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魏立怎樣，也不會影響廠子的運轉絲毫，該留不該留的留，該走不該走的走，全憑老板的態度廠子的喜好。檢漏室里又增加了兩個新人，一時間就人浮于事都超員了。
按照常理，這些天能自願留下來的幾率是零。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那兩個新來的都沒有被漏嚇跑，看來是沒人強迫他們就主動自願地選擇了留。這幾率突然間就變成了百分百，這常理也該改一改了。首先唐副總就看不下去了，這人浮于事的丑惡現象應該屬于機關里的通病，怎麼允許它蔓延到生產車間？
第三天，車間主任把背著的小手揮出一只來，指著老蔡說道︰「老蔡，你先休息兩天。」
他這是要搞優勝劣汰擇優錄取？老蔡不會想到這一點，這是唐吉想的。這時的老蔡正抱著機器把漏檢的不亦樂乎，冷不丁地听到車間主任直接點名叫他，像一個被夢驚醒的夢中人，張著嘴直著眼發蒙發愣。是自己做的不好還是領導關心自己，怕連日的勞作累壞了他的身體？
「現在就休息呀！我都——」
猜測了半天也猜測不出個所以然來的老蔡是想說︰我都干了小半天了，算不算工資？但這時他腦子轉動的速度，並不比機器慢多少，這樣說會不會被別人評價為小氣？就及時地收住了嘴，沒有把想說的話說下去。
「當然是現在了，還要我提前三天通知你呀？」
車間主任卻是大方得很，沒有把這等小事做三天前準備的理由。
「那我兩天後就來上班——主任，休息了有飯吃吧？星期天休息了食堂就不供應……」
莫名其妙的，老蔡怎麼會生出這麼多擔心來。
「你著什麼急？到時候會有人叫你的。別瞎擔心，飯你照樣去吃，誰還不讓你吃飯了？」
車間主任被老蔡的莫名其妙弄得好氣又好笑，最後並到一塊就讓他忍俊不禁了……
大車間里也快人頭攢動人滿為患了，那個來了沒三天的乖孩兒，一下子身邊就多了三個徒弟。
驕傲的他一到檢漏室便高呼「大叔、帥哥」，匯報出他驕人的成就。然後便大咧咧地坐下來，挑三揀四地數落這個慢那個笨另一個也不行，不像當初（他的當初也不過就是幾天前）自己來的時候，別人只教他一遍他就心領神會手到擒來獨當一面……
現在的新人怎麼就這麼奧特呢！最後乖孩兒作總結道，難道他也要搞優勝劣汰擇優錄取那一套？也不管老季他們說什麼，連路都沒走全還帶三個徒弟！
第二天，乖孩兒的長毛就變了色了，染成了黃不黃紅不紅的栗皮色，旗幟鮮明的是要更引人注目。那三個新徒弟卻被師傅的鮮明嚇住了，不樂意去舉這面旗幟為它增光添彩。
本來，乖孩兒操縱著一台機器，就像是一個不諳事的小孩兒駕馭著一架馬車，他們被不明就里地趕上來，不知道這屁孩兒怎麼個玩法究竟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及至看到這架馬車，被乖孩兒師傅吆喝得搖搖晃晃東倒西歪，他還要抽出手來分出心來教導他們怎麼怎麼趕。他們就都被乖孩兒無比大膽的花樣玩法，玩的擔驚受怕膽戰心驚，齊聲嚷嚷著要下車玩不起了……
三個徒弟齊心合力地跳下車，不等乖孩兒師傅的擇優錄取，頭也不回地便逃之夭夭了。這架仍在運行的馬車頓時空了，連個壓陣的都沒有，光剩下乖孩兒師傅一個人，一片羽毛般在上面飄著。
當一個機位運行到沖頭下時，乖孩兒忽然發現擺在機位中間的那只產品跑偏了，為了擺正挽救那只跑偏的產品，他想都沒想便奮不顧身地伸出手去……
「啊——」
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蓋過了機器的轟鳴，叫飛了魂叫散了魄叫破了天，乖孩兒的三根手指被重壓下來的沖頭連皮帶肉帶骨頭沖了個稀巴爛。
十指連心，乖孩兒的差不多三分之一顆心被痛僵了痛死了，剩下的超過三分之二顆心還是清醒的，盯著血肉骨頭模糊的三根爛手指呼天搶地哭爹喊娘。呼來了眾人的圍觀，哭來了老板的注意，這是乖孩兒生來第一次榮幸得見這麼大的老板……
被驚動的小老板跨上豪車，就要跟著去醫院。被國外深造過果然就不一樣，有不同于國內的意識形態，他是尊重人權尊重生命的。
可正當小老板的意識形態欲行還沒行的時候，就被唐副總他的姑媽一把阻擋了。
「你就別去了，又不是逞強示威的事……」
