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這一行拖拖拉拉的勻速度,招引出沿街各大商鋪正規合法的商家們,對他們指指戳戳議論紛紛︰「這些小攤販子們,不管不得了,總和我們搶生意,都快無法無天了……」
他們的話除了稍帶些自我保護主義,和城管說的如出一轍。其中就有開書店的,當然他也賣盜版書,但他賣的是合法盜版書。也有開點心店的,他用地溝油在食品里加有毒的料,但他是合法經營城管管不著。還有開包店的,他賣的水貨包品種齊全得讓唐吉們望塵莫及,但他繳費交稅有貢獻有工商發的營業執照,是唐吉夢寐以求的另一重境界和高度……
同時還引來眾路人的觀賞,同向而行的與他們保持步調一致,觀看的仔細大飽了眼福,反向而走的就不得不停下腳步,或轉身或扭頭以求一觀。他們大都認為這是民間自發組織的,給相關部門送物質食糧和精神食糧的活動,他們對這種和諧行為大發評論大加贊揚……
在夾道相送和一遍贊揚聲中,這一行包括數個行業在內的隊伍,擺月兌了憤憤不平的商家和形形色色的路人,總算是到達了終點站。
到了城管大隊,賣螃蟹的繼續被優待,坐鎮城管大隊負責處理他們的城管頭目,指名道姓地第一個就點到他︰「賣螃蟹的,過來。」
賣螃蟹的正要去探望他的螃蟹,看它們是不是同樣受到了優待;而他的螃蟹們已經被嚴加保護起來了,他尋找不到它們,一時不見便多了一份想念。
「听到了嗎?叫你呢,快過去。」
賣煎餅的一點也不嫉妒賣螃蟹的被優待,提醒中還帶著催促,禮讓三分地叫賣螃蟹的趕緊去接受優待。
「過去就過去,要你催?」
賣螃蟹的卻一點都不領情,咕咕噥噥地把嘴翹得老高。
「螃蟹是在菜市場賣的,誰讓你把它賣到大街上?沒什麼好說的,罰款三百塊。」
城管頭目證據確鑿判罰準確,容不得任何狡辯。
賣螃蟹的就識相地不再狡辯,只管大叫,像是一只被人踩著尾巴的貓︰「哪有這麼多?我那些螃蟹也值不了這麼多錢。」
「叫什麼叫?你甭管值多少錢,罰款是輕的,要不就扣車——」
旁邊有在現場的城管忙去附耳提醒城管頭目,城管頭目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面不改色地接著說︰「要不就沒收螃蟹,把它們全部銷毀掉……」
城管頭目見沒什麼好扣的,也不能扣人,他知道自己的權力還達不到扣人的高度。再說這麼個賣螃蟹的又值不了幾個錢,也不值得扣,便大義凌然地作出了最終判決︰沒收螃蟹。還狠心地要把它們全部銷毀掉,連罪證都不留一個。
「那就求你高抬貴手,少罰點吧……」
賣螃蟹的泄了氣,聲音弱得像是被捉牢的螃蟹在喘氣;他只顧喘氣,竟然把「三大理由」給忘了。
「沒有的事,要麼罰三百塊錢要麼沒收螃蟹。」
判決者的判決已經生效,鐵面無私得不容更改,他仍然給出兩個結果讓賣螃蟹的選擇。
「那我就不要了,送給你們吃,算我倒霉。那麼多螃蟹,不要把嘴戳破了……」
那條尾巴被踩住不放都快被踩爛了,這只貓的叫聲都顯得慘烈。
賣螃蟹的萬分悔恨自己,當時為什麼鬼使神差地要去捉拿那兩只私奔的螃蟹,倒不如放它們一條生路成全了它們,搞不好還能繁衍出下一代螃蟹來。現在好了,它們將和其它眾螃蟹一道奔赴別人的口月復之禍……
想起他所愛的螃蟹,賣螃蟹的心愛得都發痛了,但他掂量掂量三百塊錢和一網兜螃蟹之間的輕重,最終還是狠下心來選擇了放棄所愛。
「吃什麼吃?別胡說八道的,是沒收、銷毀……」
判決者幫助賣螃蟹的糾正了不當言論,以正視听。
「不是吃,是銷毀。」
賣煎餅的怕賣螃蟹的不能深刻領會,便幫助判決者重復了一遍糾正。
「消你媽的個屄毀!」
賣螃蟹的突然沖著賣煎餅的睜圓了雙眼,張牙舞爪的像是一只雄蟹,恨不能即刻召回他的眾螃蟹一同發威。
「你媽的個屄!和我凶什麼?有本事……真是不識好歹人。」
賣煎餅的也不甘示弱,但他還是自認為自己是好人,自認為的好人便不和自己的同道賣螃蟹的一般計較,自行解除了一場可能的戰爭。
「賣煎餅的,過來。」
審判者發話道,審判繼續。
「到你了。」
賣盜版書的也像剛才賣煎餅的一樣,忍不住在一旁提醒。
此時賣煎餅的和前面賣螃蟹的同樣大不樂意被提醒,但他不像賣螃蟹的那樣費口舌,只是回敬給賣盜版書的一個瞪眼,似乎是為了節約子彈。
