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半年京城里生了不少大事,邢夫人的死令天師府閉門謝客,大老爺也就沒有參與,事實上,與他相關的大事還真有幾件。比如呆霸王薛蟠的首飾鋪子已經開張,因為前期準備充足,投入大,做出來的釵、環、佩及各種頭花頭飾質量都很上乘,做工也沒得說,最讓人驚艷的莫過于威爾遜先生自法蘭西尋來的設計師和大清朝做了幾十年珠釵環佩的老師傅在矛盾沖突之下一點點磨出來的作品,每一件都保留了相當的特色,任誰買去都能從里頭瞧出一段故事……這是薛蟠深思熟慮之後選擇的路線,就算再時新的方案,一旦推出,立刻就會有人跟風,這樣的話,也就能賣開頭幾個月,往後很難將生意做得紅火,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這種損失,薛呆子實地考察了京城所有首飾鋪子,他是偽裝成客人去的,打著給安娜挑珠釵頭花的旗號,觀察不同出身的人購買的花式種類,同時體驗了帶著銀票做客人的心態。
他準備得很充分,綜合各個方面,寫了一份相當完善的總結。薛蟠是識字的,雖然認不全,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他接受過各種培養,學問做得的確不怎麼好,字也有點拿不出手,好在威爾遜先生是法蘭西人,即便是長期同大清朝生意往來學會了漢話,滿語也能說兩句,卻根本不會寫,他買了些書畫大家的卷軸,然後就培養出與常人不同的眼光。
按照安娜的說法,她父親壓根就看不懂內容,寫在多拿過去也要靠別人讀給他听,在筆跡方面就不用太考究了,寫得態端正反而失了味道,不如灑月兌一些。
簡單地說,別看他是個嚴謹的生意人,做啥都精打細算,在書法這個領域,他唯一欣賞的就是草書,行草也好,狂草也罷……那叫飄逸靈動。什麼隸屬楷書都不是正統!
這種話要是在當朝大學士跟前說,妥妥的會被糊一臉,過去這一年時間,薛呆子已經從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專業糟蹋漂亮姑娘三百年的畜生過渡到了忠犬,雖然初衷不怎麼好,他是因為知道自己嫖了不該嫖的姑娘,對方無論是財力或者背景都很雄厚,同九阿哥私交甚篤並且在法蘭西還有爵位……要是因為他讓兩國產生糾紛,那就罪過大了。出于種種考慮,薛蟠才收起從前那見了美人就口水直下三千尺直接走不動路的德行,將心思放在安娜身上。
感情這東西是以培養的,薛蟠就做得很好,有紅顏知己的鼓勵、未來岳父的鞭策以及神算賈恩候的指點,薛蟠豁出去干了票大的,將全部心力都放在了珠釵環佩的打造和生意經的琢磨上面,以說,自生下來到現在,十好幾年時間,薛呆子就做了這麼一件人干事。
薛蟠雖然沒讀過多少書,腦子還是夠使的,他就明白了安娜的意思,放開了洋洋灑灑寫下好幾頁總結,在圖樣設計方面他不在行,對走什麼路線,怎麼長期穩定的圈錢還是有見解的。當初听賈赦說合作計劃的時候,威爾遜先生對他已經改觀,听他說完,更覺得此子調/教,會走上歪路將名聲搞臭大抵是慈母敗兒。
當然,也就只是這樣而已,看到這份總結之前,他對薛蟠的印象依舊停留在「肯上進」上面。因為有大老爺這層關系,薛呆子同九阿哥胤有了些接觸,又以九爺為跳板認識了十阿哥胤俄,不知怎地他倆分外投緣。環境對人的影響是很大的,這一點從孟母三遷這個故事就能瞧出來,從前同三教九流以及富商巨賈之家的土豪二世祖混在一起,他是一天比一天墮落,自警醒以後,薛蟠就忙碌起來,給母親洗腦讓她接受安娜,討好未來岳父,同各路貴人往來,混的圈子一日日越高大上。
除了這些人情交際,他將余下的時間都用在監督工人做活以及琢磨生意經上,從福瑞樓這個金字招牌上面,薛蟠悟出一個道理,稍微有點體面的人家都很重視吃穿用度,九阿哥胤開的那酒樓價格貴得出奇,就是有人擠破頭往那兒湊,生意紅火的時候還要提前預約,他當然賺錢。下館子的話,進的是哪家,坐的是什麼檔次的桌位,點的是什麼菜……都瞞不住,珠釵環佩就不同了,只要樣式差不多,你不能說誰比誰更高檔,因為直接看的話根本沒法辨識是在哪家買的,這就給仿冒者提供了鑽空子的機會,薛蟠深信同融入法蘭西樣式的首飾能在京城打開銷路,想杜絕跟風這種情況根本不能,怎麼才能體現出招牌價值?很簡單,在每樣首飾上都刻上店鋪的標志。
這麼做並不影響美觀,戴在身上是看不出來的,只有拿下來才知道珠釵是出自他的鋪面。
薛蟠親自將心血之作送到未來岳父跟前,沒讓安娜幫忙傳遞,這是從九爺身上學來的,別看人家是當朝阿哥,許多事都是親力親為,這樣做能讓人感覺到誠意。威爾遜先生沒給他好臉色看,這卻沒有逼退薛蟠,他說了幾句之後就起身告辭。
第二日,安娜過去找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父親很喜歡你的字,雖然幫他翻譯的先生看著很費勁,他當寶貝似的,恨不得鋪開裱起來。」有其父必有其女,在這方面,安娜的造詣比她親爹更低,她就說,「我想著也是,書法家的手稿都是這樣,這是藝術!是個性!我才現親愛的你這麼有內涵。」
薛蟠沒做好心理準備,听到這番話他差點就跪了。
要是真有這麼好也罷……
就他那狗爬的字,實在擔不起!
