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舉杯喝干,段擎蒼又道︰「雖然說皇命不可違,而且段某也應該感念皇上隆恩,只是這‘平山候’三字,又如何能受得起?」
這話,卻是向著鳳青鸞說的。
鳳青鸞笑道︰「段將軍您妄自菲薄了,別人受不起,您是受之無愧。洽」
「可是,總覺得這個封號所含的意義嗎……」
段擎蒼又是說半截,留半截,緊擰著眉頭,像是非常為難。鳳青鸞心里暗道了聲,「老狐狸!」面上卻依舊微笑道︰「平山候的意思乃是平定陰山,是指這次南昭在陰山大敗西凌的事情,段將軍沒必要擔憂封號問題。」
段擎蒼點點頭,「二殿下如此說,段某倒是放心了。」
但實際上,段擎蒼對鳳青鸞的說法依舊不滿意,他征戰多年,卻也並非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否則也不能到現在身居高位,又封了候爺。在他的心里,這封號既然是明帝給的,便是壓遠山候一頭又如何?
他若扶持二皇子,二皇子便又多幾分勝算,他若扶了別人,便是二皇子的巨大威脅,「平山候」這三個字,他受得起!他需要鳳青鸞的承認和承諾,承諾即便因此封號與遠山候之間產生矛盾,鳳青鸞也必須要站在他這一邊才可以。
只是鳳青鸞這時,不願得罪母親娘家,而且遠山候支持他多年,實在不能就此反目。因此沒有正面面對段擎蒼所提出的問題,而是巧妙的用另一個說法給繞開,本也是一個比較好的處理方法,只是眾口悠悠,眾人的心里便都明白,平山候絕不是他所解釋的那個意思……就算明帝本意是如此,也沒有人願意這麼理解鈐。
這便是人的劣根性,唯恐天下不亂的劣根性。
鳳羽坐在旁邊將二人的神態都看在眼里,知道段擎蒼這個原本撼動不了的大山,如今已經被明帝的封候一事,翹起了冰山一角。
如果是半年前,他恐怕高興感激不已,如今,卻只是在心里冷冷地笑。
……
三人再談了片刻,便見大夫人攜段芙蓉來了,向二位皇子見禮後,大夫人才向段擎蒼道︰「老爺,老爺出征幾個月,女兒想你的緊,我便帶她來見你,你不會覺得我們娘倆沒有眼力見吧?」
段擎蒼向段芙蓉打量,只見她穿著一襲月白紗裳,腰間裹著三指寬的垂花蘇繡腰帶,使她整個人看起來純潔又不失玲瓏可愛,頭發挽成流雲髻,鬢邊垂下幾縷烏黑的發絲,更襯得她膚如白雪,眸若秋水。
此時面色微紅,偷眼瞧著鳳青鸞,無意間卻與鳳羽的目光相對,發現鳳羽看著她的目光很冰冷,然而除了冰冷也無其它,一定也不會提起她曾經挑斷他手筋的事兒,反正漠然就是他的常態,這樣一來,她沒覺得害怕,甚至也沒覺得尷尬,反而有點不屑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段擎蒼見她今日很是乖巧,終究又是自己疼愛的女兒,幾月未見,確實想念,于是嗯了聲,向梅氏道︰「讓櫻離和鴻兒也來吧,今日本該大家一起用餐,幾個月了,頭一個團圓飯。」
「是,老爺。」梅氏應了聲,又道︰「采芹也來吧,二位皇子還不知道,我們段府又多了一個女兒。」
段擎蒼猶豫了下,還是點頭道︰「一起來吧。」
顧采芹因為本來就在梅氏近旁,這時便與段芙蓉一起入座。
她今日打扮的很是嬌俏又大方,穿著粉藍斜襟長裙,窄袖繡著淡金的穿花蝴蝶,使她春蔥般的小手如玉般令人可愛。
