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福娘子 第45章 女之宿命 一

作者 ︰ 明日弦歌

過了幾日,三姨娘終于回來了,趙滿福探望了一回,三姨娘未免女兒擔心,強自地打起精神說話,「我身子無礙,就是臉上火辣辣的,想必是毀了容顏了。」只女兒悅己者容,她沒有悅己者,容貌是丑是美又有什麼關系?趙士彥,你的名字刻真應了那一句‘世態炎涼’。

趙滿福鼻子泛酸,三姨娘的強顏歡笑給她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悲傷,「等一段時日就好了,我瞧著是皮外的傷,姨娘不必太過憂心。」三姨娘原先的細皮女敕肉布著幾條往外翻腫的紅痕,三姨娘越是貌美,現在觀之,越是觸目驚心,趙滿福心里抽疼,卻無能為力,她……什麼都做不了。

繁花輕輕地嘆著氣,走到窗邊立起架子,陽光迫不及待地奔灑進來,屋子里更亮堂了。

「你不要自責,這與你有什麼關系?不是你打的我,也不是因為你我才被打,連大夫也辦法,你一個小姑娘能做什麼,姨娘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好好的,我便好好的,但你要記住,就算姨娘出不去,也不會任由人欺負了你們兄妹去。」

三姨娘竟然知道她在想什麼,趙滿福吃驚地看著三姨娘。

三姨娘微微笑著,將趙滿福摟在自己懷里,「知女莫若母。」

母女兩貼心地說了一會子的話,趙滿福眼見三姨娘眼皮子微沉,便起身回去了,等女兒走了之後,三姨娘睜開眼楮,露出精明的眸子,「伍姨太太竟然有了身孕?太太……應當很傷心罷,這個陷害我的女子,也應當嘗嘗痛徹心扉的滋味了,哈哈……」

繁花在一旁面無表情,「姨娘,你說,太太會不會下手?」

雲花不贊成這一點,「她不是很疼她的那個堂妹,怎噩夢舍得下手,再說,自己堂妹生下的兒子比起其他妾侍來,不是更親?」

「雲花說的沒錯。」三姨娘將手輕輕覆在自己紅腫的臉頰上,「自己堂妹生下的兒子比起其他妾侍來,是更親的,所以伍姨太太的性命之憂在于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男的,是男的,伍姨太太必死!是女的……太太會親眼讓伍姨太太瞧瞧勾引自己男人是個多麼大的錯誤。」三姨娘也是漏算了趙老爺的心思,才有了這麼個定論。

如果按照以前三姨娘的性情,受了這般莫大的冤枉,肯定會立即報復回去,只是,經過老太太連日來對她和五姑娘的種種舉動,三姨娘知道,老太太已經不若以前關愛她們母女了,老太太的性子是一旦恨下了一個人便很難再改觀,她的蠢是建立在老太太的寵愛上,現在沒了寵愛,她也沒有了囂張跋扈的資本,一切還要慢慢籌劃,就算沒有她插手,趙府太太姨娘們之間的關系也已經勢同水火了,她就坐看她們互相構陷自取滅亡……

七月初這一日,趙氏族里頭命人來請趙老爺、趙老太太、趙太太勞動身子回一趟族里,說是族夫人的壽辰,老太太手里捏著帖子,笑吟吟對著來人說,「我與老姐姐相知一場,要是漏下這般重要的日子,不單單是你家老太太覺著可惜,我也會抱憾終身。」

那被派來的老媽媽拘謹地扯扯自個兒的袖子,笑得有些僵硬,「奴婢會如實回去稟明族夫人。」

客媽媽鄙夷地敲了一眼那穿得十分寒酸的老媽媽,「那這位姐姐便先下去罷,我們老太太還要歇息呢,大宅院的主子整日都是忙的腳不沾地的,可沒多少閑心思應酬。」

那老媽媽從小便在莊子里做農活,得了族夫人的一籃子雞蛋才來跑腿的,哪里見過外面的榮華富貴人情冷淡,被客媽媽一頓冷言冷語說得面色慘白,手不由自主地顫抖,「是……是。」那老媽媽弓著身子退下了。

老太太也不責怪客媽媽,「你去與姑娘們說說罷,我們後日便要動身子去了,今日的午膳、晚膳都不要來我的屋子用膳了,還有那伍姨太太,你也要多費心思去看看,不要又出了四姨娘那樣的是,對了,」說到四姨娘,老太太眼中充滿抑制不住的可惜之色,「你從我的份例里稱二兩人參給四姨娘罷,臨走那日,我瞧她的神色不好,給她養養身子,沒娘的孩子可憐,沒了孩子的姨娘更可憐,給我積些陰德去。」

客媽媽剛才的跋扈一掃而空,皺眉柔聲道︰「那誰伺候老太太?」

趙老太太扶著客媽媽的手臂站起來,客媽媽知道老太太是要去休息了,便也隨著趙老太太的步子走著,趙老太太眼皮子沉沉將要睜不開,話也說的有氣無力,「你自去辦事,讓纓絡和玉竹來照顧我便行,哎……也虧得這幾日晚上下了綿綿的雨,使得天氣也陰涼了些,要再熱得汗流浹背的,我也不興去族里了,須知許多人大熱天湊在一起推杯換盞是最叫人受不住的。」