拆自己的台不合適,薛蟠想了想,說︰「只能說中等水平,其實也沒那麼優秀。」
「……那是他們不懂得欣賞!我覺得你好棒!」
只怪薛呆子太天真,他不懂,普通人是沒法同腦殘粉溝通的,至少在這個層面……這麼說不行,薛蟠就換了個法子︰「喜歡的話就收著自己看,裱起來就算了吧,寫的那些,讓別人看見也不好。」這麼說效果就好多了,想到父親給的評價,安娜覺得真是這麼回事,那手稿提出了招牌概念,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雖然商人們也曾無意識的做過類似的事,還是第一次有人正兒八經的提出這個說法。
安娜生性聰慧,因為家中沒有兄弟,這些年她也接觸了不少生意上的事,雖然不是天賦型戰士,對于這個圈子的規則好歹悟出一些,英雄救美事件之後,安娜對薛蟠的定義一直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感情升溫很快,卻沒因為私人情緒就將對方捧成商場奇才。
一直以來她的想法都是一樣。
薛蟠生性善良,不蠢,能接受自己的小毛病,肯為了自己去打拼……他值得托付終身,未來那麼漫長,兩個人相互扶持總能越走越穩。從法蘭西語瞧不出,看看漢字,「人」有一撇一捺,它們是靠在一起的,這就是人生哲學。
簡單地說,安娜將薛蟠當作半成品,覺得調/教,也就是從這次,她才意識到,自己相中的這個男人體內有磅礡的能量,他是個想法成熟能夠賺錢養家的真漢子!
本來只是輕度腦/殘,猛地就過渡到了吃藥也救不了的地步。
安娜直接將薛蟠看成了她的英雄!
就算對方沒有傳奇的出身,沒有逆天的戰力,沒有英俊至極能迷倒萬千女人的面龐……他卻有一顆能夠為真愛遮風擋雨的堅強的心。
千金易得,良人難求。
她知道這份手稿的價值,連連點頭,說「父親就是說說而已,他比誰都精明,不會做有損自身利益的事,親愛的放心。」安娜這麼說,薛蟠松了口氣。
「我看了你寫的那些,我覺得一定能成功!父親的意思也差不多,除了還有細節要商議,大體就是這樣,我們走高端路線,將每樣首飾都做到極致的精美,就算假貨出來也不會影響到咱們……富人家的太太不會做賣假貨這樣丟分的事,要是被現,會丟臉。」沒錯,薛蟠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請了經驗最豐富的工匠,力求做到最好,若能讓人一眼就看出差別,那就成功了。
只要看重面子,就不會讓自己陷入丟臉的境地。
本來賺的就是富貴人家夫人小姐的錢,只要她們捧場就行,假貨出來也就是賣給低門矮戶的姑娘過過癮,反正這些人也不會捧著真金白銀來自家高大上到沒朋友的鋪面買東西。提出這個方案的薛呆子就不說了,威爾遜先生和安娜都是識貨的主,從腦子里過一遍他們就明白,若能將每一步都做到完美,就像薛蟠的假想,無論有多少假貨出來,對他們的生意都不會有任何影響,這是招牌的魅力。
去九阿哥的福瑞樓能吃飽,去離著不遠的鮮味樓也是一樣,雖然口味不同,都是美味,這兩家以說是京城最高檔次的酒樓,是……九爺這邊生意要好很多,家境稍微次一點的會考慮去鮮味樓,但凡是不缺錢的,都會選擇胤這邊。
為什麼?
