這一晚,右江便跟蕭漸灕一起,睡在了房間的地板之上,鄢莊主則擁著被衾,床頭點著一盞燭燈,坐在床上,苦讀那本《通玄心經》。

那書上所言之物甚為深奧,無名師指點,她要理解,那是極難的,只是她仗著記憶過人,只一邊挑燈苦讀,一邊默默記誦。

且先強記了下來,待日後尋個無人處,悄悄謄錄下來,也算是她這一任莊主為了後人所做的一件功德。

蕭漸灕此刻卻哪里能夠睡得著,今日所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紛紛接踵而來,過去的自己似乎近在端前,卻就是無法觸模。

眼楮掃到燈下的鄢弄影,視線便再無法移開。

小姑娘全神貫注苦讀的模樣,較之白日里的強作威嚴,又是另外一番別致美麗,那眉那眼,那專心致志的神態,竟蘊含一種難以言明的攝人心魄的力量。

這鄢弄影到底是誰?自己曾經跟她,到底有何交集?

他這般帶著無盡困惑,定定的看著弄影燈下極美麗的面孔。

弄影此刻正讀至‘神於形也,故神制形,形神,明用,必反神,之大通’,她所讀各門派武功心法頗多,心想這天下武功,其實也是相通的,都說以神制形,不管你招式多凌厲,若無深厚內力支持,總是流于形式,無法致勝。

而這內力,卻正是她無可奈何之事。

心下只覺煩悶,眼珠一轉,便與蕭漸灕四目相對。

她微微嚇了一跳,想是自己看書看得太認真,竟不知他什麼時候坐了起來,正抱著膝蓋望著她,兩人相距不過兩尺之遙。

蕭漸灕深不見底的雙眸在黑暗中發出淡淡光芒,弄影心中微微一慌,便即刻板起臉,壓低了嗓子厲色道「我知你定是嫌那地板硬,睡不著,話說我在莊子上,為了守那花開時辰,不曉得在花棚的黃土邊睡過多少次,若非吃得這般苦中苦,哪來我莊子在江湖上不倒的名聲!」

「我只是喜歡看著你罷了。」蕭漸灕靜靜說道。

弄影一下子目瞪口呆,不知錯所的看著蕭漸灕。

她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卻不知蕭漸灕若非沒有恢復記憶,也不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不好看!不許看!」弄影瞪了他片刻,終于惱怒的說了這句話,然後將一側頭發垂下,完全遮住了整張臉,又繼續苦讀她的《通玄心經》去了。

次日清晨,三人用過早飯,便匆匆啟程。

弄影將《通玄心經》還給了右江,然後告訴了他通過春夢朝雲跟含笑花陣的方法。

「沒想到竟能遇到二位,真是因緣際會,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去夜茗山莊拜訪二位。」右江眼中神色極為誠懇。

「好說,好說。」弄影微微一笑,便與右江拱手道別。

日後你真去了我莊子上,這張三哥,你怕是見不到的了。

別了右江紫藤,弄影抬頭看了眼蕭漸灕,但覺他一雙眸子,又較昨日清澈了些,卻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只是這次弄影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讓蕭漸灕牽自己的手了,昨晚他那句話,大大的惹惱了鄢莊主。此刻她卻意識到,這人究竟不是自己的師父,也不是自己莊子上那些從她尚在襁褓之中便看著她長大的花僕,他不過是個陌生的男子,盡管失去了部分的記憶,但依舊是個男子。

