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102章 第七闋 生如破陣 四

作者 ︰ 沐淅

一旁的宮人聞言去端了一個銀托盤上來,銀色托盤上一枚金鐲便是格外燦然,只是不知為何沾了泥污。

梳蟬道︰「如今秋日荷花殘,宮人在荷花池中挖荷花根的時候,便挖出了這一樣東西。」

綿蠻看著那手鐲,輕聲嗤笑,梳蟬道︰「這楚國才有的鑿花龍鳳如意金鐲,本宮記得,合宮可是只有綿妃才有,為何會在水充媛出事的荷花池中?」

綿蠻笑道︰「這金鐲子早就丟了不見了,臣妾也尋了許久,許是哪一日賞花的時候掉落了吧?又許是宮人手腳不干淨偷了去,卻又害怕被查出來,所以扔進了荷花池。」

梳蟬冷道︰「就這樣巧!」

梳蟬轉首看向中然,中然神色已是冷透,連那一點淚色都成冰。

梳蟬心下一動,便道︰「水充媛出事那日,有宮人說見了紅美人經過荷花池,後來被澄清,可若不是紅美人,紅美人卻是與綿妃容顏相似,那夜宮人所見的或許就是綿妃。」

綿蠻冷笑道︰「或許之詞,何以定罪?」

梳蟬冷道︰「已是如此,綿妃竟還要抵賴!」

綿蠻看向太後,笑道︰「太後以為呢?」

太後冷道︰「的確不能因這不見影的事而誣了綿妃。」

綿妃一笑,滿殿之人都是心上惑然,這般情景,太後竟是如此偏向綿妃。

卻听殿外忽然一陣喧鬧,太後怒道︰「怎麼回事?」

宮人忙去看了,之後回來道︰「是楊才人剛剛過來,可是外面一個侍衛忽然發狂,差點一劍刺中楊才人。」

殿上眾人聞言都驚,楊才人被宮人扶著進到殿上,中然道︰「你沒事吧?」

楊才人顯然也是受驚不淺,道︰「臣妾無事——」

太後怒道︰「那人發的什麼瘋?竟敢行刺嬪妃,直接拖出去斬了。」

梳蟬道︰「慢著,那人不會無故行刺嬪妃,還是問一下。」

宮人听了梳蟬之言,便出去吩咐侍衛們將那人五花大綁的押到了殿上,那人面色慘白,被人押著進到殿上,抬首見了楊才人,更是驚怕的眼欲裂出,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叨著。

他言語雖不甚清楚,然不斷慌張的叫喊之下,眾人聞言都是大驚。

「不干我的事,我也是被逼的,孫才人你就放過我吧,我也是被綿妃娘娘逼的,我也不想的,你不要來找我,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你懷著身孕——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不是我——不是我——」

太後驚怒不已,中然神色卻是平淡了,似水已是寒極成冰,反無波瀾。

梳蟬道︰「去取盆水來。」

宮人聞言去端了水過來,一盆水潑下去,秋夜已是不暖,那人一個激靈,終于清醒了些。

梳蟬道︰「你看清些,這殿上哪有孫才人?」

那侍衛抬首看向楊才人,終于看清,卻是忽然垂首悲慟大哭不止。

梳蟬道︰「你剛剛自招害死了孫才人,卻是何意?」

那侍衛堂堂男兒,竟哭的哆嗦不止,許久方道︰「當日是卑職害死了孫才人。」

「你為何要害孫才人?」

「那日孫才人到蟠龍殿外等候皇上,綿妃娘娘卻忽然也到了蟠龍殿,她叫宮人將卑職召到暗處,吩咐卑職待兩班守衛換班空缺時,將孫才人撞死在宮殿外牆上,要做到讓人以為是孫才人自己撞死在牆上的,卑職就——就——」

那人說到此處竟是長聲哽咽,悲道︰「卑職當時就抓著孫才人的頭發將她撞死在了牆上,卑職也是不得已啊,卑職還有妻小,不敢違抗綿妃娘娘的命令,可是卑職後來才听收殮尸骨的殯師道孫才人裙上全都是血,她竟是懷著身孕被卑職害死了——」

綿蠻冷笑道︰「隨便找來個侍衛指證,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也挖的出來,更何況哪里會有人自己招認罪行的。」

梳蟬道︰「想來若不是楊才人相似當年孫才人,也不會惹他如此。」

綿蠻笑道︰「即便如此,當年若是他都敢做了,如今怎麼就怕成這般。」

那人聞言悲道︰「卑職這幾年一直擔驚受怕的活著,可是,卑職自己做下的孽,為何要報應在卑職的孩子和妻子身上,為什麼啊——啊——」

那人忽然發狂了一般,哭喊道︰「孫才人我知道你死的冤枉,你要害就害我啊!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的妻兒——」

