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文錢一碗的陽春面,透亮的面湯包裹著米黃色的面條,面的頂端,山尖樣浮著一撮切細的蔥花,用黑褐色的粗陶碗盛著,極簡。被他手中那雙筷子挑起,竟然沒有一點違和感。
真是傾城絕色般的人,一顰一笑,隨意的一個動作,皆可入畫,此刻只怕他抱著一捆蔥,也會如抱著一捧花般的養眼。
「老子說話呢,你往哪兒看?」酥餅油乎乎地爪子,往她眼前晃了晃,試圖阻斷她的視線,但沒有成功。
便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一見到吃面也吃出一景的鳳十七,便沒由來地氣惱,拿起一只筷子敲著她的碗邊,連譏帶諷︰「別看了,口水都快滴碗里了!」
她下意識地模了模嘴角,攤手一看,干的,白了酥餅一眼,視線還是止不住地想玩下飄。
酥餅從鼻子哼出一個聲調︰「人來了,還不快去!」
「他正吃面呢,等等吧,好歹讓人把面吃完!」傷心是個力氣活,得吃飽了才好干活!
她這廂頗為心善地為人著想,那邊的酥餅大爺卻不依不饒。
「上次你和老子說絕情話的時候,你怎麼沒顧及老子?老子當時可是餓著肚子,被你的話一傷,又連著好幾天都吃不下飯,腰都細了好幾圈!」
「細了?讓我模模?」她笑著站起,玩笑著就要模酥餅的小細腰。
酥餅的臉一紅,躲不過,便伸手扣住了她的雙手,拖著就往樓下走。
她算是調戲不成,反受制,大庭廣眾又不好提氣運功,拼真力,她到底是個姑娘家,怎敵得過一個大男人的力氣,便只能由著他半拖半帶地下了樓。
到了門口,酥餅松了手,「趕緊去把事兒了了!」
話語剛落,伸手一推,就把她出了酒樓,自個兒卻縮回了身子,躲在門後邊,豎起耳朵做偷听狀。
她從空無一人的酒樓門口收回了目光,抬眸往那面攤上看,猝然地一雙黝黑的眼眸踫撞在一起。
眸子的主人,握筷的手微微地顫,抖落一雙筷子。
‘啪嗒——啪嗒——’一前一後落在他腳步。
她走了過去,彎腰撿起了筷子,放在桌上,又從筷子籠里拔出一雙干淨的,從懷里掏出帕子輕輕擦了擦,遞給他。
他接了過來,插入面條里,手顫得更厲害,竟然連一撮面條也挑不起。
她在他灼灼的注視下,把帕子塞入腰間,撩了撩衣擺,款款坐下,對著他盈盈而笑︰「怎地不吃?」
「真的是你?」他似乎還不敢確定自己此刻看到的是幻覺,還是真實。
這樣的問題,當然不需要回答,她提了提嘴角,把臉上的笑容加深,「快些吃吧!吃完了,我們好尋個僻靜的地方說說話!」
「我吃完了!我們這就尋個僻靜地方說話!」他急切地站起,從懷里掏出一文錢放在桌上,伸手來拉她,將要踫到她的手的時候,卻兀然停住了,眉心一擰,似是有所顧忌,又快速地垂了下去。
這樣的細節,她自然是注意到了,人果真是不能分離的,這才分開多久,就生分了!
她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率先邁開了步子︰「走吧!」
他跟在身後,循著她的步調,卻總是保持著一步的距離。
她一路忍著,終于在拐入街角街角時,忍不住轉過身,聲音悶悶的︰「一些時日不見,你和我倒是生分了許多!」
話剛出,鳳十七的臉立時一白,狀似痛苦地捂住了心口,咬著牙硬頂了頂,還是頂不住體內翻騰的血氣,頭一偏,一口鮮血吐上了牆,紅艷艷的,觸人眼目。
「我……我只是隨口說說,你怎麼就……」她慌忙從腰間拉出帕子,想替他擦去嘴邊殘留的血漬。
他偏過了頭,避開了。
「十七!」
「十七!」
「十七!」
三聲柔柔地叫喚,總算把他換回了頭。
她這才看清他那雙鳳眸中氤氳著水汽,上排貝齒死死地嗑在下唇上,幾乎咬出血絲。
她在做什麼?難道經歷了一次死亡,讓心跟著麻木了嗎?她何其忍心,居然如此傷害一個對鐘情于她的人!