也是直到這一刻,她方意識到,自己除了是人稱鄢莊主的夜茗山莊第十七任莊主,也是一個少女,若不是面上那個印記,或許是一個頗為好看的少女。

這是個很麻煩的事情,她苦讀了那麼多的詩書子集,牢記了那麼多微言大義,卻不曉得該如以一個女子的身份跟男子相處。

這種煩惱似乎還是第一次在心中出現,感覺頗為陌生,于是她便低著頭,板著臉,苦苦趕路,一眼也不去看身邊的這個男子。

蕭漸灕也明顯感覺到了小姑娘跟昨天有了明顯的不同,只微微一笑,索性也不言語,反正他即便在失去記憶之前,也是個話不多的人,兩人便這般,迎著呼嘯的北風,默默向前走去。

四周的景物,仍是一片貧瘠滄桑,弄影將手攏在袖子里,用兜帽將自己腦袋裹得緊緊的,仍感覺寒氣不斷侵入體內,若自己不去找什麼鎮魂令,只怕也不會惹上這許多麻煩,那麼此刻,便應該在莊子里,或坐在她自己那溫暖的小木樓里,或在花棚里跟梅笑雪等人培育今年的梅花。

是啊,到了梅花要開的時候了,她卻扔下莊子,跟著這麼一位陌生的男子,去西夏興慶府殺沒藏訛龐。

「你其實沒有必要陪我去送命的。」弄影突然轉過頭去,對蕭漸灕嚴肅的說道。

這時她今日第一次開口對他說話。

「我是你莊子上的護院,陪你送命,不正是那忠僕的本份麼。」蕭漸灕故作詫異,只是末了,不禁淺淺一笑。

弄影見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眉梢便出現幾道的紋路,嘴角微微上揚,竟有種說不出的風采,不禁心下琢磨,這人在失去記憶之前,會是個什麼樣子。

蕭漸灕卻像似沒有注意到弄影面上神色的變化,繼續道「何況又不是去送命,沒藏訛龐先是挑撥前太子殺死了李元昊,後又殺了前太子立自己外甥李諒祚為帝,然後一直控制著李諒祚,想殺他的人多了去了,我們只要找個機會推動一下就可以了。」

弄影愣了一下,帶著幾分驚奇說道「你以前經常想著如何殺人麼?」

「我不知道。」蕭漸灕看著前方,眉頭微微一皺,不再言語。

兩人便又這般無語,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落。

很多村子看上去都空蕩蕩的,不見炊煙,也不聞雞犬之聲。

這些人都哪去了呢?弄影心中嘀咕,卻不敢開口問。

太陽西沉,天色漸暗,二人這般又走了十來里地,前方,出現了一個看上去比較大的村子。

周圍的田地,似乎已經荒蕪,村口一棵老槐樹,樹葉已經稀疏,樹下一口老井,似乎久無人打理,井面上飄滿了落葉。

村口立著一個碑,上面寫著杏花村三個字,字跡已經模糊。

兩人站在碑前,相互看了對方一眼,弄影不禁月兌口而出「杏花村?這里已經要到汾洲了麼?」

蕭漸灕模了模碑上的字跡,輕聲道「是。」

弄影看著眼前這個荒蕪的村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便是杜牧當年沽酒的杏花村麼。

別說酒家,即便人影,似乎也不見一個。

二人走進村口,幾乎家家戶戶,都是門窗緊閉,好不容,見一戶人家門口,尚掛著一串辣椒,二人走進院落,卻看見一個老太太,無精打采的坐在一張圈椅中,看著西邊殘陽。

弄影走了上前,來到那老太太面前,輕聲問道「老人家,這村子里的人呢?」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

弄影只好扯著嗓子高聲又問了一次。

「走了,都走了,都被捉去打仗了,沒有被捉去的,都跑了。」老太太有氣無力的回答。

原來這汾洲府一帶,原本是較富庶的地區,但自從李元昊不停向東擴張,這汾洲,竟成了金朝跟西夏的邊境,金朝既想南下,又想收復西邊領地,于是連年在汾洲一帶征兵納糧,民眾不堪重負,竟紛紛舍棄了家園各自逃命去了。

于是這好好的杏花村,便落得今日這般模樣。

偌大的村子,似乎就剩下這老太太一個人,在這冬日殘陽中等待生命的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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