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美夢呢?上課了。」
小蜜蜂的嗡嗡聲又在耳旁響起,讓他听得真切……
星期天一早,唐吉就來到公司,他們有約在先。太陽懶洋洋地趴在天上,似乎還沒睡醒,不見風的影子,天氣正好適合采蜜,勤勞的小蜜蜂卻在今天休息。街道顯得安靜,卻被這一行數人踏破了。
飛不了的李鵬飛要去拿投影機,主任不放心這只走路都落後的笨鵝,堅持讓自己的徒弟常東拿。又不想打滅李鵬飛難得一見的積極性,便錯誤地以為自己是知人善用,讓他去提一只捆扎好的紙箱。還處在興頭上的李鵬飛並不推辭,勇于擔當地提起這只看似不大的紙箱,卻是勇氣可嘉氣力不濟空有一身肥膘。
這紙箱頗有些分量,沒走幾步,便弄得他如入苦海,左手換右手呲牙咧嘴地換不上氣來,憋得脖子臉上一嘟嚕一坨坨的肥肉豬心肺般嚇人……最終還是老魏仁愛心起,自告奮勇地該出手時就出手,把李鵬飛從苦海中解救出來;那只紙箱在他結實的手中,就變得不值一提了。
上公交,要點人數要記刷卡的次數,大呼小叫的還沒來得及吃早餐的刷卡器,被這一幫人折磨得不行。別急別擠,真的不用搶,里面的空座有的是……
這確實是一個成熟的小區,成熟到瓜果早落,種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發芽去了。捉襟見肘的老公房蹲了一地,一腳邁進來,就被一股濃濃的陳腐味糊住了眼鼻。幾只沒人要的流浪貓,流浪了一夜都沒打到什麼食,仍在到處游蕩……
難免讓人懷疑,這潭死而淺的水里,會不會存在魚。從懶得說話的門房那里取了鑰匙,主任打開了居委的會議室——還真是有門路,不過顯得陳舊不新奇——里面雖然簡陋,卻也是桌子椅子俱有,大可以利用。讓人難受的還是那股老屋子里常有的陳腐味,在這里就更加濃烈了,都能把人埋沒。
從師傅那里拿了一疊邀請函和一盒名片,便分頭行動,唐吉開始了「為他人做嫁衣裳」。
轉了一圈下來,除了看到幾個曬太陽嘮閑嗑的老太,和中風後大難不死正在努力學步的老頭——這是他熟悉的場景,本是他完全可以掌控的,但現在已不應景不適用了。
保險公司不會為老人買單,更不會讓老人增加額外的負擔,它們是仁慈的善類。還有什麼呢?還有,還讓他發現了幾只見人就亂叫的叭兒狗,在搖頭晃腦,和也會叫卻是躲著人叫的劣種狗,在尋找氣味……
唐吉不由得就茫然了,縱有百般手段也是無從下手。不過就是再成熟的小區,也不是老年公寓,總還會有其他人群。三三兩兩的,有適合采蜜的年輕人出現;這花開得有些晚,在休息日,他們更鐘情于床上的時光。並不妨礙唐吉們的熱情,發現有可攻擊的對象,他們便振動起翅膀勇敢地迎上去……
看看種子撒的差不多的時候,唐吉有一種坐等收獲的激動,盡管這收獲不屬于自己。終于和師傅勝利地會合于一處,對唐吉的杰出貢獻,常東的口頭嘉獎比正午的陽光還要強烈。
還剩下一些沒發出去的邀請函,總不能浪費掉。看到老人,包括老態龍鐘,甚至于學步的中風後遺癥患者,常東都會極其熱烈地迎過去,一個也不放過。這是讓唐吉奇怪的,明明是光禿禿的枯枝,你還去采什麼蜜湊什麼熱鬧?唐吉也不點破,就在一旁冷眼觀察。
不分對象,常東說的那一套基本上一致︰
……這次聯誼會,也是獻愛心活動,我們是和居委聯合舉辦的,地點就在居委會議室。就在您家門口,送上門來的機會難得,可不要錯過了。別忘了,晚上七點鐘開始,正好吃過晚飯出來走走。‘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再多走幾步路就到了。只要您去了,就會有獎品拿。當然不收錢,要不還算是什麼獻愛心?居委您還不相信?邀請函一定要妥善保管好,到時候憑這個領獎品……
像是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產品,又像是他做過的泥瓦匠活一成不變。並不提保險一個字,更听不到買和賣。這般作為,其用意何在?
