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傷的不只是唐吉一個,和他一同被管制的還有三個,一個賣煎餅的、一個賣盜版書的和一個賣螃蟹的,他們現在是一樣遭殃的難兄難弟。
賣煎餅的首當其沖,正好處在黃鼠狼出沒的最佳位置,他都來不及實施趙坤所推崇的四快中的第一快,就被逮了個正著。
賣螃蟹的正在給買螃蟹的從網兜里抓螃蟹,被突起的風雲慌了手腳沒把網兜系牢,讓兩只螃蟹乘機溜開。開溜的螃蟹一雌一雄,它們是沒生翅膀,要不早就比翼齊飛了;它們便橫眉立目張牙舞爪,橫行在不該是它們橫行的人行道上。
而當它們猛然間發現猶如天神般降臨的城管時,這兩只蟹將自然要驚慌,便由橫行轉向縱爬,一頭鑽進賣盜版書的三輪車底下。賣螃蟹的怎容得下小樣兒的它們如此張狂,他勇猛地撲過去,要行大義滅螃蟹的壯舉,卻是大義得過了頭沒收住腳,一頭壯舉地撲在賣盜版書的書攤上,把被盜的古今中外書撲翻了一二三摞在地上……
「書山有路勤為徑」,賣盜版書的本有路有機會逃的,卻被賣螃蟹的大義上了身中了道;螃蟹一網兜提了就能跑路,賣螃蟹的本來是最有機會逃的,卻因為「小不忍亂了大謀」。
一個賣盜版書的一個賣螃蟹的,一個是精神食糧一個是物質食糧,就這樣成全了城管「一手抓兩手都硬」的壯舉。
賣煎餅的首先不干了,他堅定地認為他賣的煎餅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食糧,衣食父母,他賣煎餅的不算是「衣父」但應算得上是「食母」。他仰著油乎乎的臉,渾身都油乎乎地護住他的鍋鍋罐罐,便是護住了人民的食糧。
賣盜版書的接著也不干了,但他不似賣煎餅的那麼直接,他整天被被盜的精神食糧間接喂養。在賣螃蟹的自行恕過的參與下,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盜版書,此時便擺出一副博大精深的虛假模樣,說出的話也被他古今中外盜得是雜七雜八︰「哈羅,難道你們是天外來客、天兵神將?搞得大家落荒而逃……我不逃,是我逃不掉嗎?非也!因為我散布的是精神食糧,就是假也只會假到新聞出版署,不在你們的職責範圍內。如今大家物質水平提高了,就更加需要精神上的享受;如果你們感興趣,我這里古今中外可謂是應有盡有,絕不亞于正版,實行免費提供。ok……」
賣螃蟹的更不甘落後,他到底還是捉住了兩只叛逆的螃蟹,見賣煎餅的和賣盜版書的理由充分得都可以狡辯,他的狡辯就更有理由了︰「我就這麼一小袋精美的螃蟹,一不佔道二不破壞環境三不影響市容,我要是跑早就跑了……」
賣螃蟹的毫不費勁地就總結出了三大理由。
唐吉這邊,那一位叫停他的城管,自發出一聲兩個字「站住」後,便不再輕易出聲,默默地協助唐吉看護包攤。唐吉看他甚是面善,大凡面善者都容易沉默,如同一面鏡子能照出彼此。
唐吉的形象比面善者更高更好,但面善者有一頂大蓋帽壓陣,便壓制住了唐吉的更高更好。唐吉就不能再以形象自居了,他從身上找出一張余孽未盡的名片——他用的是保險公司區域主管的名片,他並不是想讓這堆死灰復燃,他想等他的包攤老板做大了,他一定會好好印幾盒精美的名片,那時候他就是皮包公司老總了——他深知他這個區域主管的頭餃連自己都管不了,但他自有說法︰「您好領導!」
唐吉十分清楚,這時他不能以習慣用語「美女」來稱呼,也不好拿美男來奉承,黑貓更不能用,城管不適時大蓋帽又不禮貌。他埋藏的詩人的靈感一動(盡管他排斥這個詞,但在緊要時刻還是要拿來一用的),觀照此時的處境,他稱呼城管為領導也是恰到好處一點都不過分。
「請您多關照。我擺地攤只是兼職,我主要身份還是保險公司區域主管,您看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我一定盡力……」
領導也有好奇心,當唐吉發名片給他時,他便在心里大大地奇怪︰怎麼發展的這麼快,擺地攤的也興這個了?當他知道了唐吉的另一重身份時,又不由的感嘆道︰我當領導的平時一天上兩次街,剩下有大把的時間,也從來沒想到過要干其他的;他一個擺地攤的倒是有此種想法,而且還真的讓他給做了,也實在是不容易呀。
領導這麼一想,也就樂意說話了︰「你還別說,我老婆以前買過一份保險,後來說是要去理賠什麼的?找這個找那個亂七八糟的搞不清楚……反正到現在也沒理賠上。哪天有空還真的要請教一下你……」
意想不到的一張名片會起到這般效果,發出去那麼多名片,能夠一下子把從被管制拔到被請教的高度,這在唐吉還是頭一遭,讓他生出「身份對一個人是多麼重要呀!」的感慨。
唐吉的被拔高並沒有維持多久,就被後面上來的城管們給打落了。
剛才賣煎餅賣盜版書賣螃蟹的,包括賣水貨包的唐吉,一人只面對一個盯牢他們的城管——其他天兵都忙于捉拿別的四散逃竄的攤販去了,他們才有機會與時間和勢單力薄的城管狡辯套近乎。
現在追逃的天兵們大都空手而返,連蝦米也沒撈著一只,大概他們在天庭時都疏于練兵,才跑不過同樣是兩條腿還各負其重的攤販們。他們付出了勞動卻沒得到回報,回轉後就把留守的四個城管的力量,一下子壯大了一點五倍,形成壓倒性優勢。
他們就把壓倒性的氣,撒在賣煎餅賣盜版書賣螃蟹和賣水貨包的唐吉們身上,對四個不同類型的對象他們都不必動用四套方案,只用一句話就把他們給定性了︰「你們這些小攤販子們,不管你們真的不得了,都會把攤子擺到馬路中間,都要翻天。」
再用一句話便把他們給定型了︰「走,都拉到隊里去處理。」
賣螃蟹的螃蟹和唐吉的水貨包受到了特別禮遇,被請到城管專用車的後車廂里。賣煎餅的還沒煎成的煎餅,和賣盜版書的已經盜成的圖書就沒那麼幸運了,只好自行踏上通往城管大隊的路。
城管們喝使賣煎餅的和賣盜版書的蹬著各自的三輪車,保持每小時不超過五公里的勻速行駛;每輛三輪車的兩邊各把守一位城管負責護送,他們都不辭辛苦地抓牢了車廂上面的座架,防止賣煎餅的和賣盜版書的加速度。
唐吉和賣螃蟹的臨時改變身份,升級為協助他們義務護送。城管的專用車緩慢行駛,負責在前面開道和引導方向。
途中,賣煎餅的和賣盜版書的數次誠邀護送他們的城管,坐上他們的三輪車,好心規勸他們不要太辛苦,並信誓旦旦地保證,他們完全有能力把他們運送到位。城管們都不用討論,便一致通過了一項決議︰為人民服務,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