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四闋 秋及海棠 二

作者 ︰ 沐淅

這一對美人進得屋來,便讓人覺著有了這兩人在其中,秋冬之景也該堪看了。

彎身行禮可見朱婕妤綽約聘婷,而梅婕妤儀靜端莊。

禮罷起身,都是含春之色,梳蟬看著這兩人,只覺心上又是一沉。

朱婕妤一身朱色霞影雲霓裙,玉顏仙姿,柳眉鳳眼,清麗笑道︰「前幾日便想來拜見皇後了,但听聞皇後鳳體欠佳,所以,只得先去拜見了修媛娘娘。」

「林修媛溫婉和氣,才華過人,日後你們在宮中,多要依仗于她,理該去拜見她的。」

梅婕妤一身月華梅花千水裙,雅態芳姿,山眉水眸,清雅笑道︰「皇後娘娘說的是,當日在太廟之中,便是修媛娘娘為臣妾兩人主持的冊封之禮,修媛娘娘雍容大度,不愧是將門之女,難怪臣妾入宮前便听聞皇後娘娘器重修媛娘娘。」

梳蟬一笑,這兩個女子看去都是出塵人物,出口卻都是不厚之言,如今林修媛掌六宮之權,更重于她這個多病的皇後,皇上待她更是心意寡淡,若不是葉家在朝中的權勢著實令人忌憚,不難想象她這個皇後在後宮之中會是怎樣處境。

而林修媛既是心向皇後,這兩人初次見面便是著意挑撥,只願她就此忌諱了林修媛才好,足見其為人。

果然權宦之家的女兒會是怎樣,莫過如此了,看似這樣不食人間煙火,其實心里哪里比她葉梳蟬更純善?

梳蟬不由便會想,她九死一生爭來今日,然而這些女子,卻可安穩入宮,受封嬪妃,伴在中然身邊,而她如今心病身病,痛楚難堪,中然待她,卻更是淡漠。

她葉梳蟬究竟是何以淪落到今日地步?如何甘心?

「皇後娘娘在笑什麼?」

「本宮在笑,傾國佳人,都在眼前了。」

梅婕妤與朱婕妤聞言都是含羞一笑,俱是彎身拜道︰「皇後娘娘過獎了。」

梳蟬卻是一笑,不過後宮之中又多出兩個女子,即便此刻都有滿志躊躇,過不多久,便都會看透,這皇宮最是薄幸之地,更何況如今的皇上,心上唯有一人,美色再重,抵不過命薄,都是無福恩情長綿。

而半月之後,終于分曉,這傾國佳人,果然依舊未能撼動綿妃的榮寵。

彤史之上,畫眉宮依舊獨佔春風。

只是後宮之中又多了兩個女子,又是梅朱兩家的女兒,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分去些時間和心思,只是每一次不能陪伴綿蠻,中然只似愧疚一般,都會著意更加寵愛。

這夜留在梅婕妤的解思樓,梅花也解相思意,梅婕妤一舞梅花意,中然卻能解多少?

次日,中然下朝便趕回畫眉宮,連著幾日都為綿蠻畫眉,《十眉畫》都似不夠,宮人都知,也都著意起畫眉來。

宮人暗暗抱怨︰「今日畫的那鴛鴦眉,整座皇宮里都學著呢,明明昨天的小山眉都還沒學會呢。」

這夜留在朱婕妤的未蘇軒,牡丹傾城醉未蘇,朱婕妤一曲牡丹醉,卻也醉不了中然。

次日,中然便為綿蠻畫斜紅,朱砂為月,兩鬢輝光,宮人見了更是效仿,一時宮中畫斜紅,貼花鈿,點面靨,雖是秋冬之日,卻是妝容奼紫嫣紅,生生起了春色。

這夜留在淳華宮,林修媛月下舞劍,只似當年公孫大娘,中然親自彈琴來和,宮人都以為皇上極是寵愛修媛,然而一曲之後,中然卻夜半起駕回了畫眉宮。

次日,宮中都傳皇上當夜為綿妃作掌上金蓮舞畫,綿妃得寵之深,後宮盡知。

秋日已深,碧湄閣外宮中唯一一處秋海棠卻還兀自開著。

朱婕妤與梅婕妤被如此冷落,只覺長日無聊,便一同去看那秋日海棠,一路笑說,等下見了那海棠便即刻作詩,看誰的更好,以此相比急智,兩人都是文采出眾,連這比試都滿是芳蘭之意。

