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玉騎的是好馬,沒一會兒便跟上崔璟,只見他與眾位公子開弓拉箭,追捕野獸,呼啦啦大笑聲四起,風平浪靜。
崔璟捕了一只狐狸,隨從從草叢中撿起跪捧在地上,崔璟接過之後高高舉起。他是他們當中第一個收獲的,眾位公子將軍忍不住朝他拱手稱贊。這寧靜和諧的場面外人並未看出什麼,可李持玉冷眼掃視幾位將軍身後的箭筒,發現藏著太子的鶴翎描金小箭矢時,仍是心跳如雷、擔驚受怕。
她欲上前找崔璟,然而擔心的局面已經來臨——
遠處喧囂聲四起,伴隨著驚慌亂躥、箭矢刀鳴的鏗鏘聲,有禁衛軍高聲大喊︰「護駕!護駕!快保護皇上!」
眾位公子驚了,睜大眼楮面面相覷,崔璟也神色驟變,然而沒有露出驚慌質疑的表情,反而很快淡定,甚至有一股隱忍的狠勁兒。
幾位禁衛軍率先沖向前救駕,其余公子也一同打馬跟去。眾人皆想著保護皇上,無人留意一向沖鋒在前的崔璟忽然悄悄落後。
李持玉清楚地看到崔璟揮起手中長劍砍斷地上的一截藤蔓,前方叢林里便投射出來無數箭矢,直直戳中領先的禁衛軍,不少人翻身落馬而死,眾位公子也被阻攔了去路。
崔璟這時候卻緊夾馬月復忽然勇力沖向前︰「快保護陛下!」
叢林中沖出來許多黑衣蒙面人,舞刀弄劍擋住眾公子和幾位將軍的去路,崔璟也與黑衣人交戰,然而唯獨他天賜勇力一般沖了出去,奔向陛下所在的方位。
李持玉震驚得瞪大眼楮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些變化太突然以至于她無法理解,莫非她想錯了麼,崔璟不是受害者,而是布局者?
崔鈺追上來調轉馬頭繞到她面前道︰「你來此地作甚!」
他的語氣很冷,也許已經發現她撞見了崔璟的陰謀,並不是很客氣。
李持玉咬牙切齒冷聲道︰「你們想做什麼?」
崔鈺有些生氣道︰「林小姐,這些事情並非你該管的,了解太多反而于你無好處!」
李持玉迅速整理了今日所見的情景,忽然看到太子與陛下且戰且退向叢林中移來,黑衣人太多,禁衛軍只顧著保護陛下卻忽略了太子,太子已經身陷危險中。
崔璟沖向太子,同時,遠方也有禁衛軍前來支援了,可還隔著一座獨木橋。崔璟不知為何與黑衣人且佔且退靠向了獨木橋的方向,打飛一名黑衣人滾落在獨木橋上連帶著木樁摔入溪流里,毀壞了臨時搭建的通行道,禁衛軍頓時無法前進。而這時太子已被黑衣人纏得無法月兌身,只見一人揮刀砍向他腦袋,千鈞一發之際太子後仰甩頭,然而還是被斬落金冠,垂散幾縷發絲……
李持玉心冷,並非同情太子,而是看到崔璟的變化實在心痛,前世忠貞為國、淡泊名利的人如今已經變成今世這般利欲燻心、不擇手段的人?
她以為一切事實顛覆了她的想法,並非有人暗殺崔璟,而是一場崔玄寅大人聯合他支持的五皇子假意刺殺皇帝,實則調虎離山刺殺太子的精密謀反案時,卻看到不遠方,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沈儒沈公子朝一旁佯裝戰斗實則觀戰的兩名禁衛軍暗示眼神,那兩名禁衛軍將領趁亂搭弓,拉起了鶴翎描金小箭矢齊齊對準了崔璟的方向。
而崔璟,他正咬牙切齒地向太子沖去,一心只關注著太子,眼看太子翻身落馬正要被黑衣人鉗制,以為勝利的曙光正在眼前,絲毫不注意身後的危險……
李持玉又再一次震驚地瞪大雙眼。這件案子太亂,不清楚當中牽扯了多少勢力,哪怕神思敏捷,經歷過復雜權斗的她也無法迅速理清這件事。
可眼下她並不需要理清,只需明白真的有人欲害崔璟就夠了!
李持玉雙腿夾緊馬月復追上前去。崔鈺生氣大喊︰「林玉蘭你作甚?」蒙在鼓里的他還以為李持玉欲上前破壞崔璟與父親的好事,殊不知她只是為了救崔璟啊!
前世,她沒有事先了解崔景的危險,更沒有做好防御措施,令他白白慘死,甚至連最後一面都不得相見。今世,哪怕是這樣的崔璟她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就當是對前世的崔景愧疚太深,以至于看到後世的他,真的再壞再卑鄙,她也不忍撒手不管。即便崔璟的性子不合她願,他也是崔景,是她兩百年最難以割舍下的人啊!
