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了約半個時辰,駕車的車夫道︰「太太,外面太陽大了,馬兒走了許多路程,焉噠噠的,不若在一家客棧給休息,給馬吃些草料喝水,養足了精神再上路,老奴主要是怕馬兒頂不住接下來的長途跋涉。」
趙太太看女心切,皺了皺眉,不情願地嗯了一聲,馬車支呦呦地拐了彎,走不到十步便停了,趙家的女眷下車,這里不知是哪個集市,大熱天的,街上依然人來人往,趙滿福與趙君翊並排站著,側著腦袋,從所在的胡同里往外一看,但見一個面色緊張的男子推開前面的眾人,忽然改變方向跑向她們這個胡同道上,趙太太嚇得拉一把趙君翊,徒剩趙滿福站在中央,趙滿福見那男子神色,心知是扒手之類的正在被人追趕,那男子見一輛馬車在路中央擋著,余出來的一條路又站著個女孩兒,怒吼道︰「給老子閃一邊兒去!」
趙滿福紋絲未動,在趙太太眼里是覺得這個女孩兒被嚇傻了,趙君翊騰出手來正要抓住趙滿福,卻被趙太太一手打了下來,客棧的小廝見了趙太太的舉動,也歇了要救趙滿福的心。
猶如瘋了一般地男子快要撞向趙滿福時,卻見趙滿福一個利落側身,趁著男子愕然之際,伸出腳來阻擋,那男子不防,立刻摔了個狗啃泥。
趙太太、趙君翊、客棧小廝睜大眼楮,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都沒想到趙滿福手腳這麼利落,就像是專門接受過武師訓練一般。
被摔下的男子疼得哎呦呦的叫喚,接著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男子穿著華貴,面容秀麗端莊,因著身材高大,用一雙細長的眼楮睥睨著趙滿福等人,眼神冷峻無情,趙滿福打了個寒戰,一時不知道這男子哪來這麼苦大仇深的眸子。
趙太太見了來人,驚喜道︰「大姑爺,您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里?」
大姑爺?趙家大姐兒的夫君?趙滿福如此想到︰這個男子長得俊美歸俊美,就是臉太冷,堪稱千年大冰山,也不知道他老婆是怎麼受得住他的。
蘇耿瑜背著手,即使見到了岳母大人,也只是意思意思點個頭,面上依然紋絲未動,聲音淡然,好似與陌生人說話一般,「我並不知道你們在這,我只是追小偷追到這里,而已。」
「哦……是這樣的,這竊賊真是可惡,全手全腳,做什麼不好,偏偏要偷東西!」趙太太呵呵笑著,嘴角卻微微抽動起來。
蘇耿瑜點了下頭,看了一眼站在趙太太、趙君翊對面的趙滿福,便冷聲命令身邊的小廝將那在地上打滾的狼狽男子拉起來,並搜出了一個鼓鼓的荷包,「將這男子交給當地的縣太爺罷,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
他身邊的小廝諾諾應是,將那扶著腰的男子給拖走了,蘇耿瑜這才正眼看向趙太太,「趙太太這是要去知府府?」
趙太太臉一紅,「是,是啊,你也知道,丹韻她爹被人冤枉,現在趙府水深火熱,闔府上下都愁煞了,姑爺,你好歹也出個注意。」
蘇耿瑜嘴角動了一下,好像是露出了冷笑,「你去看看丹韻罷。」說完這句話便轉身走了,趙太太臉色瞬間蒼白,兩只圓潤白女敕的手抖動了一下,顫顫巍巍地與小廝說,「你去催促催促將馬提來,我們趕緊走了。」
趙滿福心里突然有種預感︰是不是趙大姐出了什麼事?
