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嬿婉想到這兒,不禁打了個寒顫,沒想到重活的這一世,她千方百計的避開那些人那些事,然而冥冥中似是有一雙手,在推著她往既定的方向走,無論她如何逃,如何避,如何躲,該來的還是來了。
原以為這一世我可以改變命運,原來一切都未曾改變過,那又是為何重活一世呢?
「娘子,你在想什麼?」
尉遲恭轉過頭望了一眼自家娘子,只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眉心微蹙帶著隱隱的憂愁。
「我只是一時走神罷了」
上官嬿婉斂了斂神,柔聲道,「相公,此地不宜久留,你還是跟子謙趕緊離開這兒吧……」
話音未落,只听得不遠處傳來一聲嘹亮的吆喝聲起。
「皇上駕到!」
「皇上?皇上怎麼突然過來了?」
連翹臉色煞白,轉頭望向這兩個大男人,「姑爺,少爺,你們……」頓了頓,啞聲道,「小姐,皇上是不是知道姑爺在這兒?」
「別自己嚇自己,鎮定些!若是皇上真的知道相公出現在這兒,就不會由太監先通報了,這豈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上官嬿婉依舊是保持一貫的平靜,似乎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動容,她轉頭望向自己的丈夫,「相公,就暫時委屈你先隱蔽起來了,至于子謙是光明正大的走進來的,那就跟我一起迎接聖駕吧!」
「說曹操曹操就到,此仇不報還要更待何時?」
上官子謙眸光瞬間陰鷙,手一寸寸緊握成拳,厲聲道,「今天我就要拿這個狗皇帝的人頭,來祭奠我母親的在天之靈!」
連翹身子一橫,攔在上官子謙的面前,壓低了分貝道,「我說六少爺,您要自尋死路是您的事,可若是您在這兒動手,小姐就會變成幫凶,到時候我們全部人都要為你陪葬!」
「我……」
上官子謙身子一僵,往後退了兩步,面色有些微微動容,「是我糊涂了,一時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差點兒就要釀成大錯……」
「嬿婉……」
上官嬿婉聞聲轉頭一看,只見拐角處閃過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太宗身後領著一群宮女太監,正疾步往這兒而來。
「皇……皇上……」
連翹臉色由煞白變成了鐵青色,她哆哆嗦嗦的轉身往身後望去,只見身後空蕩蕩的一片,尉遲恭早已沒了蹤影,「姑爺,人呢?」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官嬿婉含笑著福了一福,抬眸望了一眼身邊的弟弟,只見他正一臉怒色直視著太宗,似是一頭隱忍待發的豹子,她微微扯了扯他的衣角,沉聲道,「子謙,見了聖駕,還不快快行禮!」
上官子謙略一拱手,面色沉寂的如一潭死水,「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宗望著這個白衣飄飄的男子,估模著也就十五歲上下的年紀,長得是面如冠玉,唇紅齒白,長相跟上官嬿婉極為相似,只是眉宇間多了一分陽剛之氣。
「朕以為嬿婉的長相已經是傾國傾城,沒想到胞弟也是如此俊美無儔」
太宗扶了扶上官嬿婉起身,轉而望向上官子謙,「柳氏真是好福氣,能得這麼一對舉世無雙的兒女!」
「臣妾跟弟弟哪有皇上說得那麼好」
上官嬿婉眸光一掃,只見太宗的身後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眸中閃過一道微不可見的異色,嘴角的笑意卻是未減,「女兒給父親請安!」
「婉妃娘娘這是折煞下官了,應該是下官給娘娘請安才是」
上官孜墨自始至終沒有正視過上官嬿婉一眼,淡淡的道,「婉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父親,或許你這輩子都沒想過,有一天會給我這個庶女下跪請安吧!
上官嬿婉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一閃而過的譏誚,冷眸掃過上官孜墨的身上,聲音卻是保持一貫的溫柔,「父親,還請快快起身,哪兒有父親給女兒請安的理兒!」
按照天齊上朝的規矩,身份尊卑原也不在長幼,如今上官嬿婉成了婉妃,身份遠在上官孜墨之上,君君臣臣,他的這聲請安也在情理之中。
「平身吧,都別這麼多禮了」
太宗撫了撫上官嬿婉的手背,方才朗聲道,「這里又沒有外人,那些繁瑣的禮儀就都免了,關起門來就是一家子!」
一家子?
上官子謙冷睨掃了太宗一眼,一個可以弒兄奪位的人也配講親情嗎,他的心中有親情手足可言嗎?
太宗似是隱隱感覺到什麼,突然一個轉頭,冷不丁得撞上上官子謙的視線,兩個人對視的剎那間,空氣中有一種異樣的氣氛在醞釀發酵。
「這個眼神……」
太宗猛然想起前些時候,上官嬿婉也曾有過這樣的眼神,宛如平靜的海面下,正悄無聲息的在醞釀著一場即將席卷而來的海嘯,那是……
殺氣!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殺氣!
