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114章 第六闋 戰如轉輪 一

作者 ︰ 沐淅

北國十二月漫天風雪,邊草白茫,轉眼便是新年,而這一年冬日,五國戰事不休,災民流離,哀鴻遍野。

一群百姓在雪地上頂著風雪艱難的走著,北風呼嘯如刃,割裂薄如一層脆紙的單衣。

天漸漸亮了,最前面的人終于看見了遙遙的黑色城牆,終于叫了出來。

「城!是浮屠城!終于到了!」

「終于到了!」

「是浮屠城!」

這群百姓終于用最後的力氣走到了浮屠城,聚集在城下,然而無論如何拍打城牆,如何嘶聲叫喊,城門始終緊閉。

寒風刮地,霜刀碎雪,從清晨到黃昏,慢慢又有別處趕來的災民匯聚在城下,這群從北地四面八方趕來的災民在城下不斷的拍打著城門,哀求著,咒罵著,漸漸連拍門的力氣也終于失去,只能僵立或是蜷伏的靠在一起,遠遠看去,如一片灰色的石雕。

「我看還是直接攻城吧,戚王和蘇竟明知道我們在不遠處駐兵,怎可能為了一群災民就開城門呢?」

黃騮馬上,一人朱冠鶴氅,若是少了浮夸庸色,倒是很英俊的相貌,正是嚴旻,他看著浮屠城下的災民,眼中竟是厭色。

「不!我們只管等就是了,安中然心慈手軟,遲早會下令開城門的!」

薛離看著風雪中巍峨堅固的浮屠城,冷冷笑道。

「可就算安中然肯,蘇竟定會阻攔——」

「你不了解安中然,無論怎樣,他是一定會開城門的。」

夜漸深了,又開始落雪了,後夜就是漢歷的除夕了,若是能在浮屠城中過這個新年倒是暢快,薛離看著浮屠城,目光灼灼。

夜色之中,城下災民忽然一陣騷動,卻又慢慢平息,然而天將亮時,終于又是一陣騷動,竟是比預料中還快,听著這騷動,薛離眸色一冷,隨即揮手道︰「攻城!」

浮屠城頭之上,蘇竟長臉掛霜,幾乎凝冰,看著城門一開,數千災民一時蜂擁而入,攔都攔不住,而就在災民涌入時,雪地邊緣竟是烏壓壓一片大軍鋪天蓋地,鐵騎戈鳴,如此沖撞而來,那些災民怕也就成了敵軍進城的血肉門墊了,而這進得城來的災民中誰能擔保沒有混著喬裝的敵軍?

蘇竟一陣焦躁,看向身旁的皇上竟是關切的看著城下的災民進城,一幅終于安心的樣子。

蘇竟咬牙切齒,再忍不得,揮手道︰「關城門!弓箭手準備!」

中然看向蘇竟,從昨日災民到城下,他與蘇竟就站在城頭爭執了整整一天一夜,終于各讓一步,蘇竟同意開城門,但是敵軍一旦進攻,為了退敵,就難再顧惜這些百姓的性命。

中然長嘆一聲,終于不忍的別過眼。

而城門被數千饑寒交迫又恐懼不已的百姓擁擠堵塞,一時也難關上,城上箭如雨下,落在後面的百姓自然被殃及,而敵軍竟是沒有絲毫退讓,冒著流矢拼死前進,看來是定要在城門關上之前沖進城中了。

城下沖在最前的那人長劍橫掃,箭矢竟不能近身,災民在他馬蹄踩踏下的哀嚎也不能讓他動容,揮劍咆哮,正是契丹國君耶律薛離。

一番混戰,如此下去,浮屠城怕是守不到今晚了,樓靖臣如此想著,坐在馬上看著浮屠城下一片混戰,卻是微微覺出些詭異,那些災民中確有他的人喬裝混進了城,而城中卻是至今一片安靜,絲毫沒有動亂之象,而城上的蘇竟,以他暴躁的脾性,此刻竟能如此的沉得住氣。