梅氏與秦氏也分別入座,段擎蒼向二位皇子道︰「本來我們談話,不該讓女眷同桌,只是今日情況特殊,還請二位殿下不要介意的好。」
鳳青鸞想到能夠與段櫻離一起用餐,心情很好,笑道︰「是我和三弟來得太早,打擾段將軍的家宴,不好意思的是我們。而且今日也不該談政事,能與兩位夫人及各位小姐,還有小公子一起用膳,反而是我們的榮幸呢!」
大夫人道︰「是是是,都是自家人,別客氣。」說到自家人的時候,刻意地向鳳青鸞看了眼。
顧采芹卻在這時,向二位皇子道︰「二殿下,三殿下,采芹敬你們一杯。」
這是顧采芹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的與二位皇子說上話,以前,二位皇子來段府,大夫人總是讓她留在房里,她早已經想這樣正式面對皇子們了。
其實鳳青鸞和鳳羽都曾見到過這位采芹小姐,只是向來無人正式介紹,而每次見面的時機似乎也不合適宜,現在她忽然也成了段家的女兒,倒讓他們感到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很禮貌地舉杯,與顧采芹干了杯中酒。
梅氏道,「采芹,你一個女孩子家,可莫要這樣喝酒。」看到顧采芹要與二位皇子一樣,喝干杯中酒的時候,梅氏阻攔道。
「娘親,女兒今日何其有幸,能夠與二位皇子同桌而食,您便讓我喝一杯吧。」
說著不顧梅氏的阻攔,便把杯中酒喝干。
梅氏這才向二位皇子解釋道︰「這是剛剛過繼到我名下的女兒采芹,還請二位皇子多多關照。」
段芙蓉哧地冷笑,「你這麼輕易就收了別人為女兒,看樣子以後你還不知道會收多少個女兒,若是每次收了女兒都叫二位殿下關照,他們又豈能關照得過來?」
段芙蓉的話說的雖然不好听,卻點出了問題的關鍵。
鳳羽已經明白了什麼,腦海里忽然出現段櫻離那清冷的身影,心緒有些復雜地看了眼梅氏。
梅氏神色不自然地繼續道︰「采芹非常懂事孝順,也很能干,父母早亡,孤苦伶仃,我實在不忍她一直這麼孤單下去……」
鳳青鸞打斷了她的話,道︰「段將軍,為何三小姐到這時還未到?」
這麼一打岔,梅氏的話自然說不下去。顧采芹見梅氏受挫,漂亮的小臉也是微微發紅,看起來二位皇子對于她這位新晉嫡女沒有什麼好感呢?她偷眼看向鳳青鸞,又看向鳳羽,發現他們二人一個在等著段擎蒼的回答,一個則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段擎蒼道︰「應該快了,我之前叮囑她一定要來。」
正在這時,已經見到一抹縴細的人影出現在門口,一襲素黃裙裾,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絲水田小夾襖,脆生生的如同一棵清新的小樹,面上卻是淡淡的神情,如同天邊游離的雲彩,讓人永遠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麼。
「父親,母親,我來晚了。」
說著向段擎蒼和大夫人及梅夫人施了一禮,又給二位皇子見了禮,這才被安排在顧采芹的下首而坐。
大夫人見狀,心情倒一下子好了。
要知道,雖然段櫻離已經是七品縣君,但那也只是在外面而已。這個家里畢竟還有誥命老夫人,還有段擎蒼這個大將軍,在府內,七品縣君這個頭餃也就沒有人放在心上了,如今她即不算是梅氏的女兒,就算是,也是梅氏的二女兒,可不就得坐在顧采芹的下首?
