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88章 第一闋 佛堂梅花 二

作者 ︰ 沐淅

梳蟬離開後,晚風猶如失了心魂,不知多久,一線蒼白的光透過窗子落在他的身上,他竟躲了一下,似是仍醉著,搖晃著起身推開門,滿庭露水,花木浸透。

而芍藥花旁,竟站著梳蟬。

梳蟬神色悲惋,似是含淚,聲音淒楚如這花露一般剔透清涼。

「那是你父親,我知道,你終究是還是難過的。」

晚風後退一步,面上終于現出悲色,似痛到極點,已是茫然。

滿園落絮隨風,而當年那抱在懷中的柳琴,至今也沒有再找到。

架上翡衣囈語不休,宛轉如春語。

林修媛笑道︰「娘娘高雅,連著身邊的鸚鵡竟都這般有才情。」

梳蟬笑道︰「瑩均若喜歡,拿去便好了。」

林修媛笑道︰「臣妾怎可奪人所愛。」

梳蟬笑道︰「對你本宮有什麼舍不得的。」

林修媛笑道︰「娘娘對臣妾一向厚待,臣妾感恩,只是娘娘所應臣妾之事,可還記得?」

梳蟬聞言一笑,道︰「本宮所應,何曾有過虛言?」

林修媛淡淡一笑,道︰「臣妾剛來的時候听說皇上已經下旨賜死了薇才人,娘娘可知?」

「她買通畫眉宮的宮人在綿妃的傷藥中混入莪術,害得綿妃傷口久不愈合,氣血身虛,險些喪了性命,更何況事敗之後卻又想誣陷張美人和常美人,累得她們受了寧德宮的刑罰,皇上如今處置她,也是宮規。」

林修媛不以為意,淡笑道︰「她自是罪有應得,而她與薔才人乃是雙生姐妹,薔才人溫順乖巧,她卻是這般,只是妹妹再是如何有錯,身為姐姐卻是告發,豈不有違常理?」

梳蟬看著林修媛,笑道︰「瑩均有話,不妨直言。」

林修媛淡了笑意,微含怒的看著梳蟬,道︰「薇才人受綿妃欺辱,心生歹意,本來因著服侍綿妃湯藥的那宮人乃是在雲水閣中服侍過的,便可嫁禍張美人,可是薔才人卻是與太後道曾在薇才人宮中見過莪術,如今,薇才人被賜死,薔才人卻被晉封了美人,而前些日子,皇上不知怎麼又想起了張美人,偶有恩寵,而薔才人與薇才人容顏雙生秀艷,著實難得,尤其是薇才人更會纏人,分了綿妃的恩寵,所以也就只是這幾日,薇才人和張美人便出了這般事,娘娘不覺著奇怪嗎?」

梳蟬只一笑,林修媛見了梳蟬神色,終于怒道︰「此事分明是那妖妃自作,為的就是除去張美人和薇才人!薇才人未必死的冤枉,可是張美人與常美人何其無辜,娘娘就要這般放過此事嗎?」

梳蟬彎唇一笑,道︰「已很晚了,燈燭都暗了。」

屋中只有梳蟬與林修媛,梳蟬起身,親手自燈架上取了銅剪,剪去已焦的燈芯。

「燈芯若未燒焦便心急剪去,只會滅了這燈燭,待到焦了,暗了這燭火,甚至閃爍燈花,才是不得不剪,那時,還會有誰會攔著?」

林修媛何其聰明,聞言默然,梳蟬笑道︰「瑩均何必心急呢?」

林修媛聞言起身一拜,道︰「臣妾失于分寸了,娘娘恕罪。」

終于送走了林修媛,梳蟬輕聲一嘆,向翠翹道︰「張美人與常美人怎樣了?」

「奴婢已經著人送了傷藥過去,听說皇上也特意吩咐了太醫去診治,只是奴婢听說張美人不是很好,不肯吃藥,也不肯上藥。」

梳蟬淡道︰「她怎麼好得了?那宮人指認張美人,太後令宮人對張美人和常美人用刑時,那時皇上可是在殿中坐著看著的,已是傷了心的,還能醫的好嗎?」

「娘娘——」

「罷了,明日是安薈王護送靈柩返回封地之日,本宮不得空,你親自去一趟雲水閣,代本宮好好勸勸她。」

安薈王去世之後,由其子晚風護送靈柩返回封地,其女昭蘊郡主哀戚過甚,與夫君東寧侯也隨靈柩一同去往薈州封地,督其陵寢完工,安薈王下葬後,郡主才與夫君辭別幼弟返回碧水城。

中然傷念其叔,也派人前往,金銀玉爵賞賜無數,而皇使這一去一回就是將近整整一個夏天。

帝台里北國的荷花便是轉眼就化為枯荷,宛若殘卷不堪讀。

而盛夏之時,後宮之中映日荷花終究未及國色牡丹。

綿妃盛寵之下,後宮已猶如虛設,而因著雲葉,中然雖時而會來廣夏宮中,梳蟬卻因身子不適,每每都未見中然,隔著木門,咫尺之間,竟是多月未見。

綿妃如此專寵,宮中嬪妃雖都不甘,也有嬌纏手段,終究多落下風。

而整整一個夏天,梳蟬便似倦了針線,整日倦倦。

無傷進宮見了梳蟬如此模樣,亦是心痛,他自有憂心之處,因此當日勸著梳蟬與中然修好,希望梳蟬能有中然的孩子,然而之後種種,梳蟬如今心灰意冷,他亦是輕悔。

梳蟬卻是終于听了無傷的話,上青蘭寺去拜見淨空大師,此次再見,淨空大師見了這當朝皇後,竟是嘆道︰「孽結甚重!」

似是被這一句話打動,這一個夏天,梳蟬竟是叫人在廣夏宮中收拾了一間小佛堂,並不是每日真的參禪念佛,只是靜坐,而那些經書,梳蟬小時便都是看過的,但只是看過,那其中的真意,並未真的用心去領悟過。