「侯爺這是在想什麼?怎麼還不下令動手呢?」嚴旻的聲音忽然響起。

樓靖臣回首看他,眼中終于斂了輕厭之色,慢慢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和葉無傷通信的?」

嚴旻輕笑道︰「侯爺猜的倒快,只是既然都猜到了,竟然還能如此鎮定,到底被他們兄妹算計了吧,葉梳蟬那日當著你的面對耶律薛離說甘昆復屯兵在千里之外的阿蘭山,你也就這麼信了?」

嚴旻話音剛落,便听耳邊一陣驚天的嘶吼,浮屠城前月城城門竟是大開,戚軍傾城而出,殺在前面的薛離顯然一驚,然而不及回身,卻听又一陣廝殺之聲從身後響起。

薛離回首竟見一隊軍馬從後方殺來,皆是明光甲袍,而風雪中招展的戰旗上赫然一個「甘」字,正是唐朝大將甘昆復。

嚴旻仍是輕笑,輕浮中甚至顯得有些蠢,樓靖臣卻已知這人機謀之深,輕浮之下藏著殺機,平庸之中藏著權謀,而那被世人所譏笑的寧可認比自己小上十歲的耶律薛離為叔的貪生怕死,又是怎樣一種陰狠!

樓靖臣平淡道︰「你竟敢這樣做?不怕我殺了你?」

嚴旻竟還是笑道︰「侯爺還是先自顧吧,朕畢竟還是一國之君,現在前後都是敵軍,侯爺此時殺了朕,安國大軍先就不好對付。」

「耶律薛離能饒得了你?」

「當然饒不了,不過也要他還有命在!」

嚴旻看著遠處浮屠城下陷在唐朝和戚國聯軍前後夾擊的薛離,笑道︰「侯爺是聰明人,此時此刻該做如何計較,心中怕是早有定奪了吧,更何況那甘昆復的確不好對付,侯爺也不想步我的後塵吧?」

樓靖臣也是一笑,道︰「那就此別過,安王保重,後會有期。」

樓靖臣說罷,竟是下令撤軍,生生將薛離扔在浮屠城下而不救,這因利益而結成的短暫聯盟,從來如此不堪一擊。

中然在城頭上看著靖臣竟然就此退兵,而安王嚴旻竟是壁上觀望,城下薛離漸漸顯出敗相,終于不甘的退走。

城下尸骨遍地,不僅是兩國將士,還有無辜百姓,中然心下淒然,伸手模到袖中一封書信。

前日清晨,這信才被送到城中,送信之人竟是子楝,而信上竟是無傷的字跡,更是言及甘昆復將繞過浮屠城,神鬼不知的潛伏在了契丹及安國聯軍之後,當時中然與眾人商議,眾人皆是一陣惶然。