李持玉緊咬著牙不顧箭矢凌亂沖上去,好在前世她有練過騎術,否則也許無法駕馭這般場面。眼看著就要靠近崔璟,崔璟卻又向更危險的前方奔去。
太子自身難保中見她騎馬奔來,驚得等大雙眼,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危險時刻她只身騎馬進來,頓時驚顫高呼︰「玉兒!」
沈儒瞄準了崔璟狠心放箭。那鶴翎描金的小箭矢帶著劃破風聲的尖銳直直沖向崔璟,也帶著醞釀已久的環環相扣的嗜血陰謀即將爆炸。
太子沖向前去拉扯儀仗衛兵手中的幡旗,迅速旋轉為李持玉抵擋凌亂的箭矢,卻不小心中了沈儒精心策劃的暗殺之刃。太子應聲倒地,沈儒眼神驚/變,慌張地看著太子,但也許這結果于他而言並非太壞,心一橫又不管不顧地命人向崔璟射箭。
崔璟見太子倒下,已經發了狠地沖上去,李持玉卻在這時騎馬到他近前,不顧危險縱身一躍,把他撲向了茂密的草叢中,同時險險地躲掉沈儒的箭。
太子把這一切看得明了,陡然心痛,伴隨著箭矢上毒素的蔓延,他慢慢地,慢慢地倒下去,眼簾微闔。昏迷前看到了前世他身處景明宮外為李持玉捧回精心挑選養育的兔子,她路過看了一眼卻不做理會,偎依在崔景的傘下,與崔景一同進宮……
他道︰「公主殿下,您還要這些兔子麼?」
她回頭,明明眼里有幾分喜悅,可看了崔景一眼,見崔景緊抿唇線一臉嚴肅,便對他道︰「景明宮中無處養兔子,薛公子帶回吧。」
他站淅淅瀝瀝的雨中,看著她與崔景漠然離去。為了給她送兔子他已經全身濕透,手腳冰涼,可還是得來這麼一個冷漠的背影。他不知自己為何愛她,愛她,即便受苦也甘之如飴。前世她為了那樣的崔景也就罷了,今世,還是如此,即便崔景已經變了樣。
太子心痛,低沉地喚︰「李持玉……」便昏昏沉沉睡去。
李持玉把崔璟撲倒在地上之後,崔璟爬起來又要追上去,李持玉把他拉回來,內心悲痛氣極,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為了權力,你連命都不顧?」
崔璟震驚,大怒,冷笑道︰「你是什麼身份,憑什麼管本公子!」那冷諷的嘴角和眼神正似對她的挑釁,同時也顛覆了她心中所有的美夢。他驚訝于她的出現,更驚訝于她撲倒他毀了他好不容易將得手的計劃,此時對眼前的女人他只有憎怒。
李持玉冷冷地對視他的眼,看著那雙被權力燻得不再清澈明亮的桃花眼,看著他那流動的眼波不再溫柔如水,而是熾熱沸騰。此時的崔璟如貪慕權力已久的怪物,偶然嘗到了血腥的滋味張狂得不願放手,權力燻心的他視別的情感已如陌生,明明是相似的臉,卻是這麼迥異的人格!
遠方號角聲響起,崔璟眼神一冷,心提在了弦上,見太子倒下不顧一切地沖上去。而在遠方,沈儒公子再次命人搭起箭……
李持玉沒有阻攔,就這麼漠然地看著,看著他為權力奔上去,看著他以為勝利在望而不顧旁的危險……直至利刃插入他的心髒,箭矢插入他的左腿,他痛苦呻/吟倒地……她冷漠的眼終于流下一行眼淚。
…………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入春之後雨也變得充足而綿長,崔府的氣氛正如這春雨後的天空,看似明朗實則深沉,好似隨時能落下雨來。自從大公子受傷後府中也沒有什麼活動,老爺臉色沉重,女眷小心謹慎,就連平日鬧騰的三公子都沉默了不少。
書房內,齊國公坐于正堂首位,已是年老致仕在家的他多年不理政,可依然精神矍鑠,眼神明晰,此時他手壓于案桌上,看著底下站著的長子崔玄寅和三孫子崔鈺,一言不發,令整個書房的氣氛更加嚴肅。
書房西側,軒窗外的翠竹暗吐幽綠,女敕青竹葉承著明亮的雨珠,也如翡翠一般盈潤欲滴。清風送入竹葉的幽香,拂動齊國公花白的胡須。許是察覺到一絲絲的冷意,齊國公把壓在桌上的手拿下來,拄著拐杖道︰「跟著五皇子,真是險棋,差點毀了我們崔家。」
齊國公淡然開口,也不知是斥責還是嘆息,總之語氣平平,可在這嚴肅的氣氛中,尤其是好像犯了錯的父子眼里就尤有壓力了。
崔玄寅也冷靜稟報︰「除了五皇子,沒人更合適的人選。」
齊國公呵呵一笑,「你當金鑾座上的陛下和太子都是好糊弄?」
崔玄寅道︰「士族大家皆找靠山,左右都是陛下的兒子,陛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他還靠著更多的勢力相互掣肘呢。至于太子,心思完全不在國政上。」
齊國公似乎微哂,「璟兒卻因為太子受傷了呢。」
崔玄寅沉默,而低頭許久的崔鈺終于鼓起勇氣道︰「爺爺,林瑯的女兒林玉蘭那日知曉了我們與五皇子的計劃!」
「林玉蘭是誰?」
崔玄寅嘆息了一口氣,平靜無波回答︰「侍中林瑯的長千金,也就是半年前公然在大街上替母休夫,令林瑯顏面掃地的女子。」說來也奇怪,崔玄寅不清楚林玉蘭怎麼知曉他們的計劃,而且早早明白有人欲殺崔璟一般上前營救,一個從不涉及朝堂的女子如何知曉這些玄機,而且看得這麼清楚?
齊國公沉吟良久,低聲道︰「能否把她帶來見一面?」
正說著,門外便有小廝請示︰「老爺,燕情園的林玉蘭小姐求見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