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伊莫頓一直低著頭跟在先生的身後,也不知道是在猶豫些什麼,有好多次,他都張開了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看著先生白袍飄逸的瘦長背影,他就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到嘴的話又給咽了下去。
直到回到家里,先生拿起茶壺重新開始泡茶時,伊莫頓才忍不住叫了一聲︰「喂……」
「嗯?」先生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
「……您就沒有別的想說的嗎?」伊莫頓嘀嘀咕咕著。
「別的?例如?」
「例如……例如我是如何獲得那種能力,例如……我是怎樣嫁禍成兩種勢力火拼……畢竟我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鬼……」
先生手上的工作停了下來,溫柔的琥珀色雙眼全部放在了伊莫頓身上。「你認為自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鬼嗎?」
「當然不是!」伊莫頓立刻反駁。
「這就夠了。」先生點點頭,「不必擔心,伊莫頓,我不會因為知曉了你有異于常人的能力,而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實際上,我見過很多神奇的事情,無論是神明的恩賜還是詛咒……所以你也不必掩飾什麼。」
先生站了起來,隨手抓了一把黃沙,走到伊莫頓面前,微微俯下/身,對他接著道︰「攤開你的手掌,伊莫頓。」
伊莫頓看著先生,小聲嘟嚷了些什麼,才慢吞吞不情願地伸出了右手,老老實實攤開了右掌,天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這個男人面前表現得如此听話乖巧。
先生左手放在了伊莫頓的右手下,攥緊的右拳微微松開,細碎的金黃沙粒便如同沙漏般緩緩落下,落到伊莫頓攤平的手掌里,又順著他分開的指縫滑落到先生的左手里。
「現在指尖合攏,蜷起手掌。」
伊莫頓听話地乖乖做了。先生又把左手里的沙子倒在了伊莫頓的右手里,這一次,沒有一粒沙子跑出來。
「明白嗎,伊莫頓?」男人微涼的手放在了少年溫熱的手掌上,慢慢推著他的指尖,讓少年半開的拳頭漸漸握緊,「如果你不去把握,它就會從你指尖溜走,只有你將它死死抓住了,它便是你的。」
「你的天賦便是這樣。你不需要抗拒它,相反的,你應該欣然接受,因為這是屬于你的,伊莫頓。不要讓受你支配的東西因為你的懼怕而支配了你,能力暴動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向你自己暴動的能力低頭妥協了。」先生拍了拍伊莫頓的腦袋,看著少年錯愕的眼神,他微微一笑,直起了身。
「壓迫它,控制它,支配它,擁有它,伊莫頓,這是屬于你的東西。」先生用指尖點了點伊莫頓的胸膛,頭一次,一向溫文如玉的先生用了極其嚴厲的口吻。說完,大手一揮,白色的寬大袖口卷起了浪,他轉身拿著自己的茶壺茶杯,走進了房間。
伊莫頓愣愣地看著男人的背影,不知是為了男人竟然看出來他有可怕的能力並且就在剛才這能力還暴動了,還是為了男人的一席話,或者是兩者都有。
良久,伊莫頓才低下了頭,慢慢攤開了攥得緊緊的拳頭,一些細小的沙粒立刻慌忙地離開了禁錮自己的牢籠,掉落在地上。
壓迫它,控制它,支配它,擁有它……嗎?伊莫頓看著手掌里不斷減少的黃沙,這是屬于他的東西……
黃沙流逝的趨勢驀地停止了,手里的沙子似乎感受到什麼威脅般輕輕顫抖起來,漸漸地,掉落在地上重歸自由的沙粒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抱起,重新聚集到伊莫頓的手心里。沙子越聚越多,到有一個小孩的腦袋那麼大的時候,突然月兌離了他的手掌,漂浮在他的手掌上空。
竟然……竟然成功了!除非能力暴動,他之前從來都不能做到這一步!少年伊莫頓孩子心性冒了出來,他幾乎想立刻跑到先生面前,給他看看自己的成果,但是腦海里卻突然閃現出他出手時迅速利落幾乎可以稱得上優雅的身影。
無論先生做什麼,似乎都那麼完美,完美如同貴族的優雅談吐舉止,淺顯易懂但常常蘊含著道理的說話方式,溫柔溫暖的微笑,只有野獸才擁有的琥珀色眼眸卻沒有野獸的侵略感,淡然溫和……
不行,他還不夠好,他還不夠強大!想到這里,原本處于興奮狀態的伊莫頓瞬間冷靜下來,他泄憤般的將那個沙球砸到了不遠處的石頭上,石頭紋絲不動。
總有一天,他也能變得像先生一樣強大、完美、優雅,這樣……這樣……
這樣,又能怎樣呢?伊莫頓看著瘦小的自己,漸漸握緊了雙拳。
不知不覺間,三年過去。
跟隨著先生學習的伊莫頓總算擺月兌了之前骨瘦如柴風吹就倒的樣子,成長為一個營養均衡的好少年。他的奇特能力,也在自己的努力訓練下,略有小成,至少,再也不會發生動不動就暴動的事。
對于伊莫頓來說,他的這個老師渾身上下都是謎。明明他看起來不大,但是卻知曉非常多的知識,從天文到地理再到歷史文學數學,仿佛他曾經歷過所有文明演變一般,在伊莫頓眼里,整個埃及最有博學的,除了他這個先生,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他從來都沒有看見過先生經商,也沒有在家里看見金庫什麼的,但是先生仿佛會變巫術一般,在上街的時候總能變出一些零錢。
這天,剛從不遠處的無人沙地鍛煉完回到家的伊莫頓,難得的沒有看見坐在院子里喝茶看粘土板的先生。也許是上街了吧,伊莫頓想著,走進屋子,裝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先生的房間。
正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就是這一瞥,讓伊莫頓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他竟然在先生的房間里,看見了一個女人,一個躺在先生床上的女人!別說是床了,先生可是從來都沒讓他踏進過他的房間一步!現在,先生竟然讓一個陌生女人走進了他的房間,還躺在他的床上?!
