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蒙恬、蒙毅兄弟疲憊不堪地返回家中,已是日頭偏西,他們的父親、秦國大將蒙武與母親以及家里的大管家已經在家門口焦急地等候。
「你們可算回來了,飯菜都放涼了吶。」母親溫柔地抱怨。
父親蒙武卻是不依不饒地訓斥︰「上午練功完了,還不快點回家吃飯。你們兩個兔羔子跑哪里去闖禍了?」
兄弟兩個見父親蒙武發怒,不覺噤若寒蟬。「爹,真的哪也沒去,今日訓練拖得時間長才晚歸的。----」
「撒謊!---你們去陪秦王練武,可今日晌午,秦王被相國請去上朝了,想那訓練早該結束了,快點實話實說。」蒙武吹胡子、瞪眼楮,堵在門口、伸出手臂就欲要扯住小哥倆施展家法。
倆個人迅捷的象泥鰍一樣從他的掌控中快速滑月兌,身手之敏捷讓蒙武大吃一驚。「混小子們,竟敢施展功夫、對付老子啦!」
兄弟倆閃身藏到母親身後,鼓噪道︰「爹爹就愛不分青紅皂白隨便打人,師傅作證,我們真的哪也沒去,就是沒去貪玩嘛!」
他們的母親攔下蒙武︰「孩子他爹,不要亂打咱家女圭女圭。總要問清楚事情再說吧-----」,小哥兩個嘟噥著抗議︰「就是,就是。----哎,我們可也不是小孩子了啊。」
母親推著他們︰「快進屋去!---怎麼不是小孩子?在娘的眼里,多大你們也是個娃。」
蒙武被迫收手也抱怨妻子道︰「你總是護著他們,我是討人嫌嗎?----這兩個女圭女圭可是在陪伴君王啊,萬事不得小心翼翼?他們成天價在一起練武,萬一誤傷了秦王,豈不是給全家闖下了大禍?我這天天心里擔心得像敲小鼓,就怕出點啥子事情呀!孩子小,少不經事,大人再管不到,將來非處亂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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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我爺爺呢?---他去哪了?」見爺爺蒙驁不在,蒙毅手捧盛滿白米飯的大陶碗,忍不住發問。蒙恬也停下了筷子呆望著飯桌上爺爺空落落的席位……
母親一邊給哥兩個夾菜,一邊說︰「你爺爺參加國宴去了。」
小哥倆看著父親︰「爹爹怎麼不去?」,母親揶揄道︰「你爺爺官拜大庶長(秦國2級軍功,大庶長為18級,相當于今日上將軍餃),是上將軍,參加國宴自然有份。你爹爹才是個京城公大夫(7級),官階太小了,國宴自然沒他的份!」
看著兩個兒子瞧著自己樂,蒙武有些生氣︰「公大夫怎麼了?這也是戰場上斬首3多級,拿命換來的!瞧你這意思,還拿這官職不當回事?這月給祿米散三石,奉銀1兩,是啥人都能得到的?」
蒙毅天真地說︰「爹爹,等孩兒和哥哥長大了,一定能超過你去。」
蒙武笑眯眯慈愛地說︰「好小子,有志氣。你爹就等著你們長大後有出息哩。」
沉默少語的蒙恬突然十分認真地說︰「爹,娘,-----孩兒想跟你們說件事。」他卻欲言又止,「----唉,還是算啦。」
母親詫異地說道︰「你這孩子,有啥事就說給你爹娘听,還怕不應承你?」
蒙恬放下飯碗,拘謹地搓了搓手,終于下定決心說道︰「俺也想娶媳婦------」,餐桌上爆發出一陣兒歡快的笑聲。「我也要!」弟弟蒙毅也來摻和。
「你才17歲,還不到娶親的年紀呀!-----等二十歲弱冠成人了,娘一定給你張羅著辦喜事。」
蒙恬不甘心地說︰「嬴政比我還小一歲,他才十六,听說都有四、五個妃子了。他能娶媳婦,娘為啥不給我們娶?」
蒙武嚴肅地訓斥兒子說︰「人家是誰?人家是君王,秦國之主。豈是常人可比?你們就更不得去攀比!凡事務必要知道個尊卑,豈能僭越君臣之禮。---媳婦的事現在休提,快安心吃你的飯吧。」