梅氏隔著顧采芹,把目光投向段櫻離……
直到這時,才忽然發覺,自己也許做了件很愚蠢的事。
段櫻離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居于下首,反而向三皇子鳳羽看了眼,發現他雖然唇角含笑,應對著眾人,但眸里已經無一絲笑意,看向段芙蓉的目光,也再沒有從前的火熱,反而有抹說不出的冰冷,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疏離。
她又看向他的左臂,她知道他那條左臂被段芙蓉傷了,段芙蓉去無名小屋時,她有派人暗中跟隨。如今鳳羽舉杯時,只是單手舉杯,除非是與段擎喝酒的時候,才會雙手舉杯,但杯子也是握在右手中。
這樣一來,她便確定,他的左臂,是真的被廢了。
對于她的觀察,鳳羽是有所覺察的,不知道為什麼,一顆心竟漸漸地揪了起來,以至于段擎蒼與他說話,他都沒有听見。
直到段櫻離道︰「三殿下,我父親在問,趙夫人最近身體可好?」
鳳羽才如夢初配,輕咳了聲才道︰「還好。」
段芙蓉將二人的形狀看在眼里,唇角暗暗上揚,暗想道︰「莫不是這二人對上了眼?倒是可惜了三殿下,這麼俊的人品,居然被櫻離這賤丫頭吸引。不過恐怕也是因為我的拒絕,才使得三殿下忽然轉性……」
對于自己的美貌,段芙蓉向來是非常的自信。
另一方面,顧采芹卻頻頻向外張望。
她在等人。
然而今日可奇了怪了,除了鳳青鸞與鳳羽,居然再沒有來人,而段擎蒼也是有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這二人中的一個,便干脆放下政事,一通暢飲,到後來,女眷們已經支持不住早就退席,桌上的菜又換過三次,天色已暗,夜幕降臨,三人依舊暢談不已,興頭未盡。
直到深夜,席才散去。
三人皆醉,被扶去相鄰的三個房間休息。
段櫻離與段芙蓉這幾個女兒家,被梅氏與大夫人叫去梅氏的房間里說話,其實左右不過是些閑話,幾個女孩子哪有興致,不過讓她們聊天,也相互不知道說什麼,因此還是听二位夫人在那里有句沒句的閑扯,倒不講前恩後怨,貌似挺和諧。
挨到宴席終于散了,段櫻離如獲大赦,就起身準備離開了。
梅氏忙道︰「這麼晚了,便留在百福院竭息一晚吧。」
段櫻離尚沒有應,大夫人已道︰「梅妹妹你想得真周到,我也正做此想,看芙蓉已經困得頭都抬不起來了,今日便讓芙蓉在這里竭息一晚吧。」
梅氏愣了下,終是沒法子拒絕,只好道︰「也好,那都住在這里吧。」
段櫻離卻道︰「我認鋪,還是回鶴鳥閣中去。」
梅氏向來知道她決定的事很難再改變,只好點點頭,「路黑小心。」又讓汪氏提來一只燈籠遞給段櫻離。
「玉銘,照顧好三小姐。」
「是,梅夫人。」
就這樣,段芙蓉母女居在了百福院,而段櫻離則提燈出院,經過路上小徑時,忽然發現樹下站著一人。段櫻離將燈提高些,才看清那人的面容,竟是鳳羽,他眸中滿是冰冷漠然,和深不見底的憂郁。
「三殿下,您在這里做什麼?」
「哦,睡不著,出來走走。」
段櫻離舉燈,繼續往前走,鳳羽卻又忽然喚道︰「三小姐,有件事想請教。」
她只得頓住腳步,「三殿下請說。」
鳳羽的目光卻落在她身後的玉銘身上,欲言又止。
玉銘很乖巧地後退了十幾步,站在絕對听不到他們談話的地方。
鳳羽這才道︰「上次我受傷,在大銘寺後面的無名木屋中養傷,迷迷糊糊間,似乎發現你去探了我,不知這是我的夢,還是真的?」
段櫻離確定,當時鳳羽是清醒了,並且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當下也不否認,道︰「我並不是刻意去探望三殿下,只是因為散步時無意間發現小木屋,好奇走進來才發現了你。」
「你即知道我在那里,為何不通知別人救我?」
「三殿下受傷那樣重,必是遭人追殺。朝堂之上,風雲詭秘,我又如何能夠分得清,誰是三殿下的朋友,誰又是三殿下的敵人?怎敢去任性求救?萬一引來敵人,我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只能裝做看不見罷了,上香時也只能默默祈禱三殿下能夠重傷痊愈。」
