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115章 第六闋 戰如轉輪 二

作者 ︰ 沐淅

「怎麼會不恨?你也是知道的,從那年我到帝台,忍著她二哥一頓打才能再見到她,那時她從屏風後走出來,看我被打的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又不屑又取笑,她那時的那個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從那時起,我就恨她!」

薛離說著竟是一笑,道︰「而那年她病重的時候,多少人在她的藥里下了毒,盼著她死,而我兩個哥哥那時甚至已密謀逼宮,我是怎麼丟下一切千里迢迢的趕去帝台,怎樣守著她的?而那個安中然不過是給她折了一枝桂花,她就肯醒了!而她醒來之後,你知道她又對我說了什麼?」

薛離說到此處笑意之間滿是嘲弄,也似看輕這許多年的自己,笑道︰「她要我應下出兵海石,卻要無功而返!而那時我初為儲君,契丹有多麼動蕩,打那一場毫無意義的仗,對我的威望有著怎樣的影響?即使這樣,她卻要我記得,放棄她是我自己的抉擇!我怎麼可能不恨她!」

蕭後哀婉一笑,眸中卻盡是如水冷光,道︰「陛下此言雖是恨她,卻更是深深記得她的所有,若是如此,如何能斷?」

薛離竟是避開了她的眼楮,嘆道︰「我是很想殺了她,但我不知道之後我會怎樣,如果我過不了這一關,又該怎麼辦?」

蕭後更怒,冷聲道︰「陛下莫再說如此喪氣的話!這世間真正有過不去的嗎?即便是我們的長子死了,那樣難過的一段日子,我們不也過來了嗎?」

薛離悲笑道︰「不錯!」

蕭後輕揚妙眉,冷笑道︰「即便過不去,又能如何?只要她死了,陛下會怎樣,臣妾都隨著陛下,橫豎就是我們的命!可若連一試都不敢,依舊為她消沉甚至累及家國,臣妾就是死也不甘!」

薛離神色痛極,蕭後走近,抱住了薛離,眸光竟與薛離一般凶狠,卻是柔聲道︰「所以,你不必憂心,你舍不得的,下不了手的,都由我來!」

薛離竟是一震,這話已如刀插在了他的心上,然而薛離還是回手抱住了她。

許久才似緩過這極深的痛,兩人相視一笑,笑意含悲。

蕭後嘆道︰「陛下此敗,臣妾有一言相告,陛下麾下將士驍勇善戰,只是陛下也應知,行軍不僅是武力奪勝,世人都道封九墨武功獨步天下,若是陷在百萬軍中,也只是尋常武夫罷了,而今日之敗,便是因為甘昆復出奇兵,所謂智謀,陛下若欲取天下,便絕不可少。」

薛離看著她,道︰「皇後想舉薦的人,是你的兄長蕭渠?」

「的確,臣妾的兄長才智過人,精通兵法,臣妾以為此戰,此人必不可少!」

薛離一笑,竟不避諱,直道︰「蕭家已是如此,皇後是想讓我再親手扶植起一個當權外戚嗎?別的不說,難道皇後連眼前戚國的葉家都看不到了?」

「臣妾以為當真志在天下,必先敢用人,而足以為陛下打天下,便是真正有才能之人,而這種人,往往都如利劍,鞘即是刃,但陛下必須先敢用,其他可徐徐再圖,況且當年,若是戚王未用定國公,怕也打不下如今的戚國,何況——」

蕭後一笑,柔柔倚在薛離懷中,言語卻是血腥冷絕。

「當年陛下的幾位兄長欲加害陛下,臣妾不得已射死了陛下兩個兄弟,陛下不曾怪罪過臣妾分毫,所以來日,臣妾的兄長若有異動,陛下也可不必有任何顧慮,因為只為了那權位,成敗生死,他們所有人都不會對我們有一絲留情,而臣妾的心和陛下是一樣的!」

薛離笑道︰「既然溫兒如此說,便著人送書信回上京,讓蕭渠負責押運糧草,即刻動身。」

爆竹聲里,過了今夜便是又一春。

無傷坐在檐下看著過往的侍女忙碌,朝雨抱著涯兒坐在一旁,臉上明顯憂色。

朝雨再如何不懂這些軍國政事,但也知如今兵荒馬亂,弟弟晚風許久都不曾來過書信,直到那日有人悄悄送來晚風的書信,她才知自己的表兄無傷居然是叛逃出了戚國,更甚是自己的夫君竟興兵反了戚國。

「我知道葉家與皇上不和,是不是你勸靖臣謀反的?你們為什麼要謀反?葉家已經是權勢滔天了,還想怎樣?晚風也知道了這些事了吧?他有沒有出兵?他還小,怎麼會打仗呢?他一個人在封地,那里離黑城那麼近,會不會有事?靖臣為什麼這一次去了這麼久都沒有回來?」