坐在佛堂中,靜靜的看著那一尊白玉觀音,手中一串一百零八顆石榴石念珠輕輕捻動,過去,現在和未來三世,共同合為一百零八種煩惱,而一百零八顆念珠,斷除一百零八種煩惱,今生修不夠,為了那斷絕不了的煩惱,過去,將來,原來都在修行。

「雖無三世之語,而結雲百八,故知是約剎那而為三世也。」

到底是修行太淺,梳蟬不禁笑自己,這麼厚重的佛經也只有這一句入了自己的眼。

約剎那而為三世——

哪里是念經,根本就是入了魔怔吧?

就是多次上青蘭山,淨空大師親自解說,也听不進,听不懂,真的仿佛耳塞目濁,心里只有一片灰色,就是生生解不開這個孽結。

轉眼便是秋日,去年大旱,今年竟是可見一個豐年,國泰民安,在這天下混戰的時代,當真是不多見的太平盛世之象。

梳蟬想著,手中絲線勒緊,大哥的確不容易。

重陽宴後,听聞宮人回報,水才人宴會之時為博中然歡心,手撐竹竿起舞,不慎摔傷了腿,中然心生憐惜,宣了太醫去為水才人醫治,而為安撫水才人,中然亦留在了宜歡居。

歲月如梭,便又是初冬,千里之外,便有人送來冬日里第一枝雪梅,還有一首落梅花。

「梅嶺花初發,天山雪未開。雪處疑花滿,花邊似雪回。

因風入舞袖,雜粉向妝台。匈奴幾萬里,春至不知來。」

梳蟬看著就笑,這蠻子竟也學會看漢人的詩了,也不知是哪里看出來的心思,卻是一點都不像。

將梅花供在那尊白玉觀音前,紅梅如血,這清冷的佛堂也妖異起來,梳蟬想伸手撫模那些花,忽然卻又想到,薛離在契丹落了第一場雪時見了這紅梅的畫面,風雪漫天下他親自摘了這梅花,叫人千里迢迢的送來,是不是也撫模過這些花?

梳蟬想著就縮回了手,薛離,不自禁就叫出了口的這個名字,兩年未見,私下里全部的音訊就是這一枝雪梅。

他真的已忘了她嗎?

是不是因為遠在天邊,見不到,便可不思量,那麼她也想離開,可是葉家在這里,她又如何能離開?

堪堪過了些時日,那紅梅終于落了,枯萎的花瓣落在觀音前,落滿了整個香案。

小年時的宮宴,宮里依舊是往年的熱鬧,梳蟬卻覺著更煩,連去做個擺設雕像也厭了。

卻听宮人回報,宴會之上,水才人向中然拜道她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中然心喜,當即晉封了水才人為水美人。

沒有宮人跟隨,梳蟬獨自走著,剛剛飲了一杯熱酒,便是臉上紅潮未退,執著宮燈穿過回廊,來到那荷花寒塘旁,靜靜站在塘邊看星月,看著入迷,竟是吹了一夜冷風,次日終于又發起了高燒。

屋里靜靜的,模糊之中,一個人扶了她起來,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然後便是唇邊的清甜濕潤,對于燒的口渴焦躁的她真是難以抵抗。

梳蟬不禁就張開了嘴,不知飲進了什麼,如此的甘甜,潤了火辣的喉間,不覺抿唇一笑,耳邊卻听見了低低的笑聲,似是在笑她,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她卻是一時想不起是誰。

而那種被抱在懷里的感覺實在太過安好,她不自覺的就又睡著了,很香很長。

再醒來時便見翠翹靠在床邊打盹,可見眼下一片青色,顯然熬了很久了。

梳蟬輕聲的披衣起身,走到窗前,便見那小院中滿滿都是未及掃的雪,冬日陽光下小池塘上一片明亮的冰,塘邊柳樹枯枝上全是雪,而另一邊的梅樹,竟是都開了。

血色和雪色的梅花,奇絕一畫。

「娘娘,您終于醒了。」

身後的翠翹也醒了過來,看著梳蟬驚喜的叫道。

梳蟬回身一笑,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這是奴婢的本分,娘娘的身子好些了嗎?可覺著餓了?這兩日娘娘都昏睡著,奴婢都急死了。」

「你說我這兩日都沒有吃東西?」

「是啊,娘娘可有想吃的,奴婢去做。」

翠翹離開後,梳蟬一個人站在窗邊,看著那些梅花,微微笑了。

新年終至,宮宴之後,梳蟬一個人在小院中的梅樹下站了許久,直到夜深,也沒有人出現。

不是薛離,昏睡時喂她吃藥的人不是薛離,那種甘甜,難道竟是夢里的幻想?

而那種心里都開出雪蓮的感覺太過美好,就因為是夢,才忘不了吧?所以竟希望是真的,可是又怎麼能是真的,那人如今已該有多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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