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彭丹秋將要沉不住氣的時候,視野忽然開闊。一邊是十余間魚鱗狀分布的木屋,十分整齊;另一邊則是一片片的草藥、蔬菜、蘭花,幾個弓背的身影,似乎在野間忙著活計。再向後,則是一面陡峭的山壁,可能是因為這里地勢的原因,對面山壁顯得非常高大。此地雖然處境神秘,布局奇怪,卻隱隱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彭丹秋手握匕首緊貼著和尚的後背,問︰「可是到了?」和尚道︰「到是到了,但你莫要高興太早。」這時,最外的一間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小童走出門來,對著四人拱手深深一躬道︰「貴客遠來,所為何故?」和尚道︰「尋黃藤七彩葫蘆,煩勞小大夫引薦。」
小童道︰「幾位貴客,可將馬停在此處,隨我這邊走。」說著引四人來到一個木屋前,這間屋門敞開,小童立于門邊,恭敬道︰「百里先生,有位大師傅帶人來尋黃藤七彩葫蘆。」
「有請!」聞得小童通報,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出,袍袖一閃,出門相迎。這個被叫做「百里先生」的中年人,一看四人,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失望。但馬上神色轉常,抱拳行禮,道︰「貴客辛苦,請屋內敘話。」說罷引著四人進了屋中。
這木屋內甚是寬敞,藤桌木椅,樸實自然。四人剛一坐定,百里先生忽地一把將慧安和尚連人帶椅拉了過去,面向彭丹秋,警惕問道︰「你們什麼人,為何脅迫他而來?」
彭丹秋手中的匕首一直頂在和尚後背,和尚突然一下被拉開,匕首露了出來。彭丹秋心中暗暗吃驚,這百里先生好快的速度,而且這和尚約莫能有兩百斤上下,可見百里先生的武功相當不俗。
彭丹秋收起匕首,大大方方地起身行了一禮,道︰「先生不要誤會,這位大師傅帶我們求醫而來。因之前有些瓜葛,所以對他所防備,絕不是對先生不敬。」百里先生扯月兌和尚外罩的長衫,看了看他身上捆綁的繩子,並指如刀在他後背劃了幾下,繩子一落,慧安和尚擺月兌了束縛,忙著揉肩捏手,道︰「多謝先生!」。
三人一見,頓起緊張,彭丹秋伸手背後,握緊了棍子。百里先生問慧安和尚︰「你來說,你們是什麼人,與谷中有何淵源,所來何事?」這一問,三人略微放心,原來這百里先生並不認得慧安和尚。
慧安和尚恭敬道︰「先生不知,我原本就是谷中人,五年前因為‘三花失竊’一事,被迫與師父離開谷中。此次回來,並非對前事不滿,而是機緣巧合,讓我尋到「肉白骨」奇花,沒想到求花不得,反倒中了劇毒。這三人來歷我也不知,但他們確也如我一般,被「肉白骨」劇毒所噬。求先生慈悲,送我入谷求治!」
百里先生听他說完,轉向彭丹秋三人,問︰「你們都中毒了?」三人一齊點頭,李筱根道︰「我三人都是好人,況且有要事在身,還望先生施救!」
百里先生道︰「我只是個看守谷口的散人,救不得你們的。不過能救你們的人來了,還是求他吧!」說著,朝著門外道︰「廖大夫,別在門口,來了就請進來吧。」
「哈哈——」一聲朗笑走進一人,對著百里先生道︰「先生好耳力,我還以為自己的輕身功夫早夠了呢!」百里先生道︰「廖大夫專注治病救人,起死回生。和我這一介武夫計較輕功作甚?」廖大夫問道︰「他們還沒音訊?」百里先生搖了搖頭。
被叫做廖大夫的人看似六十上下年紀,長髯飄灑,慈眉善目。慧安和尚一見,俯身便拜︰「廖伯伯,數年不見,佷兒好生想你」說罷雙眼泛紅,竟是真情流露。
廖大夫細一打量,嘆了一聲,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賢佷快起來,五年前,門主一怒,僅憑花香就將十余人逐出谷去,確是不近人情。這些年,你和你師父可好?」慧安和尚竟哽咽道︰「有勞廖伯伯掛懷,都好!」
彭丹秋突然道︰「好什麼好,就快毒發玩完了!老爺子你不知道,我們四個中了個叫‘肉白骨’的毒,朝不保夕,依我看,您老還是先給我們治上一治,再嘮家常不遲!」
廖大夫「哦」了一聲道︰「這‘肉白骨’雖少見,但是毒我倒還治得。我且問你們,你們是如何中的毒啊?」李筱根道︰「是我受人之托,看顧花草,沒想到誤中花毒。」廖大夫走了兩步,來到三人近前,一邊捻著長髯,一邊笑咪咪地指了一下和尚,道︰「他我自然要救,不過你們呢,非親非故,我為何要救?」彭丹秋一听這話,心想確實如此,正不知怎生開口時,李筱根說話了︰「我們和這位……這位大師傅同來,一路相伴,難免有些情誼的……」