經過了這光景,趙太太在馬車上再也沒有心情故意冷落趙滿福,她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大女兒身上,才幾個月不見,不知大女兒過得怎麼樣,她一直以為女兒給知府府生下長子嫡孫,地位應當是堅不可摧,大姑爺的表情一如既往,就是不知道為何說的話那麼奇怪,讓她心里怪不得勁兒。
在晚膳時候,趙太太一行人到達了蘇府,夏日白天比較長,外面依舊明亮耀眼,趙太太在角門下車時,蘇府的婆子並沒有那麼熱情,當然,趙滿福沒有體會過蘇府奴婢周到的服侍,感覺不出奴婢們的冷淡,趙太太卻三番四次來過,敏感地覺察出不對味,一張臉繃得更緊了。
一個穿著灰色褙子的婢女將趙太太等人引到一個院子,剛推開院門,一股濃重的藥味就撲面而來,趙太太心里撲通通直跳,也不管前面的婢女,三不做兩步地跑進去,「大姐兒,大姐兒。」
趙丹韻神情灰敗,一張臉瘦得皮包骨,眼眶也深深地凹陷下去,趙太太有一瞬沒認出來,回過神後,慟哭出聲,「你,你到底是怎麼了?病得這般的重?」
趙滿福和趙君翊並未得到蘇太太的同意要看趙丹韻,她們兩被請到了一處院子里,身邊只有蘇府的丫鬟,趙滿福與趙君翊什麼也不敢說,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幾只浮游。
趙太太只身來看趙丹韻,而趙丹韻屋子里的丫鬟見親家太太來了,像是得到過囑咐一般,魚貫走出屋子,徒留母女兩相顧流淚。
「娘親,我,我有負你的囑托。」趙大姐兒哽咽出聲,枯槁的面容上有了一絲紅潮。
趙太太心里大慌,強自鎮定笑道︰「胡說八道,你的日子還長,還有哥兒等著你照看,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做什麼?」
趙丹韻眼神黯淡下來,似是想到了什麼,一把抓住了趙太太的手,「我走了,讓君翊過來做續弦,行嗎?」
趙太太的心差一點就跳出了嗓子眼,聲音有些沉重道︰「娘親求你,別在說些不中用的話,好好的將養著!你還年輕,什麼病治不好?」
「不好了,不好了,再也不好了。」趙丹韻的眼角流下一行熱淚,「娘親,你別打岔,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總得在我走之前給趙家打好鋪兒,不然,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趙太太嚇得再也不敢反駁,痴痴地看著大女兒,一時想到︰是不是自己最近虧心事做多了,她的女兒才接二連三招了報應,「君翊是不行了,老太太已經給她找了人家,兩下都說好的,老太太態度強硬,這事不好回旋。」
提到自己平生最恨的老太太,趙丹韻眼中不再是刻苦的仇恨,嘆了一口氣,道︰「這樣,實在是沒辦法了,家中有哪個姐妹未曾婚配?」
家中姐妹婚配要由大及小,但是訂婚卻不是那麼回事,可能是小的先定下來,但是一定要是先前的姐姐都出閣了,妹妹才能按婚約出閣。
趙太太面色鐵青,「就是那賤人的女兒!」
趙丹韻面容動了一下,沉吟許久,才道︰「真是沒想到呢。」趙太太以前曾經被趙老太太和三姨娘聯手整治,三姨娘雖然是被趙老太太當槍使,但趙太太可沒少在三姨娘手下丟人,是以,趙太太和趙丹韻是恨極了這姨甥倆兒。
「還有你更想不到的,」趙太太一想到自己的委屈,已經淚流滿面,「你伍姨娘辜負了我,竟然爬上了你爹爹的床,還懷了身孕,現在是趙府的姨太太之一了!」
趙丹韻被未有多大的驚色在臉上,早在懷有哥兒的時候,她看佟蘊良的眼神就知道伍姨太太母女不簡單,果然,佟蘊良竟然利用趙滿福的憨厚來陷害懷著身孕時候的自己,當時她一門心思也只想要幫助母親除去三姨娘母女,便沒有吱聲,由著佟蘊良假惺惺地指責趙滿福。
趙丹韻收回思緒,「兩權相害取其輕,親疏之間靠近端,什麼仇恨都抵不過是一家人,總歸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難道讓哥兒去叫一個沒有任何關系的女人叫娘?若是趙府上的姑娘,還有您鎮著,在哥兒長大之前,妹妹是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
趙太太哭喪著臉,她本來還想求著女兒,看著光景,要是再把趙府的困難說出來,指不定女兒就死過去了,「好,好,我回去慢慢與老太太商議,你放心,娘親拼了性命,也定然不叫你失望。」
趙丹韻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即眼皮發沉,這是要睡了的光景,趙太太開導了大女兒,自己一肚子的苦悶卻無人傾訴,看了看瘦得沒幾量肉的女兒,依依不舍地離開,與趙滿福、趙君翊匯合後,心里更是不甘心!她今日是打算將趙滿福帶過來處理掉,當然不是一殺了之,而是由趙丹韻暗地謀劃,由蘇太太做主,讓趙滿福嫁給一個窩囊廢,但,現今她有一種自己被處理掉的感覺,是老天要處理她!
趙太太等人在蘇府過夜,翌日用了早膳,趙太太一行人回去後,便找不到家門了,趙府被封了,趙太太在一家客棧暫住,叫小廝去找趙府的落腳點,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小廝才回來說在套犁巷子里賃了個五進的院子。
趙太太一听,暈了過去,等趙太太幽幽轉醒後,眾人才會了趙府,趙滿福心里不知做何感想,這段時日經歷了大起大落,她除了感慨富貴不易之外,便是希望能好好活下去。
趙太太一會到趙府,便被請去了趙老爺的房里,因為宅院小了,兩人的打罵聲傳遍了整個趙府,一直持續到午膳時候,趙滿福不再是獨門獨院,與三姨娘、二姨娘湊了一個院子,身邊的丫鬟諸如花香琥珀被打發了,三姨娘偷偷在趙滿福耳邊道︰「花香是勾引了外面的一個老爺,被討走了,琥珀則是你爹爹一氣之下打發走的,日後,繁花就給你使喚。」
這算不算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可能是心髒已經被許多突發事件練習得超級強大了,趙滿福此刻一點兒難受的心情都沒有,反倒是奇怪,這兩口子對罵了這麼久,怎麼老太太不出聲制止?