無論怎樣問,無傷都是沉默,終于,朝雨也不再開口了。

碧水城中城民放著爆竹,隱約可聞城中笑語歡聲,而東寧侯府中這一席豐盛的年夜飯,卻是始終無人動一下,冷冷清清。

終于捱坐到了後夜,侍女們開始勸說朝雨去睡,朝雨卻是不肯,無傷看著朝雨,兩人竟是這樣對坐一夜。

慢慢天亮,城中也漸漸靜了,守夜的人都在此刻睡上一會兒,一兩個時辰後便會有新年里頭一天來上門拜年的人。

和著落雪,終于有人敲開了東寧侯府的大門,門衛見了來人,驚喜道︰「快去稟告夫人,侯爺回來了!」

樓靖臣到了大廳,除了連夜趕路的些微疲乏外,竟是精神很好,一手攬過朝雨,伸手就抱過了朝雨懷里的涯兒。

樓靖臣畢竟是從外面進來,大氅上帶著冰寒,涯兒一下就感覺到了,激靈靈的醒來,委屈的就一撇小嘴要哭出來,一旁的乳母見狀趕緊從樓靖臣手里接過涯兒,抱進屋去了。

樓靖臣看著朝雨笑道︰「真是,涯兒還沒哭,你怎麼先哭了?」

無傷坐在一旁,看著樓靖臣慢慢哄好了朝雨,朝雨也回屋睡了,樓靖臣才將目光轉向無傷,好似剛看到他一般,微微一笑,坐在桌旁,兩人隔著一桌冷透了的年夜飯對視。

「無傷竟還在,我還以為無傷定是想好了後路先走了呢?」

無傷淡笑道︰「若沒有意外的話,現在的確是已經走了,可惜到底失算了。」

樓靖臣伸手為自己斟了一杯冷酒,一旁的侍女見狀便要上前將酒拿去暖一暖,樓靖臣道︰「不必了。」

樓靖臣轉向無傷道︰「我知道府中有你的人,今日若是我氣數盡了,你看到城頭燃起青煙,便帶朝雨走吧。」

「侯爺為何會放無傷走?」

樓靖臣笑道︰「今日便能決出勝負,若贏了,來日也仍是惡戰,若輸了——你帶朝雨和涯兒走,我會安心。」

樓靖臣又喚住已起身的無傷,道︰「你一定能護她周全的,對不對?」

無傷微微沉吟,終于點頭,樓靖臣笑道︰「曾听聞葉無傷一諾勝過千金,靖臣在此先謝過了,還有朝雨懷著的那個孩子,若是能活下來,便請無傷為他取個名字吧。」

樓靖臣手下忽然進來回報道︰「城外三十里,發現敵軍正在行近!」

樓靖臣起身便向外走,道︰「倒是來的快,叫府上的將士也到城頭御敵吧,城門若是守不住,府上的人也沒有必要再護著了。」

樓靖臣帶人出了東寧侯府,城中靜悄悄的,似乎都已經感覺到了不尋常,而今歲新年的清晨,來拜年的第一個客人是如此的不祥。

樓靖臣站在城頭上,看著漸漸行近的李家軍,前日在浮屠城下,嚴旻道出甘昆復不在阿蘭山時,靖臣便猜到李殷棄定是也不在阿蘭山,帶兵連夜趕回碧水城,果然連一杯暖酒都未來的及喝,李殷棄便到了。

如今薛離退守金門,嚴旻盤踞黑城,這三方聯盟竟是就這般容易碎了,此時李殷棄兵臨城下,已是生死一戰!

冬日之風,痛的冷的人眼看不清。

一戰九死。

滿城傷兵,城已如破。

樓靖臣站在城頭,卻是一笑,戰局仍在他手中,他已贏了李殷棄,雖是損兵折將,然而守住碧水城,便有轉機,戚國至今仍是大亂,他仍可逐鹿中原。

遠處卻是忽然馬蹄震天,一片渾濁煙塵漸漸消散之中,黃昏日落之光,萬人之中仍是一眼只見那人。

葉心誠!

當初雲海城破城之時,心誠敗走,卻在浮屠城下被蘇竟拒之城外,甚至受辱,心誠怒恨之下不知所蹤,當時樓靖臣只覺葉心誠已不足為懼,所以並未派重兵搜尋,如今想來當初晚風來書信時,言辭激烈,朝雨看過後甚至暈了過去,那時就該料到,心誠的不知所蹤,應該就是逃到了薈州城中,而那封信,根本就是為了報信給葉無傷!

而今日之局,樓靖臣冷冷一笑,葉心誠當真是黃雀在後!

日暮下漫天墨雲仿佛被凍碎在天邊,山河雪沙,萬里翻飛。

心誠的手放在劍鞘上,松開又握緊,終于一笑。

「攻城!」

漸至夜深,無月的深夜,漫天飛雪,流火掩映,雪光懾人。

心誠一聲令下,鳴金收兵,傳令將士在城下安營扎寨。

當日在薈州之時收到無傷書信,如今依計行事,卻是千萬算計,也不曾料到今夜這一場大雪,城頭濕滑,不易攀爬,只能罷兵,而這一戰,雙方都沒佔到上風,卻已是一場硬仗!

天明時分,心誠即下令攻城,然而激戰半日,滿耳戰鼓悲于哭聲,滿目新血濺紅新雪,竟是仍不能破城。

如今戚國之亂,而碧水城背臨大古蓮山,進可奪黑城,圖戚國,退可守一方,壁上觀,因此樓靖臣和李殷棄當日一戰,都是竭盡全力,樓靖臣縱是勝了,也已大傷元氣,不想竟仍是這般棘手。

碧水久攻不下,各自僵持,彼此卻都是心知,如今李殷棄即使戰敗,也在暗處伺機而動。

而中然那邊,薛離竟是大軍一路再奔浮屠,嚴旻佔據黑城,已是背叛,薛離如此孤軍深入,犯兵家大忌也在所不惜,可見決意一戰。

但如今卻只有戚軍與契丹交戰,甘昆復也退出浮屠,不過也是預料之中,如今戚軍大勝一場,浮屠城又是兵家要地,戚軍自然防範甘昆復,不願其駐兵,而甘昆復作為唐朝將軍,當然樂見戚軍和契丹兵相持兩敗,因此這戰事必定要相持一番時日了。

入夜之時,心誠獨坐在帳中,思慮攻城之計。

「將軍,有探子急報。」

心誠听過那人稟報,難掩急色道︰「你方才所說可是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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