客媽媽殷勤地照顧趙老太太睡下,又叮囑了玉竹和纓絡,趙老太太睡覺的時候最不喜歡人打攪,需要一個丫鬟在門外守著不叫人進來,另一個守在老太太塌下照看著,端茶送水、煽風去熱一定要殷勤周到。

趙老太太的最看重的丫鬟給了趙全寶,這兩個丫鬟都還是在屋子外伺候的,今日得了這大差事,高興之余,未免多了一份警惕之心,生怕自己辦砸了被轟出去。

客媽媽去了庫房稱出二兩的人參來,自己將肥厚的一截切去收在自己的荷包里,將剩下的用紙包好,揣在手里,去了翟松齋。

四姨娘的精神益發不好了,吃得少睡得多,最多的時間里是躺著咳嗽,二姨娘已經吩咐了丫鬟去熬藥,只能親歷親為地照看,二姨娘給四姨娘撫順了胸口,才停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四姨娘又咳嗽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連喉嚨里的氣息多斷斷續續的,四姨娘就像金雞報曉一樣伸長自己的脖子,奢望能更順暢地呼吸,二姨娘在一邊已經是泣不成聲。

客媽媽親自推開沒有上鎖的院門,一步一步走了進來,竟沒見一個人來招呼自己,橫眉怒眼地走進了正廳穿過簾子,見二姨娘獨自守著半死不活的四姨娘,假意上前關心道︰「四姨娘的身子好些了嗎?老太太讓奴婢稱了二兩的人參來,不若先切一片出來吊著,剩下的勻著熬湯喝。」

二姨娘滿心地照看著四姨娘,不察後邊有了人聲,唬了一跳,慌忙地用手背擦擦臉頰上的淚痕,回身一笑,「客媽媽什麼時候來的?」二姨娘安頓下已經好容易停止咳嗽的四姨娘,起身給客媽媽倒茶,這位是老太太身邊最得臉的媽媽,老爺太太都要給些面子的奴婢。

客媽媽揮揮前方,抱怨不已,「這屋子藥味濃得要發臭了,二姨娘不開開窗透氣?」門上的軟簾換成了厚厚的棉簾子,還給窗戶鋪上一層黑色的棉布,二姨娘像將自己和四姨娘悶死在里面?

二姨娘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在昏暗的房間里,客媽媽也看不真切,半響的寂靜過去了,二姨娘拽緊衣擺,忍著火燒一樣的氣憤,靜靜的說著,「大夫說,四姨娘身子虛發弱虧,不得吹一絲的風,是以我便這般的布置了屋子,只在背對床榻的門口處將門簾子裁得小一些,透些生氣進來。」

客媽媽將衣袖擦了擦臉,雖說外面不太熱了,看終歸是夏日時候,在這不甚通風的屋子呆了一會兒,她就滿面的大汗,客媽媽將紙拿出來,遞到二姨娘的面前,二姨娘欣喜著正要接過,客媽媽又收了回來,客媽媽眼神閃爍,「奴婢先給四姨娘切些出含在嘴里罷。」

二姨娘心頭疑惑,「咦?」

客媽媽不理二姨娘,直接越過去,隨意地洗了一下手,擦拭後在那案桌上找出剪刀剪下一片,拿著走到床邊,一手拉著四姨娘的下巴,一手將那人參片放進了四姨娘的嘴里。

二姨娘只能干站著,眼楮卻不住地盯著客媽媽。

「好了,」客媽媽走到淨盆前,仔細地將手洗了干淨,「二姨娘也真是菩薩心腸,好姐妹做到這份上也是畢生難求了。」

二姨娘走回床前,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床上形容枯槁的女子,「有勞客媽媽了,我這里也沒什麼銀子打賞你。」

「奴婢不用二姨娘打賞。」客媽媽緊著接道,「奴婢先走了,老太太離不開奴婢。」

客媽媽一扭一扭地走出翟松齋,用帕子拍了拍肩膀,「別惹了一身的晦氣。」

伍姨太太自從懷孕後,搬到了二姨娘和四姨娘對面的院子‘禾菊齋’,蕪湖正好偷懶出來耍,忽然瞧見面容刻板的客媽媽,嚇得一個激靈,想著自己還在太太的屋子時,可沒少吃這位媽媽的排頭,「媽媽好。」蕪湖低眉斂目,將眼神的不安分掩飾起來。