「哎,老太太也是可憐的,被氣的中了風,現在只能躺在床上,臉也歪了,嘴也斜了,腦子混混沌沌,不知好不好得了。」三姨娘唏噓不已,說這話的語氣卻很淡然,仿佛以一個身外之人的立場來說。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趙府上下的人今夜都難以睡個好覺,第二日的時候,門才打開,一個小廝便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找到了趙太太,哭道︰「大女乃女乃去了!」
趙太太睜著眼楮,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眼淚嘩嘩的流著,快哭得喘不過氣來才停了,「哥兒呢?」
「哥兒?哥兒……大女乃女乃得了癆病,小公子年小,本來是不能靠近的,大女乃女乃發了瘋,夜晚偷偷地將小公子抱到自己的屋子,第二日女乃媽找不到時才發現了這個事,小公子……小公子身子虛乏,很快傳染上了,听說在前幾日就去了!」
趙太太徹底地無力了,她終于知道蘇耿瑜那番話的意思了,不對!這里面一定有蹊蹺,大姐兒最會顧全大局,怎麼會在自己生病的時候將哥兒抱在自己身邊!「大姐兒為什麼會這麼做!你可有所耳聞。」
小廝緊張得咽了一下口水,「奴才接下來的話可都是蘇公子讓說的,蘇公子在一個月前參加了宮里的詩會,拔了頭籌,風荷郡主听說了,便常常來蘇府說要拜蘇公子為師父。」
「這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趙太太氣沖沖地插話道。
小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蘇公子當然不願意,奈何風荷郡主討了太後的懿旨,皇命不可為,蘇公子只得接受,大姐兒生了哥兒以後,情緒一直不穩定,蘇公子說這一點您比任何人都清楚,風荷郡主三五不時地來蘇府,更引得大姑娘懷疑,甚至有一次當著奴婢們的面暗諷風荷郡主,使得蘇知府、蘇太太、蘇公子、大姐兒被太後請到了慈寧宮,訓斥了一頓,說他們辱沒皇家,最該當死,至此,大姐兒一直以為皇家要命蘇家休了她,好將風荷郡主嫁過來,整日神經兮兮、瘋瘋癲癲,蘇公子察覺出來,立刻告知了風荷郡主,求她為自家太平著想,從那以後,風荷郡主便不再來了,可大姐兒依舊猜忌,直到得了病,為了公子身子著想,蘇家的長輩都不讓大姑娘照顧小公子,可大姑娘以為她們這是要將自己休棄,在一個夜里偷偷將小公子抱到自己身邊,使得小公子染病走了……蘇公子還說,要是太太您不信,他可以請風荷郡主、太醫過來與你說明情況。」
「我信!我怎麼敢不信……我的丹韻啊!」趙太太哭得死去活來,哭聲響徹了整個趙府。
趙老太太病倒,趙老爺整日就知道借酒消愁,偌大的趙府,唯有趙太太能周旋,這樣一來,伍姨太太不啻于是趙太太砧板上的魚肉,這段時日風里雨里的過,趙太太沒有一天是順心的,當于媽媽問她伍姨太太的飯食是不是應該減量時,趙太太眼楮一亮,她只叫人熬了雞湯給伍姨太太、什麼人參、鹿茸等等補品和山珍海味都斷下了,伍姨太太與老太太住一個院子,雖然住的屋子寬敞,但想到以前那個一正兩耳兩廂房的院子與現在單單一個屋子的對比,她就滿心地不願意,念在趙府落魄,才勉強壓制內心的幽怨!卻沒想到膳食不僅量少了,還一日三餐、每日不變的都是雞湯,她再也忍不住了,將盛著雞湯的碗一甩,扔到了一邊,跑去找老太太訴苦,客媽媽卻死活不讓進,說老太太病得嚴重,要是伍姨太太鬧得老太太不好,就是謀害長輩的罪責!
謀害長輩,伍姨太太不敢當,與同輩理論,伍姨太太還是能做的,這下,因趙太太和伍姨太太干架,趙府又鬧騰得雞飛狗跳的,趙太太病得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趙老爺宿醉,頭暈得厲害,對于家宅不寧,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一家之主選擇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