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傷沒有看梳蟬,卻也猜得到此時那臉上眼中會是怎樣的神情,卻連一句話也多說不得了,忽听耳邊低低笑聲,梳蟬竟是在笑。
「還真是巧的很啊!」梳蟬笑著,然而口氣冰冷。
「停車。」梳蟬忽然道。
無傷閉上了眼楮,靠在車壁上,他的妹妹,他既勸不了,也解不了,只能由她去。
馬車慢慢停在路邊,梳蟬縴指挑開簾子一角,看那兩人在酒舍中,恩愛如許,如此出眾,在那些人中,他一直在笑,她已有多久未見到他這般笑了,竟是和那些百姓言談甚歡。
竟只是這樣看了半日,酒舍中的人也漸漸散了,家家扶得醉人歸去,那兩人離開酒舍,竟是共騎一匹唐舞馬。
梳蟬看著,滿天晚霞,那馬馱著中然和綿蠻,緩緩歸去,是太過美麗的一畫。
那馬慢慢從馬車旁經過,笑語可聞,綿蠻就要在馬上為中然跳一曲新學來的胡絕舞,中然不肯,低聲說著那舞只可兩人回了宮,只給他一人看,笑著爭執,言語好似春風蕩漾,吹皺兩人眼中同樣同色的一池春水。
梳蟬慢慢放下了車簾,她厭恨這樣的自己,像怨婦,像妒婦,像懷著惡毒心思在暗處算計拆散一對神仙眷侶的惡毒婦人,雖然此刻,她好似除了難過,並未真的想什麼。
無傷睜開了眼楮,好似剛剛睡著了一般。
「大哥是故意的?」
梳蟬倦了似的,懶得計較一般,然而無傷卻是許久無語,竟成默認。
梳蟬雖然早已料定,卻還是覺著心里一刺,明知道所有,卻還是不免生出些怨氣來,大哥就這樣盼著她死心?
「大哥,蟬兒想睡一會。」
梳蟬口氣生硬,隨即閉上了眼楮。
無傷一笑,下了馬車,在車夫詫異的眼神中,無傷跟在馬車後慢慢的走著,那眼中似有悲傷,卻轉瞬即逝,又化為一片淡漠冰冷的琥珀色,車夫在那樣的眼神中不敢再問,連那個孩子也抖了抖,將笛子揣進懷里,怯怯的不敢出聲。
歸去時遠比來時走的慢,慢慢走著,卻遠遠听見刀戈激鳴,打斗之聲異常激烈,夾雜著一聲聲的悲鳴。
未待無傷等人听清,忽然就見一人騎著馬向這邊奔來,白衫上滿是血痕,慌張之間幾乎被驚嚇過度的馬給摔下去。
那車夫也是有些身手的,立刻一個縱身過去將那人扶了下來,這才看清那人懷中竟還抱著一個人。
那人在車夫的攙扶下還是一個踉蹌撞倒在了馬車橫欄上,梳蟬在車中听見聲音,掀開了車簾,忽然就如此近的見著了那雙水墨眉目。
那人受驚的後退了一步,看清了車上的梳蟬,驚喜道︰「蟬兒,快救救綿蠻!」
中然說著便將懷里的人抱上了車,梳蟬這才看清中然懷中的綿蠻胸前已是一片血紅,染紅了杏子衫,而且還在汩汩的冒著血,也染紅了中然身前的衣衫。
中然手忙腳亂的按著她的胸口,不敢太過用力卻又止不住血,那般心疼和驚慌。
梳蟬看著一半身子沉浸在血中的綿蠻,忽然就奇怪她難道不應該高興嗎?而胸口這種痛是為什麼?是因為中然在痛嗎?所以,連著她也痛?
未等明白,梳蟬月兌下了自己的外杉按住了綿蠻胸前的傷口,慌忙的叫了聲大哥,馬車外的無傷聞聲上了車,見了那傷口,皺了皺眉。
「皇上,出什麼事了?」
中然看著綿蠻,恍然間才明白過來一般,急道︰「有刺客,前面有幾個人在追殺我!」
無傷聞言心中暗暗一怒,恨不能將中然從馬車上踹下去,這樣的事情竟然不早說!
