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課鈴響的時候,肖霜陽才看到顧辛涼從後門悄悄走入。她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一只手掩在嘴邊,秀眉緊皺。顧辛涼經過他的時候,肖霜陽的身子往前湊去,略帶擔憂地喊了一句,「姐。」
她頓了頓,低低地恩了一聲過後,頭也不回地徑直回到座位上。肖霜陽盯著她的背影,她的背不知為何挺得很直,是略帶僵硬的直;打完鈴聲後老師才拿著教案走進教室,肖霜陽看見顧辛涼這時微微側過臉,順著講台的方向望去,而他一直緊盯著她的雙眸霎時瞪大——她的下唇有一片驚心的紅!分明是被誰咬破了——這個想法在肖霜陽的腦海里猶如一個漩渦,不斷地擴大,以不可抗拒的速度吞噬著他殘存的理智。明明,昨晚她的唇還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粉色,今天,她的唇卻因為別人而染上一片嫣紅!
放在桌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指甲陷入掌心中。
一下課,顧辛涼在臉上戴了個口罩,她把雙手插在校服的外套,低著頭想從後門離開課室。她去了辦公室與班主任拿了病假條,剛從辦公室門口退出,就迎面踫上了肖霜陽。顧辛涼看見是他,便解釋道,「霜陽,我今天有點不舒服,先請假回家了……」說完,她便猛然意識到,她現在已經不和肖霜陽住在一起了,她再沒必要告訴他這些了。
于是顧辛涼低著頭繼續往前走,而他下意識地側過身子讓她通過。看見她走遠,他又跟了上去。
隔著白色口罩,顧辛涼的聲音比平日更顯低沉,「霜陽,我走了,拜拜。」
他站在樓梯口,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走廊里那麼多談話聲、笑聲、打鬧聲,但他唯一听得清楚的是,是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直到有個女生撞到了他,他才回過神。他垂下眼簾,看著那女生在他身旁跌倒在地,而他卻絲毫沒有要扶的意思,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目光悠長而冰冷,把那女生硬生生憋出的淚給嚇得逼回去。一旁等待著英雄救美好戲的朋友好似也看出什麼不對勁了,她連忙伸手扶住好友,剛要對這個毫無禮貌毫無紳士風度的轉校生破罵一頓,但當她一觸及他那冰冷的眼神時她不由地打了個寒顫,急忙扶著朋友走開。
***
一回到家里,顧辛涼就直奔房間,一把扔下了口罩。對著鏡子,她用手指在唇上涂抹帶著薄荷味的藥膏,她好似嫌自己涂得不夠勻稱似的,用指尖在唇上來回揉搓,直到指尖弄疼了傷口。突然,她看見鏡子里的少女眼角處流出了一行眼淚,順著臉頰而下。她緊抿著唇,倔強地看著鏡子里靜靜流淚的人;她的喉嚨突然發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類似于受傷的小獸那般無助的嗚咽聲。
猶如一顆一直掛在樹枝上的成熟的果實,在地心引力的召喚下直墜大地,亦如一朵晶瑩的水花從花瓣上掉下,宛若花魂,她知道,一直在內心堅持的某樣東西在今早的上午終于發出最後一聲清脆的破裂聲。
仔細一回想,與周然在一起的日子,大多數都是美好而溫暖的。他有時也會使壞欺負她,但是,大多時候他都巴巴地寵著她,他對她提的要求基本上都百依百順,照顧她、體貼她,母親還曾為此笑話她,「你是交了個男朋友嗎?我怎麼覺得你是多了個媽媽?現在我這個當親媽的都省事多了。」但那就是顧辛涼想象中的愛情模式,就像父親對母親那般。盡管在外面他是軍官眼中的嚴肅而冷峻的顧司令員,但在家他是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和藹可親的好父親,每當他與母親意見有了分歧,父親總是先作出讓步的那一方,還會輕聲安撫母親。
周然便是那樣,他的身上帶著那種與父親類似的令人熟悉的安全感,但不知何時起,他能帶給她的安全感越來越少了。比如這一次,他說她夜不歸宿,早上和霜陽一同出現,分明是在說他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顧辛涼只覺得怒氣已經直沖心頭︰戀人之間不是應該有最起碼的信任和尊重嗎?但是他那分明是□□luo的不信任,對她和霜陽的一種質疑。
真的是這樣嗎?心底有個聲音輕輕地問她。但那聲音很輕很輕,猶如一片葉子落在水面上漾起的一圈小小漣漪,幾秒以後水面又恢復了平靜。
***
姆媽知道辛涼中午就回了家,但她只是中午下來吃了飯,然後便無精打采地回到房間。下午也不見她出來房門,莫非真的生病了?她臉色那麼蒼白,可能真是生病了?姆媽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懊悔不已。她想去顧辛涼的房間里看看她,于是她拿了一個托盤去到她房間,托盤上放著顧辛涼喜歡吃的點心和綠茶。
姆媽敲了敲門,沒人應答,心里嘀咕道︰該不會是睡了吧?她悄悄地扭開了門把,第一眼就瞄到床上沒有人影。窗戶打開著,淡綠色的窗簾隨風擺動,窗前的桌子上趴著一個人影,看來已然沉沉睡去。
姆媽走到她的身旁,她的黑發上已經落了幾朵淡白色的槐花,空氣中浮動著槐花淡淡的幽香。姆媽放下手中的東西,抬頭望向窗外,五月的槐花樹開得正好,此刻在下午的陽光中隨風搖曳,串串槐花嬉鬧于枝頭,星星點點,叢叢簇簇,重疊懸垂。小姐很喜歡她做的槐花餅和槐花茶,明天就去叫人來摘下樹上的槐花來,估計地上也落了不少,姆媽嘴里嘀咕著。好像人一到了老年便會這樣,心里的一點小話反而藏不住,得一字一句地說出來,耳朵听得真切才放心。她撿起落在顧辛涼長發上的槐花,放進口袋里,又去拿了一塊淡藍色的披肩蓋在她身上,才放心地離去了。
在房門輕輕關上的那一刻,放在桌上的手機的屏幕亮了,緊接著手機發出「嗡——」的聲音,在桌上震動了一段時間。
顧辛涼模模糊糊地睜開了眼,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屏幕,屏幕已重新變暗了。她扔下手機,爬上大床;她擦了擦眼角殘余的淚痕,已經忘了剛剛做了什麼夢了,只記得是一個悲傷的夢。她雙手雙腳都抱著被子,在入睡之前告訴自己不要再回到剛剛那個夢境里去了。
在她睡著以後,桌上的手機屏幕又一次亮了起來,但持續不了多久,手機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