哥兩個聯想起今日校場之事,不敢再言語,低頭只顧狼吞虎咽。蒙武夫妻看著一對兒寶貝兒子,自是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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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入朝見到仲父(亞父)、相國呂不韋,連忙上前施禮請安。呂不韋急趨上前,攙扶起嬴政。「王上,今日由你來主持國宴,外國使團和群臣面前仲父就不要再叫了。君臣之分,還要謹記。」秦王連連點頭。
「相國,听說你們跟趙國談判有一段時間了,情況怎麼樣?」秦王弱弱地問。
呂不韋神色從容地解釋道︰「大致還好,兩國的邊界線走向算是基本確定下來了,通商和相互派駐使節的細節問題還留個小尾巴。就是你祖後不同意互派軍事觀察員,她不願意兩**隊交往,需要請王上來定奪,那樣就可以正式簽訂兩國合約了。」
秦王為難地說︰「祖後(華陽太後)不同意,我怎麼好違逆她老人家的意思?」
呂不韋︰「建立軍事互信和正常的聯絡溝通渠道是兩國議和的前提,這個問題不解決,兩國的對峙就不會結束。其結果只能是繼續流血敵對、勞民傷財。現在,晉中南戰局已經穩定,晉陽(太原)也以被我掌控,繼續向晉北發展頗多阻力。越過太行上向東就會進入趙國本土月復地,兩國的空前大戰必將爆發,我們的國力還無法支撐那樣規模的戰爭。------你祖後啊,她有點缺心眼。----議和不是投降,是保持暫時的戰略平衡。等條件具備了,秦國的手腳,自然也不會被什麼合約束縛的,絕不是整日里打打殺殺就能擺平一切!----你已經不小了,凡事要多動腦筋思考,不要人雲亦雲。」
秦王原本也是不同意與趙國議和的,但看到仲父呂不韋所表現出的堅定不移的態度,他只好把自己的想法暫時吞進了肚里去。「那就听從相國安排吧,只是我祖後那里,吾如何回復呢?」
呂不韋不耐煩地說︰「對她呀,---你就說不明白!裝聾作啞算啦,她那里的事情,待仲父親自去辦吧。你只要出面接見趙國使團,同意議和文本即可。詔書我已經命人起草好了,王上還過目嗎?」
「不用啦!此事相國做主就行。」秦王早知仲父呂不韋與華陽太後鴛鴦同床的事情,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惟有點頭應允,可依舊留了個心眼,他心里暗想︰「仲父在祖後那里,戰敗了可咋辦?會不會假借是我同意的,以此推卸輔政大臣的責任?」,秦王相當的聰穎,相國呂不韋暗地里確實就是這樣打算的。
秦王故意問道︰「國宴要不要去通報邀請尊太後出席?---或者稟報她一聲?」
呂不韋斷然擺手拒絕︰「一個婦人,還不識大體,出席啥國宴?萬一被她攪黃了隆重的宴會,潑婦罵街,有失國家禮儀,豈不是貽笑大方?!----我看就免了吧。」,呂不韋又覺得有些失態、失言,連忙又叮囑嬴政說︰「這些話你听見就算了,千萬不能讓她知道呀,免得無事生非。」
秦王低頭不敢再言語。少頃,秦王被眾人簇擁著進入信宮,準備出席、支持國宴,第一司儀和總導演為相國呂不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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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的一個清晨,趙國都城邯鄲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吊橋吱嘎嘎放下來,一隊裝飾豪華的車馬次第出城,居中的那輛花車上,乘坐的是趙國公主、蘇妃的愛女晉陽公主。隨行的眾人神情肅穆、心情壓抑,沒有喜慶的氣氛,沒有歡笑,只有惋惜的淚水。
邯鄲市民們觀看車馬出城,低聲議論著︰「唉,又是和親。小公主听說才11歲呀-----」