無傷如今畢竟還頂著叛臣的罪名,子楝跟隨無傷離開帝台,也被牽連,因此子楝言其已帶無傷的書信前往洛陽,說服甘昆復出兵,眾人一時都是猜疑。

然而城下契丹和安國兩國聯軍即將攻城,又有叛臣樓靖臣虎視,情勢太過危急,眾人爭議許久,竟是連個主意都拿不準。

再三斟酌,中然終于決議依照無傷信中所言行事,而先同意此舉的竟是蘇竟。

眾將領命,其實心中仍都帶了忐忑,而今日之戰,甘昆復竟是果真出現,不僅出乎薛離意料,甚至連戚軍也仍然勝的難以置信。

國君御駕親征,臨城觀戰,終于全勝,而此戰之後,戚軍更是士氣高漲,蘇竟和甘昆復聯手乘勝追擊數百里,直到蘭棹城下,薛離竟不守城,退走金門。

只是數日之間,情勢竟是急轉直下。

金門是木倫依河流過大古蓮山和墨河交匯之處的一座小城,當時薛離興兵時,守在金門的正是蘇竟長女蘇木蘭,蘇木蘭寧死守城,不肯敗走,終于被薛離所擒。

一是深知蘇竟為人,定不會僅僅為了自家女兒就有所妥協,二是敬重蘇木蘭一介女子竟能如此剛毅,因此薛離未殺蘇木蘭,而是將其軟禁,甚至下令部下不得騷擾欺辱。

蘇木蘭本來被擒便想著拼死也絕不能受辱,不想薛離竟是以禮相待,便斷了尋死念頭,今日忽然听聞薛離敗回,蘇木蘭便是心思一動,早已蓄謀多日,今日終于得了機會,趁守衛不備逃了出來,奪了馬和兵器,她熟知金門地勢,便趁城中混亂之時四處縱火,引得一片騷動。

契丹軍剛剛兵敗回城,見此皆以為是敵軍又至,竟是軍心惶惶。

直到蘇木蘭放了火趁亂逃出城,契丹軍中的騷動慌亂才算停息。

薛離在房中听著屬下稟報此事,只是冷笑,卻未有一句話,受了傷的左臂還袒露在外,然而太醫卻是早已和屋中其他人一樣跪伏在地,連頭都不敢抬。

吱呀一聲門開,一人緩緩走了進來,冷聲道︰「都出去吧。」

眾人見了這人,都是大驚,卻終于得了赦一般退了出去,那人走到薛離面前,看薛離那一張狠戾的臉,竟是毫無懼色,甚至冷道︰「行軍打仗,勝負便是尋常,陛下又何必這般在意?」

那人說著從太醫留下來的藥箱中取出紗布和傷藥,竟是扔在薛離身上,道︰「不想殘了這一臂的話,陛下就該快點包扎,甘昆復的昆吾劍可不是鬧著玩的。」

薛離見了這人,卻不驚異,只笑道︰「皇後來的倒是快!」

這人竟是契丹蕭皇後。

武略過人,芙蓉寒艷。

薛離拿起紗布,微微笑了笑,卻是發狠的往自己手臂上纏去,全然不控制力道,咬牙道︰「今日之事,他日定當十倍奉還!」

蕭後終于看不下去,奪過薛離手中的紗布,輕輕幫他包扎,含怒道︰「如今正因戰敗,陛下才更應該護惜身體,方能再圖天下。」

「再圖天下?一戰數月,竟是一敗涂地!如今又該如何?」

「陛下從浮屠城一路退到金門,直接棄了雲海和蘭棹,難道不是心中早有計較了?」

薛離眉間陰郁終于緩了緩,蕭後道︰「北國戰亂,本以為唐朝會一旁觀望,竟不想出手如此之快,然而也只到浮屠城為止了,畢竟戚國還要提防甘昆復奪梁朝舊地,兩下也定是互相猜忌,更何況戚軍重佔蘭棹和雲海,便要分散兵力把守,所以,陛下是想趁此一擊而中。」

「的確,我本以為若欲興兵中原,必先平定北地,如今看來,嚴旻雖然此次背叛了我,但他的底細我算是終于看清了,要滅一個小小安國也是指日之間,至于那個臨陣月兌逃的樓靖臣,自有人來收拾他,唯有戚國,不想兵臨城下,戚國和唐朝竟是一致對外,或許心中計較的是中原這大好河山,無論怎樣也不能落了我這蠻子手里吧!」

薛離言及此,不知想到什麼,竟是微微笑了。

然而蕭後見了,當即拂袖起身,眸色一冷,唇齒間更是冰寒。

「你竟還在想她!那嚴旻為何會臨陣背叛陛下,雖說也有利益計較其中,但難道不是因陛下廢了他一只手?而陛下為何如此,以為臣妾遠在上京就不知嗎?而這麼多年,這麼多事,難道陛下還不恨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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