「听說他還是個未成年……」
小老板不僅尊重生命，連未成年的小生命他也同樣尊重。
「誰說的？根本就不存在有這麼回事。現在他怎麼能是未成年？」
你尊重人權尊重生命，我還以人為本以民為貴呢！但他未成年能擔當起本享受得了貴嗎？所以他現在必須是成年的大人。在這塊，小老板就沒唐副總他姑媽深刻高明了，你光尊重不行，還有個尊重對象的問題，不搞定對象的身份，又怎麼能尊重得到他？唐副總已經把它搞定了，廠里人有的是，胡亂找了個和乖孩兒長相仿佛的員工身份證，乖孩兒一時間就被拔苗助長成了能享受所有權利的大人……
無所事事的小老板，本想乘此機會去尊重一回生命，也好把一直都閑置著的國外所學運用運用。卻像是手里拿著只大網袋，要去裝一顆芝麻，顯得那麼的可笑與現實如此地不般配不相符。這麼好的一只網袋就這樣被浪費得不到利用，真是可惜呀！但小老板一點都不灰心，這次因為是一顆芝麻，如果下次踫到只西瓜，就有它的用處了。這樣想過，小老板也就省得煩，把這只網袋收起來保管好了作罷。
乖孩兒被拉走後，他那慘烈的哭喊聲仍然在密閉的車間里回蕩，久久不息，但又有誰能夠听到？大家都已經自覺地回到各自的崗位，更加賣力地工作，他們要把剛才浪費的時間搶回來。
沒活干的管理層在他們的層面上，溜達的溜達磨時間的磨時間，剛才的變故對他們的生存方式構不成任何威脅。
就像是院子里的一群雞和一窩豬，黃鼠狼偷襲了其中的一只雞，留下的雞毛和血腥，並不會太多影響到幸免于難的其它雞，它們踏過零落的雞毛和血腥，依舊安然無恙地覓食追逐。而豬們則晃一晃肥碩的大腦袋，甩一甩厚實的大耳朵，看過了听過了也就都忘了，更是怡然自得地拱食蹭癢打哼哼……
「下班前十分鐘，到出口處走廊里開會。」
車間主任背著小手蕩進來宣布道。
「馬後炮。那麼點大孩子也敢用，還讓他帶三個徒弟，不出事才怪……」
老季對著車間主任的背影嘀咕，微弱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這可不是小事情，絕對是管理上的疏漏，更嚴重的是錄用未成年人。不暴露隱藏的好沒事，如果處理的不好曝光了被有關部門知道，還不要被查處追究相關人等的責任？弄得不好怕就會立馬停產整頓……」
唐吉發表的意見在老季的基礎上，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
「小聲點，不要只顧嘴巴痛快。要是被他們知道了，找幾個人打你幾個大嘴巴子，後悔都來不及……這事又不是第一次，你是不知道，上次有人不也是因為吃了虧對處理不滿意，帶了幾個人到廠里鬧，結果怎麼樣？一點好處沒撈到，還被他們打了一頓，他還是本地人呢！他們有錢人可厲害了，神通廣大的哪個還不都是要幫他們說話……你別看他們穿的都像個人樣子，燈一關衣裳一月兌還不是同樣的……現在我們都熟了，我才會和你說這些。」
老季在說話的同時從來都不會忘記干活，不忘記四處觀望，不像唐吉那般不小心。老季的小心建立在牢固的現實基礎之上，極具說服力，唐吉便不再出聲，他似乎看到了嚴重的後面隱藏著更大的嚴重。
被馬後炮吸引，唐吉出來的有些早。緊挨著出口處，在鴿子籠一樣的車間辦公室里，秦老板正在「咕咕咕、咕咕咕」地說個不停。
「……誰讓他把手伸到那里的。真是腦殘，那不是找死嗎？這種事還從來沒發生過，誰能想得到？我看他根本就是活該……」
「不過也挺可憐的，沒上幾天班就這麼倒霉。不知道手指還能不能接得上？那麼大一個孩子一下子少了三根手指還是右手，那不就要一輩子受罪……」
也有人不只看事情的一面，而是滑到了另一面，還滑的有些深入。
「都壓爛了，怎麼接？你以為醫生都是華佗在世呀！何況這里的小醫院能有多高水平？」
「要是直接送到大城市的大醫院就有希望了，以前就有一個人手指都被切斷了，還不是接上——」
「你們腦子就是想得簡單，送大醫院？光是救護車跑一趟要多少錢，你知道嗎？真是搞笑，你以為別人都像你這麼想？不要你掏錢你才會這麼想，換成你是老板你會那麼做嗎？又不是你兒子你瞎操什麼心？再說了，切斷的好接，骨頭怕都粉碎了還能接嗎？我看，就是去了也是白去，還不如不去的倒省事……好了好了，開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