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作非怎麼也想不到,五條不相干的人命,最後還是算到了他的頭上。
「現在比不得太平盛世,若是有剪徑小賊,便棄了財物逃吧,免得壞了身家性命。」
衙門的人只住了一夜便離開了。帶頭的官差吩咐莊戶把五具尸體下葬,這件命案就此不了了之。也不知從誰處開始說起,莊上的人都知道了胡作非用驢車運回五具尸體的事。雖然沒有言明,但是莊戶門心里都清楚,這個看似和善、對誰都陪著笑臉的年輕人不簡單。他們和胡作非打招呼時,眼神總是又驚又懼。
對于這種誤會,胡作非懶得去解釋。他現在一門心思全在段沐兒身上,怎麼和這個俊俏的小姑娘挑明關系才是他迫切希望的。
臘月十六,董劉氏大早上起床把家里打掃一遍,清洗各種器具,曬上被褥床單。她捏著胡作非的**交代幾句,進城去置辦年貨,雞鴨魚肉,糖餌果品,南北炒貨,油鹽醬醋。還要準備一些過年過節走訪親朋好友時互贈的小禮品,添置新衣新帽。
董家莊的其他莊戶也在忙著準備過年的事。各家各處的門上都張貼著窗簾、門神、福字。屋子里張貼色彩鮮艷的年畫,窗欞上貼上美麗的窗花,大家伙兒忙活著,也就把胡作非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胡作非也忙,別人忙著過年,他忙著看書。听說莊上有戶書香門第,主人早年中過秀才,家里藏書千卷。胡作非登門拜訪,不借四書五經,不借詩詞歌賦,只要那些針砭時弊和記錄風土人情的書籍。
村子的東南是開封府,而開封府之外才是真正的世界。胡作非有意去開封府走上一遭,如果可能,就留在開封府找個差事。
董家莊巴掌大的地方是禁錮不住胡作非的。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活出個人樣,就要去開封府闖一闖。倒也不是胡作非有什麼野心,辛辛苦苦穿越一遭,要他面朝黃土背朝天過一輩子,他不能接受。
過年的事有董劉氏去忙,胡作非閑著沒事就在床上翻閱他借的那些書。木板床上鋪了厚厚兩床棉絮,躺在上面軟綿綿的,旁邊火爐子燒得正旺,風吹不著,雨打不到,最是快活。
「咚咚咚。」有人敲門。胡作非以為是董劉氏回來了,一打滾從床上坐了起來。
打開門,胡作非愣在了那,門外的女子也愣在那,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瞅了半天,誰也沒有說話。
「你看我作甚?」
「你看我作甚?」
不約而同的月兌口而出,二人頓時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最先打破沉默的還是胡作非。他干咳一聲,問︰「姑娘,你找誰?」
「我找我嫂嫂。」紅衣女子打量了一番胡作非,面色不善的問「你是誰?」
胡作非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正猶豫著,董劉氏恰巧回來了。她遠遠看著紅衣女子的背影,驚喜的喊道︰「小蝶!」
進了屋子,胡作非像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一樣,一縮手坐到牆角烤火去了。董劉氏握著董小蝶的手,熱切的說︰「小蝶,你不是在開封府給大戶人家做丫頭嗎,怎的卻回家來看嫂子了?」
董小蝶笑盈盈說道︰「我陪我家小姐去山上的道觀拜拜佛祖,下山時途經此地,小姐念在我離家甚久,便許我在此地逗留半天。嫂嫂……」董小蝶壓低了聲音,瞟了眼牆角的胡作非,說︰「嫂嫂,兀那漢子是誰?怎的會在咱家?」
董劉氏老臉一紅,董小蝶一見,便猜出了大概,不由的臉色掛起怒容。董劉氏連忙解釋道︰「小蝶妹子,他是流浪到此地的外鄉人。我看他孤苦伶仃,便收留他在家里,妹子不要多想。」
董小蝶那里有這麼好騙。她輕哼一聲,說道︰「嫂嫂是菩薩心腸,只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外面的人會說閑話。嫂嫂終究是董家的人,有些事嫂嫂不說妹子也一清二楚。」
董劉氏臉色大變,不由慍怒道︰「我董劉氏不曾做過虧心事,不拍半夜鬼敲門。妹子今日,原來卻是特地來捉奸的。」