不過很快,唐吉的疑惑就隨著常東的一番話被打消了︰「別看他們老,可現在的老人誰沒個私房?當然不會指望他們為自己買,那也絕對不可能。可他們不是有子孫嗎?又有哪個老人不疼自己的孩子?當他們知道了保險的重要性後,就會狠心下血本。就是自己沒錢,他也會鼓動家里人買……」
唐吉終于是茅塞頓開受益菲淺,還別小看了這泥瓦匠出身的師傅,他的旁門左道也許真的就管用,甚至于會不失為奇招。通過這次聆听體會,不知不覺間唐吉為自己日後的展業,奠定了基調。
采遍了小區後,他們的活動範圍在進一步擴大,把攻擊目標轉向外面的商鋪,甚至于別的小區。采著采著就采到了日當午,常東發現了一家可以一坐的小飯店,瞅瞅掛在牆上的菜單,招呼唐吉進來。
剛坐下便又想起似的掏出手機,報出所在的方位,又跑出去轉一圈回來,放下手機同時念叨著︰「不就多一雙筷子嗎!」
「還真不好找,你不說門口有只垃圾桶,我都找不著這地方。」
老大一進來便數落道,不無抱怨。他們的師傅常東只是咧著個嘴干笑。旁邊有幾個民工模樣的人,正在為添飯的多少和老板大呼小叫,似乎天下的飯都不夠他們吃。但在老板不加錢就不讓添飯的堅持下,他們的飯沒被叫上來,卻叫來了一只搖搖晃晃的肥鵝。
人家是「聞香識女人」,飛不了的李鵬飛,聞味識道的本能還算靈敏,看來常東不得不再添一雙筷子了。
「都發出去多少份了?」
老大冼德理還是關心這位寶貝徒弟的。
「發什麼呀!等我去發,人家都說已經有了。」李鵬飛喪氣地說。
「那你就不能積極點,趕在別人的前面?」常東也是忍不住地說。
「我怎麼就不積極了?腿都跑酸了。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都有人幫,我呢,誰幫我?」
李鵬飛並不領師傅的師傅無私指教的情,口氣比老大還大,還有自己的歪理。別人也就不再說了,等著上菜。幾碟菜上上來,一點也不精致但實惠,是充饑的首選。
李鵬飛第一個伸出筷子,這個他倒是搶了先。他不僅是肚子餓,心也餓,這雙重的餓,使他的需求量比別人翻了倍地增加。唐吉看著有所不忍,就叫老板。
常東忙伸出手來,阻止道︰「讓我來付,你暫時還沒收入就省著點吧!」
師傅的關愛便由此體現出來,本想讓老板加菜的唐吉,也就不好道破了他的美意。卻是難為了李鵬飛,他又不似民工或老鼠那樣鐘愛大米,可看看只見底不見菜的空碟子,無奈之下為了應付雙重的餓,只好錯愛了一回大米。吃沒吃好,酒也喝得不盡興——常東說,還沒到慶祝的時候。又是午休時間,不適宜出去活動,找來找去的也沒什麼可說的話題。
「我是不想干了。」
李鵬飛突然冒出話來,不知道是雙重的餓沒解決好,還是有別的什麼壓力。
「也是干不下去了!我爸媽都說了,再干下去連飯都沒的吃。我也是不想呆在家里吃閑飯,才出來混的。」
「那你準備干什麼?」
「我也不知道。」
「你復讀了幾年?」
看看無話可說,老大轉換了話題。
「三年。」
「三年都考不上一個大學?你也真是可以。再說現在上大學也不是那麼難吧!再不濟,弄個大專上上也行呀……」
「你不要上的大學不難,你想上的大學就難。大專和大學是兩碼事……我老爸都下崗了,需要我……」
看來李鵬飛並不糊涂。
「都是分數害人。其實分數達不到並不代表能力差,有好多人就這樣被分數埋沒了……」
在這上面,唐吉似乎有話可說。
可是假如不論分數,也不能按份量計算,要不然李鵬飛倒有希望。
經過三重打造,依然沒能把他打造成剛,卻把他養成為一只肥碩的皮囊。他爸媽恨不能把他打碎了,磨成粉,和成泥,再捏出一個李鵬飛來。可經過了三重打造的他,又是那麼的皮實,任你怎麼摔打也摔不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