太後終于忍不得,道︰「寧德宮中也是撒野的地方嗎?拖出去!」

梳蟬看著中然,輕嘆一聲,道︰「這人既是鷹揚衛,便叫顏統領過來問一下吧。」

宮人去了,滿殿又是一陣死寂,只有楊才人驚魂未定,抓著中然的衣袖,低低哭著,一雙眸子竟如清泉,涓然清瑩,含淚更美。

許久,子楝進到殿中,梳蟬道︰「剛剛那人你也見了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子楝聞言道︰「讓楊才人受驚了,是微臣失職,此人本是蟠龍殿的守衛,只是兩年前,他妻子不慎小產,他那時便開始有些瘋言瘋語,微臣便調了他去守宮中佛堂,想著他能釋懷些,而兩月前,他的長子卻是在家中玩耍時,墜落假山,醫了幾日,那孩子還是沒能熬過來,而他妻子失子心痛,月前在家中也自假山上跳了下來,當場身亡,想來他是悲痛太過,以致瘋癲了。」

太後聞言卻怒道︰「你竟叫個瘋癲之人去守哀家寧德宮旁的佛殿!」

子楝道︰「微臣知罪,只是微臣當日去他家中吊唁時,見他神色雖悲痛,卻也還無大礙,誰想今日卻——」

綿蠻冷笑道︰「若是瘋癲了,瘋癲之人說的話如何能信?」

綿蠻說著看向中然,道︰「臣妾冤枉。」

梳蟬冷道︰「事已至此,你還不肯招認,而這宮里還有誰能冤你?」

綿蠻笑道︰「臣妾也想知道,這宮里是誰要陷害臣妾?是誰能一手遮天?」

綿蠻說著,眼中卻是看向太後,重重咬著最後那四個字,太後聞言垂眸,神色雖悲怒,卻是沉吟不語。

而中然依舊默然,綿蠻看著他,忽然一笑,起身到中然面前,屈膝跪下。

「皇上不肯信臣妾嗎?」

中然抬眸看著她,眼中已有水色,只是水凝成的冰,經不起敲打,也經不起柔暖。

中然聲音極輕,輕到飄忽如絮。

「你叫朕如何信你?」

梳蟬聞言只覺心上一輕,緩緩嘆息,這許多年,這許多事,中然未必完全不能猜知,然而那些不願的猜知或許還能叫人自欺,但這些滴血的真相,便是中然,也再不能護得綿蠻,這一年一年,如一環一環,終于可解可破了。

綿蠻嬌嬈一笑,道︰「臣妾今日此身蒙冤不能解,還請皇上莫要忘了月下之盟,來生再遇江南煙雨岸邊,船上躲雨,相逢一笑,便是一生。」

中然聞言,眼中之痛便如破冰一瞬,尚不知會痛到何種境地,卻見綿蠻忽然伸手摘下鬢上金釵,猛地向胸口刺去。

眾人見狀都是驚呼,中然忙用手去擋,然而太遲,金釵□□胸口時濺出血跡桃花,斑斑都落在中然衣襟之上。

中然慌忙抱住綿蠻,綿蠻虛弱而笑,竟如將墜之花,伸手抓住了中然的衣襟,點點滑過她的血跡,輕聲道︰「皇上不要忘了——白生綃上朱砂點絳桃——只畫綿蠻——」

「別說了——別說了——」

中然已是心神俱碎,那一下已完完全全都扎進了他心里,足以刺破一切。

中然抱住綿蠻,埋首在那濃雲一般的黑發中,雙肩巨顫。

殿上寂然如一片死水。

中然終于緩緩抬首,看向梳蟬,冰碴一般的眼神,似乎連恨意都封在冰層之下,這一瞬的刺骨,似乎當真是對她連恨都淡了,唯獨是冷了。

「張太醫!」

中然抱起綿蠻,慌忙向後殿去,張太醫忙跟了進去。

殿上驚亂既平,眾人惶然相視,太後冷冷看向梳蟬,道︰「逼得綿妃以死來表清白,皇後可如願了?」

梳蟬神色沉定,竟還可笑。

「母後言重了。」

太後冷道︰「鬧成這般,皇後說要如何收場吧?」

梳蟬淡道︰「綿妃雖不肯認罪,但這幾人都是自認了的,要如何處置,都有宮規比照,還請母後定奪吧。」

太後聞言冷哼道︰「還要怎樣處置,統統拉出去杖斃!」

殿上賈太醫等人聞言都是哀聲求饒,一時不絕于耳。

哀戚聲中,梳蟬緩緩走出寧德宮,月色如銀,竟是落了滿地白霜,猶如那年初冬時的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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