一見董劉氏潑辣的性子上來,董小蝶急忙安撫了幾句好言好話。最後一轉身,面向胡作非,趾高氣揚道︰「你,過來。」
「我?」胡作非睜開眼,好奇的搬著凳子擠到兩個女人中間,看著董小蝶問道︰「姑娘有何指教?」
畢竟是大戶人家的丫鬟,董小蝶身上的穿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要艷麗。她一身紅綢子,頭上纏了碧綠的朱釵,一雙丹鳳眼似怒非怒,倒像是對胡作非有著極深的怨念。胡作非心里暗自嘀咕︰「我又不曾見過她,如何便惹得她生氣了?」
這麼離近了一看,董小蝶也仔細打量起胡作非。這男人還真是不丑,憑他的相貌,倒不難找個富家千金。不過看他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比起嫂嫂董劉氏更是要小上一些。董小蝶不由更加氣憤,狠狠的瞪著胡作非,咬的一口白牙咯咯作響。
「姑娘,莫非是在下沖突了你?那在下給你賠禮了。」被人這麼瞅著,胡作非覺得渾身都毛了。他就想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這個女人,搞得現在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
董小蝶說︰「你有嘴有眼,有手有腳,如何不去尋個差事,反倒便躲在女人家里吃軟飯?」
這可羞死胡作非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我不會功夫,字也認不全,身上還有毛病。我想找個差事,可是哪家肯收留我?」
董小蝶郁悶的看著他,心里想了一下,撅著嘴說︰「我家老爺正在召集民壯,說是要去夏州做一趟大買賣。你要能吃得了苦,便隨我一起回去,跟著老爺也能混口飯吃。」
胡作非眼前一亮,正要一口答應下來,董劉氏卻搶先道︰「不成,他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若是在給人家做工時說錯了話,免不了要連累妹子你。」
董小蝶見董劉氏有意強留胡作非,就更不高興了。她扯過胡作非的袖子,問︰「你說,你想不想去開封府?」
這次,胡作非沒有猶豫,搶在董劉氏前面喊道︰「想去!」
董小蝶的嘴角這才掛起了一絲滿意的微笑。
胡作非沒什麼收拾的東西,換了身干淨衣服,和董劉氏作別。董劉氏和他生活了十幾天,還真有些舍不得了。臨別,她把自己攢的銀子硬塞到胡作非口袋里,說︰「去了開封府,該吃吃該喝喝,別叫人家瞧不起咱。若是在人家府上不得意,就回來,可別忘了姐姐的好。」
胡作非笑道︰「劉姐對我情深意重,姓胡的不是白眼狼,等到出人頭地那天,一定買一棟三進三出的大宅子,用八抬大轎接劉姐去享福。」
「油嘴滑舌。」董劉氏嘆了口氣,胡作非忽然賊兮兮的一笑,說「弟弟還有些事要做,先告辭了。」
「你能有什麼破事?」董劉氏笑罵道「還不是色心不改,惦記人段家那個小姑娘。」
胡作非嘿嘿一笑,並沒有否認。董劉氏說︰「你放寬心,這閨女從不和不三不四的人交往,我會幫你多加留意她。」
「噯,勞煩劉姐了。」
夕陽西落,倒映的河邊的草地一片昏黃。河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仿佛一只鳥兒落下,便會在這冰面上留下一條裂紋。
春天還沒有到,段沐兒卻迫不及待想要感受河水的清涼。她提著一對兒毛茸茸的小靴子,赤著腳踩過枯黃的草地,將一雙白女敕的小腳兒伸進了河水。
水面蕩開一層波紋,睡眠中的魚兒被驚醒,驚慌失措的游開了。少女的搖晃著小腳丫,低頭淺淺的哼著歌調。
「我有所思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腸深解不得,無日不思量。」
畢竟是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天**玩,向往自由。
河對岸的蘆葦叢中,忽然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段沐兒的歌聲戛然而止,警惕的從水中抽回了腳︰
「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