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的干菜一直曬到九月底,收回最後一撥曬好的干菜時天氣已經很冷了。
地里的蘿卜也得挖出來了,平民小戶人家怎麼樣過冬,瑤光自是不知,鄭鈞離家十來年,知道的也不多,還是王氏熱心的指點著在豆角拉秧之前就在菜畦隴上撒了些蘿卜種。
整個冬天包括明年春天青黃不接的那段時日,農家里主要靠著這蘿卜腌的咸菜和藏在地窖里的白菜下飯呢,鄭家如今雖然曬了干菜,瑤光還是決定把菜地里收貨的三十多個一尺多長,成人手臂粗細的蘿卜里,拿出二十來個腌成咸菜。
當地咸菜一般就是用鹽醋來腌,只要不容易壞,又下飯就行,味道上就要看各家主婦們的手藝了。
王氏的小秘方是腌之前用花椒茴香大料一類作料把醋煮開了再腌,瑤光嘗過,味道很是不錯,菜地里收了三十來個蘿卜,留下十來個用來炒菜作餡外,剩下的,一半按照王氏教的法子腌了,另一半瑤光腌了糖醋蘿卜干。
當然了,這些活計瑤光只有動嘴的份兒,動手的自然是鄭鈞,不過那刀工就有些令人不敢恭維了,不過切的速度還是需要夸獎一下的,只見鄭鈞手握刀柄,另一手按著白胖的蘿卜,手起刀落,剁餡一般,一陣‘咚咚咚咚……’之後,案板上就鋪滿了大小不一的蘿卜條,粗些的有拇指粗細,細些的則比縫衣針粗不了多少。看著案板上大大小小的蘿卜條,瑤光不著痕跡的別開眼,眼不見心淨吧,她實在是不忍心打擊自家相公這番心意和那實在不怎麼樣的刀工。
山中歲月容易過,不知不覺中,瑤光度過了孕期最危險的前三個月,吃的香睡的香,連那位老大夫都直呼有福氣。
某天早上,在瑤光看到小惠遞過來的酸棗時,這陪伴了瑤光三個月的福氣扇著小翅膀飛了。
瑤光嘴里被小惠塞進一顆酸棗後,吐了個昏天黑地,差點沒把鄭鈞嚇死,旁邊捧著酸棗的小惠嚇的都哭不出來了。
這事兒啊,還的從頭說起,被鄭鈞瑤光湊巧遇見救下的小惠,能下地後,金魚嫂子親自帶著她來家里道謝,估模著是在家里時候,大人就教了的,剛一進門,金玉嫂子在她身後輕輕一推,小丫頭上前兩步就磕頭,用細女敕的嗓音說道︰「謝謝鄭叔叔,嬸嬸救命之恩。」說著抬起頭,靈動的大眼楮看向瑤光,有些羞澀的抿嘴一笑,原本清秀可愛的小臉在臉上留下幾道不深不淺的粉色疤痕正在額頭上,就差那麼一點就能傷到眼楮,瑤光幾乎是即時就要抱起小惠,鄭鈞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連忙按住阿瑤,「阿瑤,小心,你坐好,我來就是,小惠快起來再跟嬸嬸說話。」
自己伸手把孩子扶起來。
瑤光嘴角微微抽搐,卻拿她這個愛緊張的夫君實在沒辦法。算了,有事夫君服其勞嘛。
招呼金魚嫂子坐下後,鄭鈞安頓了瑤光幾句,說的瑤光幾乎要翻白眼了,才慢吞吞的出門,去了書房。
瑤光愛憐的拉過小惠細女敕的小手,和金魚嫂子說話時還間或的問小惠幾句。
「這孩子,這次可吃了大虧了,頭幾天天天疼得睡不著,也不哭,光流眼淚,流的我都忍不住替她哭……」
金玉嫂子說著說著眼就紅了,粗糙的手指抹去眼角浸出來的濕意,微黑的臉上有著顯見的不好意思,頓了頓才接著說道「也是我,沒看好孩子,讓孩子遭了這大罪,要不是您兩口子,指不定,指不定孩子就……」聲音帶著哽咽,她雖然跟小姑子有些摩擦,可到底是一家人,小姑子遇人不淑,孩子沒了娘,她又沒照顧好,讓孩子遭了大難,孩子疼得幾宿睡不著覺,她抱著孩子,心疼自責的睡不著,一想起來就後怕的不行,多虧了鄭家夫婦,要不,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是死了也沒臉家自家小姑子了。
「嫂子快別自責了,孩子不是好好的麼?以後注意就是了,天天家里地里的忙活,誰還沒個疏忽的時候,再說了,嫂子疼這倆孩子跟自己孩子一般般的,不說村里人,孩子最清楚,小惠,舅母好嗎?」瑤光安慰了金魚嫂子幾句,低頭跟小惠說話。
「好!」小惠靦腆的點頭看向舅母,可是舅母再好,她還是想娘啊。
金魚嫂子聞言,欣慰的一笑,有孩子的一句話,她就是再怎樣也沒有怨言,疼別人家的孩子,最怕的就是疼出個白眼狼來。
「還疼麼?