朱婕妤忽然笑道︰「不如我們拿去給皇上看,讓皇上來評判。」

梅婕妤聞言輕聲一嘆,道︰「那綿妃今日不知又會纏著皇上做什麼,皇上哪里有心思看我們的詩呢?」

朱婕妤聞言也是輕嘆,以她兩人才色,入宮之後,竟不能得一時專寵,心中實在不解不忿。

然而到了碧湄閣外,卻見秋海棠雖在,只余色淡花殘的一些,兩人不解,叫了閣中宮人來問,才知皇上派人將這秋海棠中花大色艷的許多都摘了去,要為綿妃做簪花髻。

兩人心上都是怒極嫉恨,然而涵養所至,都各自忍著,才要離開,忽聞隔了短籬牆,一群宮人在嬉鬧,其中一個聲音清如金玉,媚如酪軟,絕不會認錯。

隔了短籬牆看去,只見綿蠻一身楊妃色春睡海棠緞繡蝴蝶裙,鬢上一側一支並蒂海棠金步搖清脆叮鈴,斜壓鬢角的一側發髻上卻滿插海棠花,花瓣繁重幾乎壓垂至眉睫,海棠濃艷,卻不及她淡妝之色。

「綿妃好興致啊!這是在與宮人玩什麼呢?」朱婕妤笑道。

綿妃回身見了兩人,一笑絢麗,勝遍繁花,饒是朱婕妤月貌華艷,梅婕妤冰雪容色,都輸了這一笑的風華之盛,便連女子都得看得一呆。

兩人便都會想起回眸一笑百媚生之語,果然不是妄談,心中不由更恨。

綿蠻身邊一個宮人笑道︰「兩位婕妤娘娘,綿妃娘娘戴了海棠花,奴婢們都說娘娘又身帶體香,秋日里花都枯了,想來娘娘這一身香氣足以引來蝴蝶了。」

梅婕妤聞言淡冷笑道︰「原來是招蜂引蝶來了。」

那宮人聞言,又見了兩人臉色,怯怯一退,不敢再開口。

綿蠻笑道︰「但凡是女子,有幾個不愛蝴蝶的,不過兩位婕妤娘娘都是心高才高之人,想來不會喜歡這些凡俗之物,連身上的燻香都是這般高潔,連蝴蝶都近不了身了。」

綿蠻說罷掩唇而笑,身後宮人都忍著,雖未笑出聲來,梅婕妤與朱婕妤卻都是心中大怒,梅婕妤還好,朱婕妤忍不住罵道︰「一身的狐媚香,有什麼得意的?」

綿蠻笑道︰「我身上的是狐媚香,婕妤娘娘身上的這百蘊香可是當年趙飛燕為了求子才點的燻香吧,娘娘竟然用在了身上,卻又是個什麼香呢?」

這下宮人連忍笑都不敢了,朱婕妤臉色都變了,通紅了一陣,又變得雪白,她出身大家,便是入宮之後,皇後與林修媛相待也都客氣,何曾受過這等奚落,一時連端莊都不顧了,便是一個耳光甩了過去。

眾人未料朱婕妤氣到這般,不及阻攔,然而朱婕妤未及打到綿蠻,綿蠻用力伸手一推,朱婕妤只被推的撲通倒在地上。

眾人一時驚呼,連忙上前去扶朱婕妤,朱婕妤被眾人扶起,方恍覺過來,一時委屈,當即落下淚來,指著綿蠻罵道︰「狐狸精!好不要臉!皇上賜你畫眉宮,可你連嬪妃名冊都沒有入,哪日皇上不寵你了,你還是什麼?真當自己是妃子,整日里迷惑皇上——」