慧安和尚「呸」了一聲道︰「我不殺你們,已經仁至義盡……」,那廖大夫「嗯?」了一聲,看了慧安和尚一眼,慧安和尚馬上氣勢一縮,弱聲道︰「你們一路綁我來此,算什麼情誼?」
李筱根忙起身,向著二人一抱拳道︰「出家人慈悲為懷,醫者懸壺濟世,老先生怎可見死不救?」廖大夫微微點了點頭道︰「似乎有理,不過這‘濟世’嘛……嗯,我救了你們,你們又有什麼本事,‘濟’得了什麼‘事’?」
彭丹秋一听,站起身朗聲道︰「我彭丹秋憑著手中這條棍子,自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濟不濟得事,可不是你說了算。救不救人隨你,何必如此小瞧于人?」廖大夫听罷笑眯眯道︰「少俠不必動氣。行俠仗義,抓些小賊,倒也有點用處,應該救,應該救。」彭丹秋一听「抓些小賊,倒也有點用處」相當不順耳,但既然他答應施救,畢竟自己有求于人,就沒再和他計較,自顧坐下。
王盼兮起身一福,道︰「不瞞廖老,小女雖為女流,但是自幼粗通文墨,略讀典籍。家父隨州為官,因公務繁忙,無暇處理府內雜事,加之兄長驕橫,處事難免有些偏頗。因此府內大小事務,小女多有操持,幸得府中上下數十人生活順遂,主僕和善,倒也不枉小女心力。近日,家兄給這兩位公子的朋友添了不少麻煩,小女苦思良策,但願能勸說父兄,化解這場風波。廖老仁善,小女承蒙提點,日後定思傾盡所能,廣結善緣。」廖大夫眼中光芒一閃,笑意更濃,連連頷首,贊道「姑娘聰明伶俐、膽識過人,再加上這俊美相貌,真乃天人也。」王盼兮听得夸贊,暗想︰這「膽識過人」之說何來?可能是他順口而說吧,默默低下頭去,回道︰「廖老謬贊,小女羞愧無地。」廖大夫點了點頭,道︰「甚好,甚好!」又把目光投向李筱根。
李筱根避開了廖大大的目光,陷入思索,臉色越來越差。半晌,喪氣道︰「在下碌碌庸才,求功名不得,渾渾噩噩于世,當真慚愧。但螻蟻尚且偷生,因此還是厚顏求大夫慈悲。」
廖大夫道︰「這‘肉白骨’乃是我葫蘆谷中的奇花,十分珍貴,是誰托你看顧的。」李筱根道︰「一位叫做‘蝶兒’的姑娘。」廖大夫又問︰「這蝶兒是誰,什麼來頭?」李筱根道︰「蝶兒就是蝶兒,來歷嘛,她沒和我說起過。」廖大夫笑容漸斂,道︰「如此說來,你與這蝶兒並不相熟?」李筱根遲疑了一下,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廖大夫輕輕皺了下眉頭,道︰「她將如此珍貴之物,交給你這並不熟識之人?」李筱根又點了點頭,想到蝶兒確是把這關系性命的草藥托付給了自己,心頭多了一層暖意和喜悅。
廖大夫背著手在屋中走了一圈,抬頭看了看百里先生,指著慧安和尚、彭丹秋、王盼兮道︰「煩勞百里先生將這三位送入谷中交與我師弟治療。」然後又看了看李筱根,道︰「我與這位公子嘛,還有些話要說,說清楚了,再治療不遲。」言下之意,若李筱根對問題回答不能讓他不滿意,就不予驅毒。
三人听廖大夫如此說,都看了李筱根一眼。彭丹秋決然道︰「廖大夫既然如此說,我彭某也不敢勞煩,生死有命,叨擾了!」說罷,攜李筱根就要離開。
百里先生忽道︰「慢!即便少俠識得出谷道路,這般出去,豈不是徒然送了兩條性命?」彭丹秋正色道︰「李小哥為人俠義、待人厚道,一來助我彌補過失,二來資我飲食銀兩,受人恩惠,彭某獨活不義!」廖大夫搖了搖頭道︰「二位何苦如此,老朽只是問下‘肉白骨’的來歷,這有什麼過分嗎?」
王盼兮見氣氛一僵一緩,柔聲道︰「廖老谷中珍品遺失,一有頭緒,急于尋探,也是人之常情,二位公子怕是誤會了。再者說,廖老並沒有說不救,只是多問幾句而已,何必動氣呢?」然後對著廖大夫又言道︰「李公子說的確是實情,那叫做‘蝶兒’的姑娘來去神秘,想是刻意隱瞞來歷,李公子與她也只是寥寥數面之緣,自然難知。不若您老先施予援手,日後我們與那‘蝶兒’相見之時,再代您老詢問便是。」
廖大夫「哈哈」笑道︰「還是姑娘懂事,你們兩個小子還真是好大的脾氣呀!罷了罷了,就當老朽給你們賠不是啦,一起隨我入谷吧。」
彭、李二人沒想到這廖大夫居然當即轉念,既然他先表態,二人也不必拿捏,歉然道︰「老人家大量,適才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