「你說你沒有通知別人,為何又要告訴芙蓉,我在那里?」
「三殿下為何這般說?」
「你明明知道,還來問我!是不是你叫她去找我的!」鳳羽想到自己在無名木屋中的遭遇,眸中便如同要冒出火來,一幅很想要殺人的樣子。可惜眼前的女子一點都不害怕他,甚至沒有後退半步,反而充滿同情地說︰「不知我大姐跟三殿下說了些什麼?使三殿下如此生氣?若是退婚之事,我覺得三殿下這麼聰明的人,又何必強求?」
「什麼意思?」
「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大姐既然不愛您,便是嫁給您,你們也不會幸福。況且,就算她當時不在木屋中對你說退婚的事兒,過後還是會找機會說的,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正是如此。」
「你——你可知——她,她——」鳳羽氣得手腳冰涼,理智卻又告訴他,絕不可以說出真相。
「三殿下,您怎麼了?」
「我只問你,是不是你告訴了她,我當時所在的位置!」
「三殿下,您應該知道,我從大銘寺回來後,就被關進了大牢,因為我母親說我毒殺我女乃女乃,那麼大的罪名,雖然後來沒有當堂審問,但總有卷宗的吧?我大姐是生怕害不死我,難道你覺得,我與她關系會好到那種地步,隨便分享一個不知道到底牽扯會有多大的秘密?」
其實,鳳羽不是沒查過,也知道那期間,段櫻離被關在牢里……若說她是被關在牢里之前將事情告訴了段芙蓉,以段芙蓉的性格,怕是當時就來找他了……
可是段芙蓉明明是過了好幾天之後,才去到大銘寺……而那時候,段櫻離在坐牢,自己能不能出來尚且頭疼,又怎麼會如此節外生枝?
他卻不知道,段芙蓉雖然知道了他在大銘寺,卻由于大夫人的阻饒,而耽誤了幾天時間。
一切都那麼合情合理,可鳳羽的直覺還是告訴他,這件事必與段櫻離有關。他趁著燈籠的光亮,盯著段櫻離的面容,忽然道︰「你長高了,也長漂亮了。可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我看得到,你眼眸里對我的恨意,為什麼,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鳳羽情緒激動,驀然抬起雙臂,握住了段櫻離的肩。
可是只是踫觸了一下,又垂下了雙臂。
他便是連發泄情緒,質問她,也不敢呢!害怕她發現,他一條手臂殘了的真相嗎?
段櫻離的腦海里,浮現出前世的時候,她臨死之際,掙扎著爬到宮門口,想要再看一眼他的模樣,想要再問他一句為什麼,然而卻只看到他漠然的目光,他能听得到她的哭號,他明知道她就快要被段芙蓉毒死,他明知道她就要死了,卻連一個溫暖的眼神都懶得給她……
那不但是,對愛情的絕望,她忽然認清楚,他根本,一點,一點都不愛她了,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愛過她,一直在騙她,騙她為了他的夢想而賣命,賣心,賣出自己的一切的一切……
與此同時,還有那抹不去的屈辱……是要有多麼傻的人,才會一直一直在等待他的愛,做著他將她接出冷宮的夢,才會一直一直僥幸地認為,他還有難處,他其實還愛她?!
此時此刻,她的唇角忽然揚起一抹笑意。
「三殿下,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會那麼介意我大姐有沒有去探過你呢?就算她去,也只會照顧你,她是很善良美麗的女子,你能夠順利回宮療傷,亦是她的功勞吧?既然如此,就算她退婚了,你也該謝謝她,畢竟她救了你的命呀。」
「你,你當真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麼嗎?三殿下,您到底在說什麼啊?」
鳳羽原本只是想確定,他手臂殘疾之事,除了段芙蓉,段櫻離是否也知道?段芙蓉尚且可以用做交易的方式,使她守口如瓶,段櫻離呢?