瑤光輕撫著小惠柔軟的頭發,手指輕輕觸踫她額上的傷疤,疤痕略深,所幸不曾傷到骨頭,不過長大了怕是要留疤了,瑤光初初有了為人母的心境,再看眼前這個皮膚微黑,卻俏麗可愛的小姑娘,額上卻留下了這輩子都可能去不掉的傷疤,想起當初她滿臉是血的用小手拍打叼著她大腿的狼的時候的樣子,心酸的不行,就一門心思想著怎麼對這個孩子好。
「不疼了。」小惠仰著頭,看著瑤光,羞澀的抿嘴一笑。
「以後一定要听話,不可亂跑知道麼?」
小惠聞言抿嘴不答,只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瑤光疑惑地看著這個慢慢低下頭去的孩子,溫柔地撫著她的頭發,「怎麼了?小惠去地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麼?」
半響,小惠才低低的說道︰「娘在那里,哥哥說娘在那里,小惠想去看娘。」
說著,那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打在地上。
「可是那里很危險,小惠還太小,不能自己去,等長大了再去好不好?」瑤光心里酸酸的,這麼點兒大就沒了娘,爹又是那樣,舅舅舅母再親如何能替代了娘親。
「娘一個人在那也危險呀。」小惠擔心的皺著眉頭,大狼好凶,咬得她好痛,大狼會不會也去咬娘?
「小惠的娘親是大人了,大人就不怕狼了,等小惠長大了再去好不好?」
「嬸嬸,娘親為什麼要在那里都不回來看小惠和哥哥?是因為爹不回家,娘生氣了也跟爹一樣不會來了嗎?」
這話她問了哥哥,舅舅,舅母,舅舅家的哥哥,他們要不就是轉身走開,要不就是當做沒听到,要不就是罵爹壞,可爹壞,娘就不要她和哥哥了嗎?
「小惠的娘最愛小惠和哥哥了,她只被天上的神仙派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才不能回來,走的時候還拜托舅舅舅母照顧小惠,還有叔叔嬸嬸也是小惠的娘親派去救小惠的。」
「真的嗎?那嬸嬸見過娘了嗎?娘有沒有想小惠?」小丫頭滿臉的急切。
看得瑤光心酸的看了一眼紅著眼眶的金魚嫂子,溫柔的笑著說︰「見了呀,小惠的娘親說很想很想小惠,但是實在沒法回去,要等小惠長大了才能回來,小惠要好好的听舅母的話,她才安心呢。」
小丫頭眨著眼楮仰望著瑤光,「真的嗎?小惠听話。」說著又看向金魚嫂子,重復了一遍,「小惠听舅母的話。」
金魚嫂子哽咽著笑道︰「舅母知道,咱們小惠最听話。」
瑤光拉著小惠和金魚嫂子說起小惠額頭上的傷疤,「不知大夫怎麼說。」
「哎,傷口太深,八成要留疤呢,您說這可怎麼好呀,咱這要是個小子還好些,偏偏……這大了,說親上頭……可怎麼好?我們這麼好的姑娘……」
「嫂子等等,我去拿點東西。」
瑤光去內室拿出一個荷包遞給金魚嫂子,里面裝了些她出府時穿的衣裳和貼身荷包上帕子上面作裝飾用的珍珠,都是小拇指大小,拆下來共六十來粒,分出二十粒來給小惠敷臉看看效用。
「這里面的珍珠,嫂子每日用一粒研碎了給孩子敷臉,看有沒有用。」
金魚嫂子知道瑤光真疼小惠,也不推辭,千恩萬謝的接了荷包,心里暗暗想著,家里有什麼能幫上鄭家的可得留著心,哪怕是搭把手呢,也不能讓人家以為自己忘恩負義。
瑤光輕撫著小惠柔軟的有些發黃的頭發,心知,珍珠粉的效用恐怕也不大,畢竟傷的這麼深,女孩子家回了容貌,別的不說,親事上都就要吃虧,暗自思忖了一番,才跟金魚嫂子商量道︰「我想跟嫂子商量個事兒。」說著看向金魚嫂子,金魚嫂子滿臉笑容連聲說道︰「什麼事兒,弟妹盡管說,只要咱們辦到,一點不含糊。」
鄭家夫婦都是難得的良善人,那麼些銀子說借就借,眼都不眨一下,人家有錢是人家的,能這麼幫了她,她就記人家的好,領人家的情,真要是能幫人家一點小忙,她是極樂意的。
「嫂子也看到了,我這家里就我和三郎兩個,三郎又要上山打獵,家里就我一個,我實在喜歡小惠,想留孩子陪我幾天,嫂子別嫌我冒昧才是。」
金魚嫂子一怔,頓時狂喜,鄭家媳婦一看就不是她們這樣的村婦,外甥女若能跟著她兩天,哪怕什麼也學不到,就這份氣度學上一丁半點的就是造化了,她哪有不樂意的,連聲說好,兩人說定每天早晨把孩子送來,晚上鄭鈞給送回去,小惠就正式的留在了瑤光身邊,又因著王氏家里也有個女兒,瑤光問了王氏,王氏自然大喜,巴巴的把女兒送了過來。
金魚嫂子知道瑤光懷孕,就把家里挫的酸棗讓小惠帶了些過來給瑤光當零嘴。
瑤光不放被小惠喂進嘴里一個東西,笑著拍拍她的小腦袋,咬了一口才知道是酸棗,突然想起那次在山上被她吃進肚子里的帶著蟲子和蟲子屎的酸棗,頓時一股惡感在胸膛里翻滾,‘哇’的一下吐了,接著就是撕心裂肺的干嘔,華麗麗的宣告了懷孕以來好吃好睡的美好時光的結束,開始了吃啥吐啥的苦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