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涼,風雪過處,落梅生寒,折了一枝在手,走不多久,梅瓣已落了衣袖之中,這早開的梅花,脆弱如淚。
「娘娘,這天冷,還是讓奴婢拿著這梅花吧,娘娘小心再凍著了手。」
梳蟬笑道︰「不打緊,也快到了。」
進了淳華宮,宮人回報林修媛,林修媛正在佛堂念經,卻立即迎了出來。
「這樣晚了,有什麼事吩咐宮人過來知會一聲就是了,娘娘怎麼親自過來了?」
梳蟬笑道︰「本宮也許久未見你了,今日天冷,雲葉貪吃,喝了兩碗羊湯,那羊湯卻是翠翹放了些許糯米酒的,雲葉喝了便睡了,便是今夜難得沒有纏著本宮,本宮便過來看看。」
兩人說著進了屋,解了披風,梳蟬將那白梅比著林修媛,笑道︰「這梅花真相配你今日這身衣裳。」
林修媛笑著接了梅花,吩咐宮人去插在瓶中,宮人去了,翠翹抱了梳蟬的披風到外間去烘去涼氣,屋中只有梳蟬與林修媛,林修媛方道︰「娘娘可是在憂心?」
梳蟬嘆道︰「黑城守將儲德祥之事,你也知道了,其實這事牽扯誰都不打緊,只是儲德祥指證之人卻是林渙,梅太傅與朱大夫那一班人何等心腸,本宮實在是憂心林將軍會受連累。」
林修媛垂了雙眸,看著剛剛落在衣袖間的一片白梅花瓣,道︰「娘娘此次顧忌的是安薈王爺?」
梳蟬嘆道︰「安薈王按例已該返回封地,只因梅太傅與朱大夫等人在朝中為他計較,而安薈王至今未動,顧忌的也無非是蘇將軍和林將軍,此事若是鬧大——」
林修媛拈了那枚花瓣在指間,道︰「娘娘深夜送梅花,臣妾感嘆,梅花開是傲寒風骨,落也是冰雪精神,當年將軍府中雖少梅花,卻有菊園,菊花開是隱逸淡然,枯卻是抱香枝頭,絕不隨風浮沉。」
梳蟬聞言笑道︰「瑩均所言,正是林將軍為人,本宮亦是欽佩。」
林修媛一笑,卻道︰「只這宮中亦有素雪齋,臣妾也許久未去了,听說今年的菊花開得最好。」
謝昭儀入宮得寵,性德操潔,人如菊華,深得中然歡心,中然重陽之時便下旨將素雪齋賜予謝昭儀,這等賞賜,于宮中可謂首開先例。
林修媛笑道︰「臣妾宮中的宮人去素雪齋摘菊花時都被擋在了門外,現在說來還有些羞愧呢。」
梳蟬嘆道︰「謝昭儀為人淑德,其實合宮都說頗似于你,此事定是宮人們勢力,謝昭儀必是不知的。」
林修媛只淡笑不語,梳蟬便道︰「你在這淳華宮中閉門誦經也許久了,如今華妃和梅婕妤都在冷宮之中,本宮一人掌管這後宮,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你若是肯,便如當初一般輔佐本宮。」
林修媛聞言卻笑道︰「臣妾一向仰慕娘娘,娘娘此言卻叫臣妾心悲,難道當日害臣妾至此的,只有華妃一人嗎?」
梳蟬聞言不語,林修媛淡怒道︰「那妖妃為禍後宮,如今又干涉朝政,娘娘不說,宮里的人不說,臣妾卻是很清楚,當日秦家侵佔民宅之事,若非那妖妃勸著皇上,皇上其實是想干脆罷了秦卓墉的官的,娘娘還要容得她到什麼時候?」
梳蟬輕微一嘆,緩緩淡道︰「不必到本宮容不得她的地步,自有她到盡頭的時候。」
回到廣夏宮中,梳蟬去看過雲葉,睡得酣甜,只是口中不知在軟軟囁嚅著什麼,又蹙了一雙月眉,看的人便是不覺一嘆。
次日早朝之後,宮人來回報,此次黑城之案,蘇竟不肯依饒,中然已是著大理寺徹查。
午後,梳蟬臨窗坐著,膝前黏著雲葉,教著雲葉打瓔珞珠串玩。
翠翹叩門進來,道︰「娘娘,葉大人來了。」
梳蟬笑道︰「雲葉,去跟翠翹將這些瓔珞掛在樹枝上吧。」
無傷已走進來,听了此話,不由道︰「瓔珞也算貴重之物了,不該如此。」
雲葉抿了唇,只在無傷面前不敢流露委屈,轉首看著梳蟬。
梳蟬笑道︰「如今冬日,花都落了,禿著花枝,雲葉不喜歡,串了這瓔珞掛在樹上,日頭底下看著鮮艷閃耀,等到春日再取下來就是了,何況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大哥不必憂心被人說了廣夏宮奢華極致之話,縱是說了,雲葉是長公主,就該如此。」