可是他看著她的眼楮,覺得她並不像是在撒謊。
最終只是嘆了聲道︰「不,沒事。」
說完,便低垂著頭,與段櫻離擦肩而過。
「三殿下,您的住所,在那邊,您走錯方向了。」
鳳羽停住腳步,悶悶地說︰「沒關系,我什麼時候走回去,什麼時候睡覺好了。」
「如此,櫻離先告辭了。」
「慢走。」
二人告別後,段櫻離便向鶴鳥閣行去。
然而都到了門口,段櫻離又想到了什麼,回房模了件什麼東西出來,向玉銘說︰「你們先進去休息吧,我還有事要出去一下。」
「三小姐,都這麼晚了……」
「不會有事的,今日我父親回府,二位皇子也在,縱然有天大的膽,宵小之輩也不敢在此時亂闖段府。」
「好吧,三小姐早去早回。」
段櫻離提著燈籠原路返回,到了與鳳羽分開的那個岔路口,便向鳳羽離去的那個方向找過去,沒走一會兒,便見一個八角風亭,鳳羽獨自坐在那個風亭中,望著遠處黑黝黝的天空。夜風吹起他的衣袂,使他的身影莫明染上幾分悲滄。
段櫻離走到風亭里,腳步聲雖然很輕,還是驚動了鳳羽,他轉身看著她,她馬上發現他面色的蒼白和唇角的血跡。
「三殿下,您重傷未愈吧?」
「會痊愈的,只是時間問題。」
其實段櫻離知道,他自受傷後就落下了心痛病,只是上世的時候,他每次心痛發作時,都有她在他的身邊照顧著他。這世,他心痛病發作,卻只能孤清地坐在夜風中,等待這種痛苦緩緩地過去。
上次段櫻離忽然暈倒,卜青牛幫她把脈,之後卜青牛在沒有知會鳳青鸞的情況下又來了兩次,所以段櫻離的障毒才能好得如此快。趁這種機會,段櫻離寫給卜青牛一個方子,拜托他按方子制成丸藥。卜青牛當時看了方子說,「是治療心疾的,只是為什麼會多了一味曼陀羅和芙蓉花?」
段櫻離道︰「這兩味藥不是可以讓人不痛嗎?」
卜青牛沉沒了片刻,終是道︰「是,可以讓人不痛。這方子我幫你制了,然後叫人送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段櫻離發現卜青牛的神態似乎很異樣,她總覺得他知道些什麼。
然而,這又怎麼可能呢?
丸藥制好後,卜青牛果然就著人送過來,一直收在段櫻離這里。
段櫻離也不介意鳳羽的外強中干,將手中藥丸給他,「這瓶藥丸可以強身健體,對重傷未痊愈的病人很好,能夠止痛。送給你。」
鳳羽接過了藥,又很茫然地問︰「為什麼?」
「謝謝你幫我賺錢啊!若不是你,我又怎麼會身有余錢?」
「只是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
她的回答讓他噗嗤地笑了聲,然後毫不猶豫地將瓶中藥倒出來一粒,丟入口中咽了下去。段櫻離不由地微怔,「你就這麼吃了?不怕是毒藥嗎?」
鳳羽微微一笑,「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會希望我這麼快死。」
不得不說,這麼清醒又機敏的鳳羽,其實是很有魅力也很吸引人的。
當然,若不是如此,她的上世又如何能陷得那樣深?
……二人在亭中坐了片刻,鳳羽道︰「謝謝你陪我。」
「不用客氣。」
段櫻離其實也不是刻意要陪他,只是在等待著什麼事發生而已。
「這藥果然有用,我好多了。」
「你以前沒受傷的時候,便在段府被氣得吐血。現在受了傷,更不要輕易動怒了,否則受傷害的是你自己。」
鳳羽輕輕地嗯了聲,聲音有些異樣。
她回眸看,發現他面色微紅,神色很是尷尬復雜。
「三殿下,您怎麼了?」
「沒,沒什麼,只是,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了。」
雖然他有女乃娘,然而女乃娘並不是親娘,又如何能讓他真正體會到多少安全感呢?還有一個總是冷冰冰的父皇……
周圍的人,莫不是為名,為利才聚集于旁,真正關心他的,果然是沒有幾個。
段櫻離笑了起來。
鳳羽還真的是沒變呢!上世,便是這樣的他,讓她心痛,同病相連,然後深愛上他……不過這一切已經是過去式,她不可能再錯第二次。
「其實關心三殿下的人很多,只是三殿下未必能夠體會而已。」
就在這時,一個清越的聲音道︰「可不是,三弟總是這樣悲觀,就算別人不關心你,你還有我這個二哥,所謂兄弟情深,這樣的感情難道不珍貴嗎?」
段櫻離瞧見他過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噗嗤地笑出了聲。
這一下,倒教鳳羽又有些嫉妒起來,段櫻離的笑容,似乎總是在鳳青鸞在的時候會綻放出來,而在他的面前,總是冷漠以對。
「櫻離,你笑什麼?」月光下,鳳青鸞的白衣更顯得他清俊,手中竟還提著個食盒,看樣子便是打算不回房間,也不離府,準備好在這里吃喝一夜的。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這麼好的月色,不如二殿下將食盒內的酒肉拿出來,便在這風亭內設上一席,對月飲酒聊天?」
「正該如此!」鳳羽也附合道。
鳳青鸞道︰「正合我意,我剛還想著,這漫漫長夜,要我獨自在風中吃冷食,該是多麼的淒涼,有你們陪我是最好。」
事實上,段櫻離卻在想,連鳳青鸞都跑這兒來了,段芙蓉和大夫人的戲已經沒了主角了,不知道要如何演下去?