不就是因為面子。
東西好不好吃不重要,就算里頭生意火爆人多如狗一點沒意境也好。他們吃的不是飯菜,而是體面與尊嚴。選這里就是沖著招牌來,人人都知道福瑞樓是京城第一,貴點那是應該的。
用膳都是如此,別說買珠釵環佩,只要不玩壞,這是能用上一輩子的東西,價錢再貴也攔不住整天閑的沒事干只能斗小妾或者相互攀比炫耀的婦人。提出招牌效應這個概念之後沒多久,薛蟠又給了第二條建議,限制數量,每種花樣只做那麼多,讓買到的人有種「我就是那麼叼」的爽感。這麼做看似會給工匠添許多麻煩,實則不然,同樣一個圖案能衍生出的花式簡直太多,稍微變一變又是另一種,只要有差別,就算大體相似也成,珠釵不都那樣,這個用東珠,那個就換西洋的什麼珠寶……對經驗豐富的手藝人來說,根本不是事兒。
將原委說明白之後,這個提議也順利通過了,威爾遜先生開始正視薛蟠,他過去的確帶了太多主觀與偏見,小伙子不錯嘛,很有想法。
第三條建議是在小佟佳氏進宮前後提出來的,薛蟠的意思是,大老爺們心思粗,要買什麼也是只選貴的不選對的,婦人家不同,她們那個悲春傷秋,下個雪都能感慨半天,看到秋天落葉瀟瀟整個人也能賦詩一首,想讓她們心甘情願掏腰包最好能給每樣首飾賦予一定的含義,薛蟠去請了不少落魄學子,向他們批量購買與風花雪月相關的詩詞。並非簡單的作詩,還得有簡單的構圖,畫點蘭草啊,鴛鴦啊,再配兩句詩。
將這些東西拿回來以後,薛蟠就請了繡娘趕工,做錦囊和絹帕,將花樣繡在這些上面。別家買珠釵都給盒子,用綢緞包著裝在里面,他用踢著詞句的絹帕來包裹,裝在同系列的錦囊里頭,其實成本並沒有高多少,請繡娘並不費錢,卻讓東西瞧著精美了不少。
在別家,你不會有這種好像是為自己貼身定制,完全合心意,美得連心都要融化的感覺。
……
這一條安娜歡喜得很,她直接拍板就要這麼干,威爾遜先生倒是高深莫測的看了薛蟠一眼,險些讓那呆子菊花一緊。
呵呵,以啊。
能夠想到這些,不愧是在萬花叢中打過滾的。
他不得不承認,薛蟠的確有做生意的眼光,這回鐵定能成功,威爾遜先生願意用平等的眼光看待薛蟠,要他答應安娜與這色/胚的親事,那是做夢!薛蟠這樣也能稱作良人?簡直是萬千婦女之友。
起初,那呆子還沒現,他一門心思都撲在了鋪子上,將圖樣定好之後,要監督工人做活,繡娘那邊也要隔三岔五催一催,然後就是挑選鋪面。要是以前的他,鐵定是將自家的鋪子整合起來,然後選個位置最好,人氣最旺的,見識過姨伯父的本事之後,他就絕了這樣的想法,而是盤算著找個合適的機會上門去求教。
因為天師府當家太太死了,薛蟠一直沒好過去叨擾,守孝是大事,不是說著玩的。如今是逼上梁山不得不去了,他明顯感覺到未來岳父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對自己,雖然會仔細琢磨各種方案,會同他討論細節,卻極少帶私人感情,完全就是合伙人的姿態。
他會折騰這個首飾鋪子最重要的就是證明自己,讓威爾遜先生改觀,拼個前程出來,明明很順利,仿佛能看到大把的金銀入賬,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方反而對他產生了看法。
不行,他不能听之任之,這麼搞煮熟的媳婦就要飛了。
借著年節這個機會,薛蟠備了厚禮親自到天師府去,別人說不見就不見,對薛呆子,賈赦還是有期待的,這混賬以說是被他從懸崖邊上拉回來,好不容易走上正道。他掐指一算,然後心里就有數了,這回過來主要還是為感情問題,自古便是如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這樣也無厚非。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
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
他既然出手幫了,那就做個全套的,以薛家的財力應該不會做那種白指點不給錢的事。賈赦讓王善寶將人請進來。薛蟠對他真是非常恭敬,進來以後規規矩矩請安,讓底下奴才將東西搬過來,把禮單遞給王善寶由他交到賈赦手中。
粗粗掃一眼,大老爺心里就有數了。
不愧是皇商家族,夠意思,雖然沒直接送錢來,這些東西都是真品,從皮子、干貨到各種稀奇玩意兒,什麼都有。「蟠兒有心了。」
「姨伯父喜歡就好,這麼客氣做什麼?母親常說若是沒有您的點撥,指不定我還在青樓里混著,哪能正經做事,我們全家對您都是心懷感激的。」這也是實在話,得了大老爺的準信之後,薛姨媽就不再用就眼光看自家兒子,然後她現,薛蟠的確是改了,就算偶爾被狐朋狗友拉出去,也就是喝兩杯,並不胡來,每天都早早回府,想的都是開鋪子做生意的事。
這才是薛家的種!
這才是她兒子!
賈赦將單子放在旁邊,然後說︰「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您真是神機妙算,我今日上門的確是有事相求,不知怎麼回事,威爾遜先生最近的態度很古怪,恐怕是有小人嚼舌根想壞我姻緣,請姨伯父相助。」
等等,說好的相風水選鋪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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