梳蟬笑語雖輕,卻是堅決。
雲葉听了才是一笑,梳蟬心上卻有一嘆,這樣小的孩子已會察言觀色,已是清楚梳蟬諸多之事皆是听從無傷,若非如此堅決,只怕雲葉便是不敢了。
雲葉隨了翠翹出去,梳蟬道︰「我昨夜去見過林修媛了,林渙雖是林朝堂佷,林朝卻未必會插手此事,大哥放心。」
無傷輕嘆,梳蟬也看得出無傷今日神色沉冷,不由道︰「又出了什麼事嗎?是二哥嗎?」
無傷嘆道︰「昨夜魏檀來我府中了。」
梳蟬聞言也嘆道︰「我也听說了,當日拼死護送儲德祥回到帝台的那個副將乃是魏檀之子,真是可惜可憐了,魏大人可還好?」
無傷深深嘆道︰「他昨夜是來辭行。」
梳蟬聞言一驚,無傷道︰「那孩子乃是魏檀獨子,自幼喜歡武功,當日魏檀央我為他尋個功名,這也是他投身葉家,唯一一次向我開口,我本來想將他安置在心誠手下,可是心誠在戚國的處境已是眾矢之的,那孩子若跟了心誠,沾了這一個葉字,招人嫉恨,便難出頭,我便安置了他到儲德祥手下——」
無傷又是一嘆,眉目之悲,清如水玉。
梳蟬道︰「大哥當日是為那孩子計較,而那孩子既已決心從軍,武將生死早已不能論,大哥何須自責?」
無傷不言,梳蟬道︰「何況魏檀若是在意此事,走了便走了,他此時離開,的確不易再尋個可靠能干之人,然他若是心存芥蒂,日後不能盡信托付,留在身邊,只是徒耗心思,不若走了。」
無傷聞言一笑,暈開淡淡苦意。
「魏檀投身葉家十數年,如今非是因心懷怨恨而走,而是——」無傷看向梳蟬,「他也清楚,出了這等事,即使他能釋懷,我,你和心誠,都不會再信任倚重于他,所以,他知道他在葉家已是再無可用之處。」
梳蟬聞言只覺臉上一熱,心上更是如燒,無傷此言竟是在恨葉家之人的心思多疑,便連多年知交之人都不信葉家的容人之量,無傷語氣雖輕,恨可斷骨。
兩人靜默許久,無傷終于又道︰「今日早朝之上,蘇竟又是一腔痛陳,別人還好,謝長史卻是不忿,出言請求皇上徹查,而皇上一向是極看重謝長史之見的。」
梳蟬心上急轉,中然下旨徹查此事,然其實任誰都心知此事與戶部和工部絕月兌不了干系,秦卓墉復職不久,若再出了此事,只怕連中然也再保不得他,太後必定心急壓下此案,謝長史卻此時勸中然徹查,而若非謝長史之言,中然未必會這樣迅速下了旨意。
想來太後此時在宮中也定是听聞此事了,以太後的為人,也定是恨上了謝長史。
「謝長史為人剛正,早與秦卓墉等人不和,如今此事,更是不能回轉了。」
梳蟬聞言,道︰「妹妹知道了,大哥放心。」
無傷走後,雲葉又跑了進來,纏了梳蟬一會,翠翹端了一盤桂圓過來,雲葉喜歡甜食,央著翠翹剝桂圓吃。
梳蟬在一旁看著,笑道︰「翠翹,桂圓甘溫助火,雲葉心肺火盛,這幾日都在咳嗽,少吃些吧。」
翠翹應了聲,雲葉卻不肯依,梳蟬親手剝了一顆桂圓,喂給雲葉,笑道︰「最後一顆,不準再吃了。」
雲葉撅了小嘴,梳蟬笑道︰「雲葉不是說這幾日都在牙痛嗎?雲葉七歲了,快換牙了,吃多了甜的,等到了晚上,有你疼的。」
雲葉听聞小手捂了小臉,為難的看著那桂圓,竟是長聲一嘆。
這樣小孩子卻做大人模樣,實在可笑可愛,梳蟬和翠翹都被雲葉這一聲嘆息逗笑。
次日清晨,宮人回報今晨太後召了謝昭儀前去寧德宮。
梳蟬手上玉梳一頓,那宮人道︰「娘娘不必憂心,已有宮人去回稟皇上了。」
梳蟬嘆道︰「即便是皇上,能護得了一次,卻是能長久嗎?何況若是皇上因此與謝昭儀沖突,只怕太後更會忌恨謝昭儀。」
又是許久,宮人回報今日寧德宮中,太後因謝昭儀言行不敬,出言訓斥,更罰跪謝昭儀于庭中,中然趕去,雖勸了太後息怒,謝昭儀卻執意跪足了三個時辰,之後又到了太後面前告罪和謝恩。
梳蟬聞言淡笑道︰「她倒是聰明。」
又是幾日,這日午後剛睡起來,便見雲葉盤著腿坐在她身旁,玩著她散落的長發,編著辮子,見了梳蟬醒來,討好一笑。
梳蟬也一笑,然不及開口,宮人隔門道︰「娘娘,皇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