她一時間不知怎麼做,才能挽回這樣的局面,便懊惱地咬住了唇,用力地、緊緊地咬著,仿佛只能借此來消減心中的愧疚。
他的手立即就伸了過來,貼上了她的唇,想阻止了她自虐般地緊咬。
她松了口,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依舊就不知該如何言語。
他修長的指來在她紅腫的唇上游移,目光也那頓了許久,才緩緩上滑,和她眸光膠凝的一霎那,仿佛有團火燒上了心頭,燒開了心口落下的閘門,澎湃的感情再也難以抑制,猛地把她抱入懷中。
那麼緊,那麼毫不保留。
壓得她那些被雪狼抓傷的,還未痊愈地傷口再次裂開,她吃痛地喊了一聲。
他一驚,松開了手,「怎麼了?」
「沒事!」她抿出笑,想敷衍過去,但肩頭滲出血痕,卻迅速地在她今日穿的月牙白的衣衫上暈染開去。
「我弄傷你了?」他死死地盯著她殷紅的肩頭,一雙手頓在虛空中,想踫觸她,卻又怕不小心踫到她的傷口,再次弄疼了她,額上是被焦急逼出的汗。
她搖頭,掩飾道︰「沒有,是舊傷口崩開了而已!」
他似是更焦急︰「舊傷口?你怎麼傷的?讓我看看傷口!」
她依舊搖頭,「沒事!不過是前幾日練劍時,不小心劃了一下,不嚴重的,不過染到這衣服上,看著嚇人而已!」
她倒是不介意在人前露出傷口,但介意露出那遍布傷痕地紅腫猙獰的肌膚,特別還是在這樣翩然的佳公子面前,她可不想破壞自個兒在他心中的印象。既然如此,那索性就輕描淡寫過去。
他懷疑地目光一直停駐在她肩頭,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出端倪,揭穿她的謊言一般。
她立即轉了話題,以期望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不生氣了?」
是被他這個問題問住,他緩緩地抬眸看著她,目光幽幽的,「我何嘗生過你的氣,只是怕……」
她疑惑,追問︰「怕什麼?」
「只是怕你做了王妃,便不再理我了!」他的眸光驟然黯了下去,面上是如死灰槁木般的晦暗。
她不忍心見他如此,便道出實情︰「我沒有要做王妃!」一說出口,又後了悔,但話一出口,如覆水難收。
「你說什麼?」鳳十七聞言,眼中死灰頓時復燃。
不知誰說過,說了一個謊,便要編出千百個謊言來圓這個慌,她這下可算是體到其中滋味了!她只能硬著頭皮編下去︰「酥餅弄錯了,做逍遙王側妃的是另外一個女孩子,我不過是在王府里當差而已!」
他有些不信︰「當差?」
她圓得合情合理︰「你知道的,我會些拳腳功夫,王府里這個妃那個妃的,讓我這樣的會武藝的女子貼身跟隨保護,總比讓那些侍衛跟著,要便利些!」
他拉住了她的手,話語中流露出難以抑制地欣喜︰「既如此,那今日你便辭了那差事,和我回山莊!」
那樣真摯的眼神,那樣真誠的話語,她很想答應,卻是不能,輕輕地抽了手,垂下了眸︰「我不能離開王府!」
他面上笑容一僵︰「為何?」
她嘆了口氣,索性就按著酥餅既定的路線,把謊話順了下去︰「想來酥餅也和你說了,我這次回都城,是為了重振震家聲。可我一介女流,親族全無,無依無靠,要重振家聲又談何容易,唯有靠我這點小功夫,希望能在逍遙王座下立得些許功勛。逍遙王賞罰分明,我若立了功,便能得到豐厚的賞賜。我好不容易尋得機會,能留在逍遙王府里當差,我不想放棄!」
實在不願意拿世俗的名利,來玷污眼前這位飄然出塵的翩翩公子,但此刻似乎沒有更好的理由了!
果真,佳公子默了許久,終于向現實低了頭︰「如若這是你心中所想,那我必定遵從!」
談話似乎按著酥餅劃定的目光行進著,她不由得把終極目標提了一提︰「逍遙王向來謹慎,如若看到我在王府外和人接觸,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
接下來的話,實在太傷人,她不願說出口,但想來聰慧如鳳十七,即便她不說,他應該也能領會。
鳳十七心中雖然是百般不願,還是把頭點了下去,「我明白了,我以後不會在來這兒了!」
她暗自呼出了一口氣,後背已經汗濕,說上了這一番話,比練了一日的劍還要累,抬手抹了抹額角,也是汗津津的,正要拿用帕子擦拭,鳳十七的話又拂過了耳邊。
「我答應以後不來這兒看你,但你能不能答應我……讓我時常見到你!」
她笑,滿口答應︰「好!我得空,便去城郊雲起山莊看……你和二當家他們!」本只想說個‘你’,但到底是不好意思,便拖上了二當家他們。
鳳十七伸出一只手,懸在虛空中,五指並攏,鄭重地向她攤開︰「一言為定?」
‘啪——’
她毫不猶豫地地合上了他的掌,承諾︰「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