梅婕妤慌忙拉住她,低聲道︰‘別罵了,這種話說不得的。」

朱婕妤才覺察失言,隨即恨道︰「本宮這便去稟報修媛娘娘!你等著——」

綿蠻聞言只一笑,不及開口,卻听身後一人道︰「要稟報什麼?本宮已經來了。」

眾人聞言一驚,連忙回身行禮。

「都起來吧。」

林修媛在宮人的簇擁下,雍然而來,到了近前,見朱婕妤哭的更是梨花帶雨,轉首見了綿蠻,不易察覺的皺了下眉,回手從宮人手中取過金絲香囊,撥了下其中的香盂,一時龍涎香四溢,林修媛這才微微緩了口氣。

「修媛娘娘,綿妃她——」

「好了,」林修媛擺手,道︰「本宮正要去素雪齋,恰巧路過碧湄閣,剛剛的事,本宮已是親眼見了,不需人來說了。」

「那還請修媛娘娘做主。」朱婕妤哭道。

林修媛淡道︰「你自己先要打人,可是找誰做的主?」

「娘娘——」

朱婕妤失聲喚道,更是委屈,只淚落的更厲害。

綿蠻聞言便又是彎唇一笑,伸手拂過鬢發,露出一對金絲盤靈蛇臂釧來,林修媛淡淡掃了她一眼,綿蠻止了笑聲。

「你雖是綿妃,卻只是因皇上寵愛你,論位分,你不及朱婕妤,雖然朱婕妤有錯在先,你卻是以下犯上,本宮罰你閉門思過三日。」

綿蠻彎身一拜,笑道︰「臣妾領罰。」然而回首看向朱婕妤,嬌聲笑道︰「若有皇上陪伴,莫說三日,三十日閉門在畫眉宮又如何?只願皇上不要誤了早朝才好。」

眾人見她說的如此不知矜持,都是心中暗鄙,朱婕妤更是氣的發抖。

林修媛聞言卻是笑道︰「你若真能令皇上三日不早朝,本宮自此也不用掌管六宮了。」

眾人聞言都是一驚,綿蠻笑意微斂,林修媛看著綿蠻,還是笑著,卻有鋒冷之意,道︰「你今日這黑煙眉是楊貴妃所創,綿妃也當真敢畫,即使畫了,卻也敢出來見人?」

梅婕妤笑道︰「綿妃娘娘不正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嗎?既然有著同樣的恩寵,畫同樣的眉妝又有何稀奇?只願不是同樣的命就好了。」

綿蠻卻是一笑,道︰「若是為君,碾轉蛾眉馬前死又如何?」

林修媛道︰「你確實不會如何,只是唐朝之敗,也在于此了,前車之鑒,你以為後宮朝堂都容得了你如此?去吧,你在畫眉宮如何,本宮都不過問,只是你再畫這亡國之妝出來見人,若叫本宮見了,你才知後宮威儀,法度之嚴,不遜公堂軍營。」

綿蠻再是如何不知羞斂,聞言也變了臉色,微冷笑道︰「臣妾受教!」

林修媛回身看向梅婕妤,淡道︰「女子德行,最易為口舌所敗,後宮之中更該謹言,你剛剛的話本宮今日姑且只作不曾听見。」

梅婕妤聞言暗自心驚,林修媛對她兩人道︰「今日若非你們兩人先動口角,不至如此,後宮安和,最忌妒嫉生事,今日是初犯,本宮就都不予計較了,去吧。」

梅婕妤、朱婕妤還有綿蠻退下後,林修媛身邊的宮人緋兒道︰「娘娘,看綿妃唇上那口脂膩的,真惹人心厭!」

林修媛嗔道︰「死丫頭,我剛剛說了什麼,就又搬弄口舌。」

緋兒吐了吐舌頭,悄聲笑道︰「小姐饒命!」

林修媛這才恍覺自己剛剛失言,不由嗔怒道︰「你這死丫頭,只是依仗本宮寵著你,別讓本宮抓到你的狐狸小尾巴,看本宮到時候不罰的你再不敢貧嘴。」

緋兒笑道︰「娘娘莫怒,剛剛綿妃身上那俗香真夠燻人的,想來娘娘心厭的很吧,這香囊里龍涎香快燒盡了,奴婢這便回宮給娘娘再去取一些來。」

林修媛再怒不得,笑道︰「去吧。」

緋兒拿了那香囊下去,繞過碧湄閣,走到芙色亭前,只見綿蠻倚在亭中石欄上,兩人遙遙相視,卻忽然都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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