鳳青鸞把食盒打開,只見里頭一盤牛肉,一盤油炸大蝦,一盤花生米,難得的是,居然還有兩瓶小酒。
將這些擺在桌上,三人共飲一杯,便覺得這風這月這景色,都忽然變得和暖唯美起來。
……卻不知,這時段芙蓉已經悄悄地溜進了鳳青鸞的房間。
房里有濃重的酒味,月色透窗而過,榻上躺著一人,蓋著錦被,面朝里睡著。段芙蓉的心砰砰砰狂跳,站在屋中好半晌,都沒有什麼動作。腦海里卻響起大夫人的聲音,「……那二殿下為人風~流,宿在段家,便是順便拐個女子陪~床,也很正常,符合他的行為,只是你是段家大小姐,這事便嚴重了。他若是識趣的,便會娶了你,若是不識趣兒,當有你爹來治他。」
是啊,她是段家大小姐,當今天下,唯一能夠配得上二殿下的女子。
她來這里,只是為了使事情更加容易而已……
想到這里,她便月兌了自己的外衣,像個幽靈般,輕輕緩緩地鑽進了被子,便覺得對方身形寬大,散發著只有男子漢才有的氣息。
心又忍不住砰砰狂跳起來,平日里見他,比尋常男子倒是要俊俏,沒想到骨里藏~肉,倒是很健碩……
她的小手如同蛇子一般,悄悄地探到那人的胸~前,然後將自己緊緊地貼著他,好半晌那人似乎才覺得有些異樣,便將她的手推開,又繼續睡了。
段芙蓉卻不死心,又將小手重新探過去。
甚至還調皮地撓了撓他的肌~膚,他終于有些清醒了,覺得不對勁兒,再次將她的手推開,卻听她道︰「二殿下,別亂動……你若動一下,我便叫人了……」
她便覺得那身體僵了一僵,如同沒有反應過來似的,半晌都沒說話。
段芙蓉心中暗笑,其實男人都是很好對付的……特別是有權有勢的男人,更好對付,只要上了他的床,還怕他不認帳嗎?
特別是這個世上,能不認她段芙蓉的帳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
「二殿下,其實我有什麼不好?我爹是將軍,您是皇子,你若娶了我,我爹當然會站在你這一邊,成為你的助力,你榮登大寶便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兒。可你為什麼總是很討厭我,我長得不美貌嗎?我家世清白,我爹居于高位,我難道不比那個鶯鶯強百倍嗎?」
說到委屈動~情處,驀然狠狠地抱住了他,「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給你……今次,我便是這麼厚顏無恥了,將女子家的清白都拋了,你若還是無情拒我,我,我就去死……」
她的淚染在那人的背上,實在是可憐已極。
那人的身體,忍不住地劇烈發抖,似乎緊張極了……
段芙蓉卻又柔聲道︰「你別怕,只要你好好對我,便什麼都不會發生的。二殿下,我是真心愛你呀,愛你都愛得要瘋了……」
那人剛準備轉身,卻又被她一把抱住,「不要,不要在這時候看我,人家,人家很不好意思的……」
「不要臉,你還會不好意思?我段擎蒼,怎麼會生了你這麼個不要臉的貨!」聲音粗曠有力,下巴上還有胡子,卻哪里是二殿下鳳青鸞,居然是她的親爹段擎蒼!