太宗面色瞬間陰翳,冷眸微眯,細細得打量起這個俊美的少年,他的聲音直轉而下冷峭而嚴肅,「你為何用這種眼神來看朕?」
上官嬿婉面色一沉,好看的遠山眉微蹙,遞給上官子謙一個眼神。
上官子謙如冰山般臉被上官嬿婉這麼一瞧,似是被火山岩融化一般,臉上閃過五顏六色。
「請皇上恕罪,犬子無意冒犯龍顏,只因是頭一回見到聖駕,為了一睹龍顏才會冒犯聖駕,還請皇上恕犬子無知之罪!」
上官孜墨似是也瞧出了異端,雖說他並不喜歡這個兒子,然而也不想因為他的緣故而連累上官一族,突然一把按住上官子謙的腦袋,把他整個人按跪倒在地上。
「還請皇上恕罪」
上官嬿婉也跟著跪倒在地,故作誠惶誠恐的道,「是嬿婉管教無方,才會讓弟弟觸犯了龍顏,都是嬿婉一人的錯!」
「愛妃快快請起」
太宗虛扶一把上官嬿婉,將她拉到身邊的石凳落座,「朕無意責怪你的弟弟,只是剛才……」
「剛才小民為聖上的龍氣所震懾,一時失了分寸,才會無意冒犯了天子……」
上官子謙的語氣軟了三分,藏于袖中的手寸寸緊握,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洇開隱隱的血腥沫子亦是毫無知覺,心中的仇恨早已讓他忘了身體上的疼痛。
上官嬿婉用憐憫的眸光望著自己的弟弟,難為他才十五歲的年紀,卻要承受這樣的痛苦,此刻仇人近在咫尺,他卻只能卑躬屈膝,然而此刻除了隱忍還能如何呢?
「都起身吧,朕方才說過了,關起門來都是一家子」
太宗面上的寒意漸漸褪去,執了上官嬿婉的手,愧疚的道,「嬿婉,朕怕是還要委屈你,再暫住在這兒一段時日了,但是朕答應你,終有一日一定會把你迎回宮中!」
上官嬿婉微微抽回手,用余光掃了四周一眼,她似乎能想象的到,此刻自己的丈夫正藏匿在某個角落里,正用一種復雜難明的眼神望著這一幕,或許憤怒,或是無奈,或是隱忍……
「可是大臣們嫌棄小女是有夫之婦?」
上官嬿婉收回視線,斂了斂渙散的心神,聲音帶著幾分悲切,「是小女讓皇上為難了,小女身份卑賤配不上皇上。」
相公,原諒我……
上官嬿婉在心里無聲的吶喊,她從來不覺得對著太宗虛情假意,是一件如此焦灼萬分的事,一想到自己丈夫此刻痛苦的神情,她的心也在跟著隱隱作痛。
「你是朕的女人,朕要把你迎回宮是天經地義的事」
太宗攬過她單薄的肩頭,把下巴輕抵在她的頭頂,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人不由得沉溺在這片香氣里而無可自拔,「朕答應你,很久就會接你回宮,給你應有的名分,這是朕對你的承諾!」
上官孜墨垂眸,恭恭敬敬的道,「小女上官嬿婉早在五日前葬身火海,待小女的葬禮一過,世上再無上官嬿婉一人,有的只是婉妃娘娘!」
葬禮?
上官嬿婉用迷茫的眼神望向自己的這位父親,他就那麼亟不可待把她送走嗎,正如當日把她急急忙忙得嫁給尉遲恭一樣,他到底是有多麼的悔恨生了她?
上官子謙拔高了幾個分貝,問道,「姐姐活得好好的,你為何要給她下葬?」
上官孜墨不疾不徐的道,「可曾听過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有上官嬿婉死了,婉妃娘娘才能重生,新的身份才能堵得住悠悠眾口!」
這個男人到底把自己的姐姐當做什麼?為了討好當今聖上,說送就送的傀儡嗎?
上官子謙怒目掃向上官孜墨,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如此恨自己是這個冷漠自私的男人所生,「沒有遺體如何下葬,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
「衣冠冢」
上官孜墨的話剛脆利落,「上官嬿婉葬身火海尸骨無存,從此世上再無此人!」
上官子謙氣得身子直打顫,這個男人為何可以如此平靜的說出這番話,對他而言他們姐弟倆到底算什麼?
上官嬿婉輕闔上雙眸,把眼中所有的情緒一並關在眼底,從她榻上這條復仇之路起,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如今安了個衣冠冢倒也好,她跟上官一族也算是再無了干系。
只是上官嬿婉已死,那活著的這個人又是誰,無根無家的,她的嘴角劃過一縷艱澀的弧度,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