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57章 第七闋 無端詔書 二

作者 ︰ 沐淅

那叩門之聲是如此囂張,如此失禮,宮人們連忙開門,便是幾聲驚呼,之後重又安靜了片刻。

梳蟬坐在窗前,指間絲線纏繞,聲色不動。

那些人進到庭中,只見屋門緊閉,禮部侍郎席咸在門外站定,高聲道︰「葉皇後接旨!」

翠翹隔著門厲聲道︰「即使傳的是皇上的旨意,可席大人手上的聖旨還未拆開,皇後還是皇後,更何況就算只是尋常宮人,席大人這般不守禮儀,擅闖後宮,也是于理不合!席大人這是存心讓天子家顏面盡失了?還望席大人顧忌皇上!」

席咸未料到翠翹竟敢如此頂撞,而且如此言語伶俐,倒真不愧是皇後教出來的,冷笑一聲,皇後?只要宣讀過這封聖旨,葉家便再無皇後!

席咸冷笑著又道︰「葉皇後接旨!」

無人應答,席咸看著那薄薄的一扇木格紙門,這之後的人,只憑了上元宮宴上的幾句話,便讓他這幾月來受盡白眼奚落,被視作佞幸弄臣,有苦難言,無論他做出怎樣的政績,都被抹上一層裙帶曖昧之色,甚至是多少次被那些自以為忠義勁節的老臣們當眾難堪,少年熱血,高傲難折,一番抱負凌雲之心,卻被生生折磨了這整整幾月,不得不忍,不得發作。

而謀劃了這麼久,葉家這位皇後的命運,此刻就在他的手里,就在這道聖旨之中!

到底還是太過年少,席咸竟有些微微發抖,握緊手中的聖旨,又高聲道︰「葉皇後接旨!」

然而還是無人應聲,席咸終于按捺不住,伸手就要推開那扇門,卻听見門後一個尖細的聲音道︰「葉皇後接旨!」

席咸嚇了一跳,卻听見門中又傳來那個聲音道︰「何人!為何吠?」

聲音古怪的很,竟不似人語,而在門內的翠翹忽然就憋不住笑出聲來,席咸有瞬間的茫然,隨即便反應過來,因羞怒而紅了臉。

「翡衣,別鬧。」屋中的人嗔道,然後淡淡道︰「席大人,進來吧。」

席咸咬牙,推開了門,這是當今戚國皇後的寢宮,如若不是手中這道聖旨,他此生也不能進入這里。

然而席咸見到的卻只有翠翹,不免訝異,翠翹冷笑,道︰「席大人莫不是以為皇後娘娘會親自來見你吧?」

席咸冷哼一聲,道︰「皇後娘娘如此,可是已經猜到這聖旨是為何了?還請皇後娘娘出來接旨,莫要等到臣叫門外侍衛進來,到時候只怕不好看的是皇後,皇後出身名門,還是給自己留下這最後的臉面才好。」

翠翹只是冷笑,席咸看著那扇內門,忽然高聲道︰「來人!」

門外寂靜,卻是沒個人進來,席咸覺得古怪,回身看向庭中,卻不見一個人影。

翠翹笑道︰「看來那些人雖只是侍衛,卻比席大人更識時務,這廣夏宮豈是容人擅闖的!」

「那敢問皇後娘娘是想抗旨嗎?」

「自然不敢,只是席大人當真會宣讀這道聖旨嗎?」

席咸一笑,道︰「席咸不敢違抗聖令。」

席咸再不願與她多費口舌,就要展開聖旨,翠翹卻自懷袖中取出一封奏章。

席咸微微皺眉,翠翹笑道︰「這是禮部明日將呈上的奏章,席大人不想看看嗎?」

席咸揚眉一笑,自負道︰「娘娘難不成是想提拔席咸?即便如此,席咸人微言輕,何況聖旨已下,還請娘娘接旨。」

翠翹噗哧一聲笑出來,不掩冷嘲之意,道︰「提拔你?大人難道以為娘娘這是在拉攏大人?大人還是看過這封奏章再開口吧。」

一瞬之後,席咸臉上已是驚怒和不可置信,咬牙道︰「這怎麼可能!這是誣陷!」

「席大人,」翠翹還是俏生生的笑著,「睿明太子遷陵一事乃是禮部主持,前些日子卻被彈劾禮部竟有人趁此斂財,賬簿之上也是難以交代,皇上仁德深厚,更顧念手足之情,听聞此事已是大怒,只因如今國中災患重重,此事又一時難以查清才暫且放下,然而這事不論是誰做的,總歸要有人擔著的。」

席咸冷道︰「席咸光明磊落,與此事毫不相干,娘娘難道以為禮部上書,就能將此事推在席咸身上嗎?」

翠翹一笑,搖首嘆道︰「席大人當真已是為官許久之人嗎?怎麼連奴婢都明白的事,席大人卻不明白了?」

「席咸不知姑娘所指。」

「此事即便與席大人無關,然而御史台彈劾此事,禮部上下竟擬了這一封奏章要席大人去做替死鬼,然而席大人卻在今晚之前毫不知情,可見席大人在禮部當真是毫不得人心,甚至無一人會知大人。」