伊莫頓覺得心里突然躥上了一股無名火,這火將他跟先生學習的處變不驚燃燒殆盡,也不知腦子里哪根筋搭錯了,總之,伊莫頓直接大步邁進了先生的房間。
先生仿佛沒有听見他故意弄出來的腳步聲,他竟然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反而打濕了一塊亞麻布,用著絕對不會對他出現的溫柔眼神,輕輕地,生怕將女人吵醒一般,為她擦拭著臉頰!
「先生,這女人是誰?難道又是你撿回來準備收下的學生嗎?」伊莫頓听見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質問與嘲諷。
「第一,伊莫頓,我想這個十歲都不到的女孩算不上什麼女人。第二,我從來都沒有撿回來什麼學生。伊莫頓,你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的學生。」先生似乎沒有听見伊莫頓無禮的語氣,事實上,不知什麼時候伊莫頓就用「你」代替了「您」,而先生卻不在意一般,對此事只字未提。
伊莫頓看著先生依舊十分溫柔地幫那個孩子擦拭臉上的污漬,仿佛整個眼里只有她一人,心里根本沒有因先生剛才的話消氣,反而越來越煩躁,到最後回歸于平靜。
「哦,是嗎?」伊莫頓抱著胸用十分古怪的語調慢悠悠道,「那麼,她如果不是您的新學生,還能是什麼呢?她的年齡,對于您來說,似乎有些小啊,還是說您就喜歡這一口?」
先生的手終于停了下來。他轉身看著不知在生什麼氣的伊莫頓,利落的眉輕輕皺了起來︰「伊莫頓,我教了你三年,這便是成果嗎?」
「怎麼,你是嫌我的話粗俗嗎?」處于叛逆期的伊莫頓直接和先生叫起板,「很抱歉,先生,從小生活在骯髒市井做小偷做了七年的我實在學不了你們上層人虛偽的那一套!你不是只把我當成玩物嗎,大人?所以連你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這種人,家里沒什麼家居,別以為我笨到看不出來你這是時刻準備著玩膩了就拋棄我永遠消失的架勢!」
隨著伊莫頓的大吼,地面上的沙粒都開始顫抖起來。
先生抿著嘴看著滿臉桀驁叛逆的伊莫頓,時常掛在臉上的溫柔笑容不見了,皺緊的眉頭讓他那復雜的眼看起來十分危險,但是伊莫頓卻沒能從他那嚴肅的臉上看出任何一絲憤怒。
生氣啊!為什麼不生氣!伊莫頓咬緊了牙,先生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鬧脾氣耍賴的孩子。該死的,他才不是什麼孩子!
「啪」的一聲突然響起。
伊莫頓有些不可置信地模著被先生打紅的臉。
「我打你,是因為我還把你當做我的學生。」先生嘆息的聲音緩緩出現在伊莫頓的耳旁,「我已經囑咐多少次了,伊莫頓,不要沖動,不要讓自己太容易被別人看懂,這是你在神廟殘酷競爭里活下去的最重要的依靠。」
先生教導的語氣讓伊莫頓覺得有些心酸,他緩緩低下了頭,下一秒,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胸膛。
「抱歉,伊莫頓。」先生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模了模伊莫頓有些毛糙的褐發,還沒等伊莫頓從這突然的初次擁抱里回過神來,便放開了他。
「來,伊莫頓,我給你介紹一下……」先生推著有些呆愣的伊莫頓來到床邊,看著床上昏睡的女孩,輕輕地伸出手將她臉上的頭發放在了她的耳後,「這是娜菲迪莉,法老王的女兒,讓你成為祭司的工具。」
……尊貴的埃及公主,竟然出現在這里,還是他成為祭司的工具?如果只是工具的身份的話……伊莫頓看著床上的女孩,不知為什麼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