「別說,你還真能干,都把點心店開到街上去了,再給你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你都能在大街上開飯店了……廢話少說,你的問題大了,污染環境影響市容,罰五百塊。」
審判者成功審理了賣螃蟹的後心情大好,說了一大堆廢話後才知道應該少說廢話,知道後他不再拖泥帶水,一語明判。
賣煎餅的正在樂陶陶地享受從一個小攤販子,一下子就被提拔成點心店老板,接著又被拔高到飯店老板——你還別說,在他的三輪車上還真的就有一張小桌子兩只方凳子,以備方便的時候供不方便的顧客使用……他是個細心愛心具有的老板,具備開飯店的基本要素。
可就當他不知雲里霧里地享樂無窮時,卻突然被後面的五百塊錢一巴掌扇醒了。他自然不干,便和審判者一樣有成堆的話冒出來︰「什麼?五百塊!我一天才掙多少,十天也掙不了這麼多……我失業下崗了,我老婆臥病在家,我兒子還在上學,他們都指望我來養活……政府每年都要救濟我們給我們家送溫暖,但我不想依賴政府給人家添麻煩,就跑出來擺個小攤自食其力。你們可好不僅不幫助,還要罰我錢,我哪里有錢讓你們罰?」
賣煎餅的困難不說大家不知道,平時他自食其力不想對別人說不願意為難人家,現在被平地而起的五百塊錢逼得無奈,只好呼拉拉地全給抖落了出來。
說得城管們的心都一陣陣地收縮發緊,要不是天色已晚還要下班回家,差點就讓他們大行善舉,要上街去為賣煎餅的求助募捐。
時間不等人,逼迫得城管頭目放下了婦人之仁,快刀斬亂麻地說︰「別說那麼多沒用的東西,誰不困難?我還困難呢!困難就可以亂來就可以違法亂紀?那還不要天下大亂了。廢話少說,要麼罰款要麼扣車子家伙……」
有法必依執法必嚴,行政手段容不得半點馬虎,在這方面,城管頭目還是十分清醒的,不能心慈手軟。沉浸在自我描述中的賣煎餅的同樣十分清醒,一听說要扣車子家伙什麼的,便騰地一下沖出去,張開油乎乎的大手,護住他吃飯的車子家伙他的命根子。
他的煎餅攤子鍋鍋罐罐的正在城管大隊門外靜候提審,突然間被主人這麼一驚嚇,禁不住就發出一遍劈里啪啦的回應。
得到伙伴們這般動听悅耳的響應,賣煎餅的仰起了油乎乎的大臉,把一臉泛紅的橫肉怒對著圍上來的執法者,發出強有力的警告︰「誰來動它們?不讓我吃飯了!可以,明天我就帶著老婆孩子上你們家過……不要以為我找不到,在這里活了幾十年,什麼人我不認識,什麼地方我不知道?」
賣煎餅的話啪啪啪地擲地有聲,著實讓跟著圍上來的城管們有些為難。別的倒不怕,主要問題是他們家地方也不寬敞,一下子涌來這麼多客人,其中還有一個行動不便的病人,實在是沒有相對稱的能力接待……愛莫能助呀!但頭頭的命令又在促使著他們,他們便在這兩難中猶豫了。
優柔寡斷也不行,這兩難都必須要解決,就有一個機靈的城管建議,這光榮的接待任務,既然我們都力不能及那就讓給頭頭吧!他們家剛換了大房子,地方大著呢!
當城管頭目知道了眾手下的一致倡議後,卻一下子變得謙遜起來,堅持認為這項光榮任務自家也難以接受。他主要擔心如果接待不周,群眾會有意見,本來很好的事,假如被自己弄出個不良的社會影響,就大不應該了。見狀,機靈的城管便對城管頭目耳語一番……
耳語過頭頭後,機靈的城管再顛出來對賣煎餅的附耳說︰「你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呀!我們頭知道你家困難,已經決定酌情處理——你只要交一半罰款就行了。」
「什麼,一半是多少?二百五,我才不要二百五呢!我沒那麼多錢。」
賣煎餅的听說後仍不買帳,他從三輪車上抽下一只方凳子——它是備用品應該屬于從犯,鍋呀罐的才是主犯——大大落落地坐下來,做出持久論戰的姿態。
機靈的城管知難而退,再去頭頭那討要戰術,得到明確的指示後轉回來咬著賣煎餅的耳朵道︰「你的困難我們都能理解,也十分同情,但你不能一毛不拔,不然接下來我們怎麼處理別人?真不行我們只好陪你耗下去,反正我們有工資拿加班還有加班費。你呢,生意不要做了?」
「老子也不怕,今天生意都被你們攪黃了——要罰的話,我身上只有這麼多。」
賣煎餅的嘴硬得像茅坑里的石頭本要堅持到底,但又想就是買東西還價也有個底線,總不能讓人家血本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