翠翹說的不留情面,犀利的可恨,席咸已冷絕了臉色,翠翹卻不在意,笑道︰「在禮部尚且如此,席大人若因此事被查,席大人覺著朝中可有誰能力保大人?而真正涉及此案的那人只怕更會落井下石,讓大人不得翻身,何況席大人身在禮部,與此事當真就分毫也不相干嗎?便是奴婢都不信!」

席咸心中已是恨極,更有極深的憂懼,只得道︰「皇後娘娘想要微臣做什麼?」

「大人可是想明白了?那便將這聖旨先交與奴婢吧。」

席咸不由一怔,翠翹笑道︰「放心,別說是奴婢,就是皇後娘娘也不敢撕毀聖旨,。」

內殿之中,梳蟬坐在榻上,微微一笑,輕輕展開這封聖旨,黃絹上最先赫然入目的朱紅大印,之後是中然的筆跡,那帶著不得解月兌的苦痛,那無奈羈留人世的悲傷,那無可挽回的心傷,一一再現。

而滿紙的字,梳蟬一眼卻只見了幾個字︰「廢葉氏皇後!」

梳蟬一笑,這幾日宮中的動靜已是大了些,甚至大過了前朝,她早已是料到了,為何此刻看到,心中還是會難受,卻又一笑,這廢後的理由,竟是如此可笑,在「謀害皇嗣,干涉朝政」之後竟還會有四個字︰「妒而失德!」

翠翹重又拿了這封聖旨出來,笑道︰「希望席大人拿著這詔書,在小院中站上一刻,這禮部的奏章明日便絕不會到皇上的御書房。」

席咸驚道︰「就這樣?」

翠翹笑道︰「難道你還以為娘娘還會想要威脅你做什麼?為娘娘做事,你還得自問有沒有那個本事。」

「翠翹姑娘教訓的極是,席咸受教了。」

生生忍住怒恨,席咸彎身一拜。

翠翹卻不再笑了,輕聲嘆道︰「上元宮宴之後,席大人怕是也學會了不少東西吧?相比兩年前那莽撞少年,竟是如此的識時務了,奴婢卻為席大人可惜,須知那不折不彎,年少輕狂的心性相比那玲瓏八面更是難得。」

席咸笑道︰「翠翹姑娘說笑了,過剛易折,過猶不及,這幾月來,皇後娘娘當日在宮宴上的訓誡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微臣這八個字,席咸若是不受教,倒是辜負皇後娘娘教誨了。」

「看來大人這幾月吃了不少苦頭,也忍了許久,然而大人以為憑借那些雕蟲小技就能扳的倒娘娘嗎?而且以大人的官階,本不配前來傳這道聖旨的,而大人今日來傳聖旨,難道不知,那些人其實只是在利用大人出頭嗎?」

席咸一笑,如何不知,而是明知而為之,否則以他這般官職低微,又被百般打壓,如何才有施展抱負的一日?

席咸站在小院中,小院中水汽極重,濕了衣襟,席咸低著頭,不知心思轉向何處,竟是低低笑出聲來,轉身就向庭中的小池塘走去。

「娘娘,他——」

「隨他去,他倒真是聰明了些。」

梳蟬一笑,席咸今日竟敢來傳這道廢後詔書,已是又得罪了梳蟬,梳蟬日後如何能輕饒了他,他便先自己受些苦處,抵了她的怒氣,否則若是到了她葉梳蟬動手,怕就不只是泡冷水做罷了。

梳蟬轉首看向有些緊張的翠翹,翠翹立刻便臉紅了,轉過了頭。

果然片刻後,只听窗外撲通一聲,有人落水了。

臨到夜半,廣夏宮中又來了寧德宮的宮人傳報,道︰「太後傳旨召見——」

廢後詔書已下,此刻皇後已該是接過聖旨,那便不再是皇後,然而皇上與太後及朝中幾位重臣含怒爭執一夜,怒而下旨廢後,然而之後的旨意仍未傳下,不知這位娘娘今後會被降為哪個品階。

因此這宮人猶豫著稱呼,梳蟬卻是一笑,端華如月。

那宮人也是個聰明的,當即不敢再猶豫,恭敬道︰「太後娘娘召見皇後娘娘到寧德宮中。」

寧德宮,當今皇上生母,孝賢太後的寢宮,一如既往的奢華,與鳳藻宮如出一轍,正是梳蟬最厭惡的奢華。

而中然登上帝位之後,太後多少忌憚著梳蟬當年坐鎮宮中,平定前太子叛亂之時的鋒芒銳氣,也不敢再如當年那般動輒就叫梳蟬過來喝罵一番,梳蟬又一直稱病,免了每日問安,所以除了前幾次宮中出事,梳蟬是很少來這里的。

那不慣的鳳髓香,那最厭惡的燻香,如今又要忍受一番了。

宮人見了梳蟬,通報之時同樣猶豫了一瞬,卻到底是寧德宮外,太後正在殿中,這宮人不敢惹怒太後,只得終于拉長了嗓音,卻顫聲道︰「葉氏廢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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