耳邊廝殺之聲驟起,無傷挑開車簾,見車外幾個平常百姓衣裝的人和幾個錦衣人纏斗一起,無傷認得那幾個錦衣人是鷹揚衛,今日便裝保護中然跟隨而來,而那幾個看似平常百姓的人定是刺客了,而鷹揚衛中卻不見李延已。
「李延已呢?」
「李延已?」中然茫然片刻,方道︰「那個帶頭的人很厲害,李延已應該還在和他纏斗,那人一劍刺過來,李延已沒攔住,綿蠻她為了救我——」
中然緊緊抓著綿蠻的手,聲音哽咽的說不下去。
無傷看了看馬車外的情景,那幾個刺客身手極其了得,鷹揚衛已經死傷不少,甚至已經有刺客得了空子向馬車揮劍刺來,卻被車夫攔住。
無傷道︰「皇上,事態緊急,不能拘泥了,還請皇上屈尊,去和宛扶一同駕車,我和蟬兒為綿妃療傷,必須盡快趕回宮,要御醫診治才行!」
中然猶豫的看著綿蠻,不舍的抓著那只手,然而這一個片刻,又有鷹揚衛倒下,竄過來兩個刺客,車夫抵擋的有些吃力。
刺客一劍劃過,車簾頓時碎成兩半,坐在副座上的宛扶年紀還小,頓時嚇得哇哇大哭。
梳蟬忽然叫道︰「皇上!」
中然最後握了握那只手,看著無傷道︰「無傷,你懂醫術,你會救她的,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無傷微微一頓,中然卻覺這短暫的猶豫如此漫長,終于看到無傷點頭,中然出了馬車,竟當真以天子之尊和宛扶一同趕著馬車向城中奔去,留下車夫和鷹揚衛們繼續在此激斗。
顛簸的馬車上,無傷手按在綿蠻的肩胛處,那里被一劍刺透,流血過多,綿蠻臉色蒼白,漸漸昏迷,無傷抬首看著梳蟬,按住傷口的手慢慢退開了。
梳蟬頓時就明白了兄長的意思,一時卻是百轉千回,此刻只要一點點的,一點點的不盡力,流了這麼多的血,綿蠻恐怕就真的沒救了。
只要綿蠻死了——可是綿蠻死了——綿蠻若是此時死了——
似在還未想清楚之前,梳蟬已按住了無傷的手,輕輕搖首,無傷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伸手又按住了綿蠻肩胛處的穴道。
馬車一路狂奔,綿蠻受了傷經不起這樣的顛簸,身後的刺客卻不知何時就會追上,梳蟬將綿蠻抱在懷里,減少她身體的震動,卻听耳邊突然破空之聲,馬車上的人都不自覺的伏低了身子。
一支箭竟穿破車壁,堪堪從梳蟬身邊擦過,一箭之後,頓時數箭齊發,後面的刺客竟追了上來,不住的拉臂弓射出箭弩,只一瞬間,馬車就成了個刺蝟團。
這些刺客果然了得,其中一人竟然數箭射破車轅,斷了的橫木散落在地,失去了束縛的馬頓時離了馬車狂奔。
馬車向前滑了一段路後終于傾倒,中然和宛扶都被從車上摔了下去,馬車中的三人更慘,不及反應就被向前一摜,摔在了地上。
那些刺客已是很近,停下了射箭,抽出劍向幾人而來。
到了近前,更是毫無猶豫的舉劍便刺!
刺破皮肉的刺耳的聲音,梳蟬睜開眼楮,看到那個舉著劍的刺客忽然倒下,胸前被一箭射中。
遠處遙遙傳來兵士嘶吼,那幾人仍不甘心,向中然刺去,又是破空一箭,向中然揮劍的人也倒了下去。
那隊人馬漸漸近了,中然等人才看清,那為首之人竟是晚風,手上弓弦猶自顫鳴。
晚風和手下將士瞬間殺到,那幾人雖然武功極高,終究寡不敵眾,然而將被擒住時,卻都是反手一劍,當即自刎,救攔不得。
此時又見一隊人馬遠遠而來,為首的卻是心誠和子楝,而心誠所騎的竟是中然那匹受了驚跑掉的雪鬃馬,顯然是被那匹馬給引了來。
顧不得還在賭氣,梳蟬忙跑過去,對那上午還在娶親的的心誠急道︰「我剛剛好像看見子楓也在前面!」
心誠當即與子楝調了人馬奔去,留下晚風護送中然回宮。
梳蟬看著中然心疼的將綿蠻抱起來,眾人慌忙趕回宮中,回到宮中,中然即刻就將所有御醫招到畫眉宮中。
梳蟬站在宮門外,看畫眉宮中一片混亂,宮人往來匆忙,甚至沒有一人認出一身便服又一身塵土的站在角落中的皇後。
幾乎將宮中所有珍貴的藥材都取來,光是捧著傷藥的宮人在屋中都站不下,被擠出了門,站在院中,等著召喚,似乎除了綿妃的傷勢,其余都不重要了,期間太後派了人來請中然,幾位重臣求見,都被擋在了宮門外。
梳蟬靜靜的看著,已經夜深,初春的夜風還有些沒被馴服似的濕冷,梳蟬慢慢就覺著濃重的寒意,宮中點起燈盞,畫眉宮中宛如白晝。
御醫們忙了許久,綿妃的傷勢終于無礙。
梳蟬只覺心口欲絞裂一般,唇間眼角都是苦辣的痛,幾乎就要落淚。
此刻沒有人能看見她,她又何必偽裝著身為皇後一貫的端雅,她為何不能哭?
然而終于在這無人處流露軟弱之姿,梳蟬卻覺淚水凝在眸中,竟是漸漸哭不出來了。
梳蟬一嘆,轉身時才覺手腳都已經冰冷麻木的好似不是自己的,剛一邁步便是一陣酸痛,幾乎就要摔倒在地。
抬首看去,天竟已經亮了,她竟是站了整整一夜!
梳蟬忍痛挪著步子走出畫眉宮,來往的宮人見了梳蟬,方認出這是皇後,都嚇得頓時跪拜在地,然而看著梳蟬的臉色,竟是沒有一人敢上前來扶的。
終于回到宮中,翠翹竟是不在,想來定是心急的到處尋她了。
卻見晚風正坐在榻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