「毛毛躁躁的上哪去兒?」客媽媽只有在這些小丫頭片子面前,才能找到一點像主子那樣高高在上的感覺。

蕪湖神色有些忐忑,「我去廚房給六姨娘弄些吃食。」

正巧,這時紫堇院的于媽媽與幾個小丫鬟人手捧著一個盒子走來,客媽媽和蕪湖擋在路中間,于媽媽這一群人著實不好過去,「老姐姐讓一讓。」于媽媽看都不看客媽媽一眼。

客媽媽一下來了氣,「于媽媽老眼昏花?旁邊不是有路?」

趙府的道路都不算窄,能容下並排的五人行,如果把五人看成是甲乙丙丁戊,則客媽媽和蕪湖就站在了乙和丁的位置,于媽媽等人除非分開走過去,或者是一個一個地從同一條道走,不然是肯定走不過去的。

于媽媽與客媽媽明面上沒有紅過臉,但因著自家主子和老太太的關系也是私下里形同水火,所以于媽媽也是恨極了客媽媽,「這路本來就是給人走的,客媽媽要是與蕪湖有話說,不妨找個地方好好的坐下來說話,何必就這樣堵著不讓走,難道非要這樣才顯了你自己的本事?」

蕪湖本來就是太太的人,此刻見了客媽媽不給于媽媽面子,當然是片幫于媽媽的,遂退到一邊,騰出了兩人並排的位置出來讓于媽媽等人通過。

于媽媽激賞地瞧了一眼蕪湖,趾高氣揚地從兩人前面走過,客媽媽本來是要給于媽媽一個下馬威的,如今卻被蕪湖給了一擊悶棍,又給于媽媽佔了口舌的便宜,心中早已一股火竄起,待人流走過兩人的面前,客媽媽揚手便給了蕪湖兩個響亮的耳刮子,「沒教養的賤貨爛貨!你沒有父母教養,我本來也不該責罰你,想了一想,還是指點你一二,不然以後可不教人笑話?」

蕪湖臉面火辣疼痛,心里又委屈,一下便哇哇地大哭起來,于媽媽老臉掛不住了,客媽媽這是在指桑罵槐啊!且蕪湖還是自己人,她這樣一走了之,可不助長了了那個老虔婆的威風?轉回頭去,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客媽媽是什麼意思?」

客媽媽收起肅容,笑道︰「于媽媽沒有听清楚?蕪湖這丫頭沒有教養,我在教導她怎麼做人呢?」

「哦……」于媽媽故意將音調拉得長長的,眼楮凌厲,神情卻從容不迫,就像是一個主子在與下人說話,「我剛才沒有听見也沒有看見蕪湖說了或者做了什麼沒規矩的事,莫不是我不在的時候犯了事?蕪湖雖然沒有爹媽教養,卻由我手把手的訓出來的,客媽媽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我可是要去老太太面前告狀的,咱們趙府將來也是要做書香門第的人家,無故責罰奴婢,可失了該有的大家風範。」

「你們吵什麼!」六姨娘一手撐著還沒顯懷的肚子,左一個右一個的由著丫鬟攙扶自己出來。

客媽媽面上笑了起來,和氣地走上道︰「哎呦,您怎麼出來了?好好地回去養著身子罷,最近事情出的多,難保什麼時候就犯上您了,」客媽媽回頭著于媽媽,「你說是不是?于媽媽?」

哼,這是在說我會暗害六姨娘了?害是一定要害的,伍姨太太這個不要臉的賤人,恩將仇報,爬床姐夫,懷上野種,一樁樁一件件讓太太心神疲憊,可不是要她死這麼簡單,「是啊,六姨娘快回去罷,對了,我們院子有人傳話說後日族里頭要個族長夫人辦壽辰,姑娘們都是要去的。」

客媽媽面色一沉,暗道︰這個死老婆子,搶了我的差事,「是啊……」客媽媽笑得柔和,「可別忘了讓佟姑娘準備一身衣裳,因著要留宿一夜呢。

于媽媽吃了一驚,要留宿一夜?這麼的話……

客媽媽又嚴肅地叮嚀伍姨太太,「以後不要隨意走出院子,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她只是得了老太太的吩咐要看牢伍姨太太,千千萬萬不能走出內宅,但見老太太那麼鄭重,她便將範圍縮小至禾菊齋。

伍姨太太堵著嘴巴哼了一聲,便扭臀擺臂地走了回去。

本來是要大吵一場的兩人面面相覷,頓時都沒了心思,只因一個有了最新的消息要稟報主子,一個是要趕緊回去伺候老太太。

茗栗是外院的丫鬟,但她的娘親是內宅廚房的管事,于是茗栗也能常常在內宅里走動。

這些天晚上天氣忽然有些轉涼了,茗栗害怕古雲漢夜深讀書身子著涼,便趁著自己空閑、自己娘親當值的時候,偷跑來廚房,晚上主子們都會有些口渴肚饑特殊情況,廚房是萬萬不能斷了人的。

徐嫂子正在給伍姨太太熬湯,見小女兒鬼鬼祟祟地在門外張望,差點氣得一口氣沒上來,「你干什麼!」

徐嫂子的一聲呵斥往茗栗差點掉了魂,見屋子里只有娘親一個人便卸下心房,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怎麼只有娘親一個人守夜?」

徐嫂子給沸騰的濃香湯蓋上蓋子,「一個人才好,想做什麼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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