段擎蒼一下子坐了起來,像快要被氣死了般,將驚愣住的段芙蓉一腳踢到床下去。
段芙蓉慘呼了聲,惹得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梅氏和顧采芹要起床去查看,與二人住在一起的大夫人則道︰「你們莫要出去,只是我家芙蓉在做惡夢罷了,她自從在獵場受到了驚嚇,便天天晚上都要做惡夢。」
其實透過這聲慘叫,大夫人已然想到了很多。
芙蓉被二殿下拒絕了?
二殿下還打了芙蓉?
芙蓉和二殿下那個了,但是叫的聲音太大……當然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小的,哪有女子做那種事時,會這麼不要臉的大叫呢?
不過不管是那種情形,此時都不宜讓更多人看到呀。
名節,女兒的名節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她死命地攔著梅氏和顧采芹,並且讓她們趕緊睡,肯定沒什麼事,不相信再听,都沒有什麼聲音了!
梅氏與顧采芹側耳傾听時,果然又靜悄悄的了。
當然,大夫人怎麼也沒想到,此時已經出了更讓人無法接受的事了。
再說鳳青鸞和鳳羽,還有段櫻離,三人正端著酒要喝,被這聲慘叫打擾,便都放下了酒杯,鳳青鸞道︰「怎麼回事?莫不是有刺客闖入?」
鳳羽一听,也忽地站了起來,「快去看看。」
三人一起到了院中,剛剛走到拐角,便見鳳青鸞所居的房屋門打開了,段芙蓉衣衫不整,抹著臉上的淚,在月色下沖回自己的房間。
「這是怎麼了?」鳳青鸞剛要向前問個清楚,「大小姐怎麼從我的房里出來了?」
他的腳步被段櫻離攔住,「二殿下,且慢。」
三人便干脆躲在樹叢後,便見段擎蒼出現在門口,滿臉都是憤怒和無奈。
這下,三人倒真的是無法向前了。
本來段芙蓉一個人從里面跑出來沒什麼,怎麼段擎蒼也在?
這時候出去,無非就是讓段擎蒼下不了台。
三人重新回到風亭,都沉默了起來。
以他們的聰明,已然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如果是以前,鳳羽必是很難過,甚至覺得屈辱,自己喜歡的女人,總是想方設法的想要鑽到別的男子的懷里去。但現在,他的唇角只是掛著抹冷笑,自她挑斷他的手筋後,他就知道沒有這個女子做不出來的事情。
反而是鳳青鸞,頗為無辜地說︰「其實,其實我只是請段將軍到我房里喝酒而已,酒逢知已千杯少,我原本打算與他秉燭夜談,誰知他醉了,我就讓他宿在我房中,我酒興未減,便出來走走,沒想到……唉……」
也不知道他這聲嘆聲,到底是嘆自己不該在扔下段擎蒼一個人出來,還是嘆息自己出來了,倒錯過了與美人相會的機會。
段櫻離雖然依舊保持雲淡風清的神色,卻依舊不由感到好笑,鳳青鸞啊鳳青鸞,真的是無辜嗎?
還是早就看穿了大夫人和段芙蓉的想法,將計就計而已?想必也並不是那樣一個,被別人左右的人吧?恐怕段擎他是助他,亦或是不助他,于他來說,只取絕于段擎蒼自己,他是不會用什麼手段去影響他的選擇的。
三人各懷心思,都覺得再說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了,就在風亭告辭,各自回到住處。鳳青鸞回到房中的時候,還能聞到段芙蓉留下來的女子香氣,段擎蒼則在床里面睡了,顯然他想裝得什麼事都沒發生。
鳳青鸞也不揭穿,便合衣在床邊躺了下去。
一夜無眠,卻也再沒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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