「國君病重,嗣位新君也不定,這麼小的公主就被遠嫁他鄉,----她母親蘇貴妃怎會同意?還不是被逼迫的,深宮苦怨,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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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無際的萋萋芳草和晨霧中山林,起伏鋪展向遙遠的朦朧天邊,若隱若現的薄霧中透出灰喜鵲嘶啞、有些不平的叫聲,惹得人們情緒更加低落。花車之中,身著盛裝的晉陽公主一直在啜泣,盡管身邊有兩名貼身丫鬟陪伴、相勸,可她一直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蘇貴妃悲悲切切乘車跟著公主行進,她是來給女兒難分難舍地送行,這是晉陽公主平生以來的第一次遠行,一段注定風雨兼程的漫長旅程,更恐怕是一次母女倆今生今世的生死別離。
自從得知了王命派晉陽公主和親的詔書,蘇貴妃幾乎就沒有安枕過一夜,她一直在身邊陪伴著女兒,白日和她說話,夜里擁她入睡。看著公主睡夢中酣甜的模樣,蘇貴妃只是流淚,她不知道怎麼去開口告訴公主----這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蘇貴妃等人在默默地整頓女兒的行裝,一針一線將作為母親的感情寄托縫補到衣衫里去。
「娘,你在給誰做衣裳?這麼大,我可穿不了啊。」晉陽公主比試著雍容華貴的鳳鳥袍服,天真地問道。
蘇妃抬起頭看著女兒︰「給你唄,等你再長大一些,就能穿著了。」
「這是什麼衣服?怎麼比娘最漂亮的衣服還要好看?」
蘇妃哭了,她放下絲線,一把攬過愛女︰「孩子,咱們娘倆要分開一段時間了。---日後,你想娘的時候,就向東邊看。你呼喚我,娘就會听得到,就會答應你-----」
晉陽公主?*??匚剩骸澳錚?鬩?Ш睦錚炕贗庾婺改搶鍶Ц穡俊包br />
「不是娘要走,是要送你去一個娘看不到的地方。那里離邯鄲城很遠很遠,----不過有籽兒姐姐等人和你在一起,不會寂寞的。」
晉陽公主警惕起來︰「讓我去哪里呀?去干什麼?---為何娘你不跟我同去?」
蘇妃哀怨地淚眼相望,「去嫁給秦國的君王。以後你貴為王後,天高地遠,母親也不會時常與你見面了。」
公主大吃一驚,尖叫起來,她拉著母親的手哀求︰「女兒不去!---嗚嗚,我還要學琴、書,----我會乖乖听話,好好書的,再不會讓娘生氣了。----嗚嗚,只要別趕我走----娘,你快點答應啊。」
蘇妃手腳冰涼,面容慘白,說不出話來。「快叫御醫來」,女乃娘驚呼,一群丫鬟驚慌地跑來跑去。
公主的女乃娘輕輕地撫模著她的額頭,「孩子,你先出去吧。讓你母後安靜一下,你母後的手都冷了。這些日子,太後因為你的事情憔悴了太多,你娘心里有苦楚啊。」
晉陽公主大哭︰「我哪里也不去!我要跟我娘在一起。----這些衣裳,我不要,快撕了它!」公主哭喊著,將那些華麗的服飾拋擲得到處都是。
兩個使女過來,將公主拖去自己的房間,「公主,你要懂事!---你是王室的公主,怎能違抗父王的命令?這天底下,在這趙國,有多少公主遠嫁他鄉?----不只是你一個呀!這是君王的女兒生就的命啊!----你的哥哥春平君、平都侯,不也都去過秦國做人質嗎?-----你是去當秦國的王後,能不能如願以償還兩說,還要你自己去奮斗爭取,-----我們也會一直陪著公主的啊!」
丫鬟籽兒摟著公主安慰她︰「听說那秦國的君主年紀還小,倒是和你般配。---若是嫁了個年老的君王,豈不更加悲催?」
晉陽公主聲嘶力竭地呼喊︰「要去你們去,---我就是不去!就是不離開邯鄲,不離開我娘。」
女乃娘在窗外傾听,也嘆息落淚道︰「冤孽啊!----說什麼風光無限,這人間的苦惱事,還不夠多嗎?」
蘇妃漸漸平復下來,無力地吩咐身邊的使女說︰「這些日子,你們要把公主看護好了。若再有個三長兩短,可教本宮怎麼活?」,蘇妃哀嘆︰「這麼小的骨肉,也要去當國家的祭品,被當做禮物給送出去,我這當娘的痛不欲生呀。-----蒼天啊,我終日祭拜祈求,你如何就不眷顧這凡塵,開一開慈悲的眼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