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我約了耗子吃飯。吃飯前我沒提那天夜里的事,甚至沒提我跟謝玲玲之間的事。
吃過飯,當我們沿著霓虹閃爍大街散步時,我才開門見山的問耗子道︰「其實那天你已經開始在想,謝玲玲見到的我身後那小孩,應該就是王權貴的那支小人參了,對吧?」
耗子愣怔片刻,卻只是疲倦的搖了搖頭,「我覺得還是不大可能。」
我嘆了口氣,「其實我也覺得不可能。可是玲玲她……」
「你以前有沒有跟她講過小人參的事啊?」耗子懶洋洋的問。
我苦笑一下,「這種事,我怎麼可能會跟她講?」
「哦。」耗子皺著眉頭陷入沉思,一言不發。
我等得有些心慌,終于按捺不住,便將這段時間以來遇到的那些怪事,一股腦兒的講了出來。
我原以為耗子會吃驚,可沒想到他卻出奇的平靜。他臉上沒有任何驚懼或害怕的表情,只是止不住的嘆氣。過了半天,才苦笑著對我說道︰「我早提醒過你,別再對那東西念念不忘。你就是……唉……這下好,它總算是找你頭上了,你可滿意了吧?」
我緊緊盯住他,「這麼說,你確定這東西就是那支小參?」
耗子搖搖頭,「我覺得不是。」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追問道,「莫非,那長得像個孩子的,其實你也見過?」
耗子不回答。過了好半天,看我一直盯著他不動,他才嘆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確實見過。」
我心里一冷,「什麼時候見的?」
耗子苦笑一下,「經常見到。」
「經常見到?」我驚詫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耗子點點頭,然後將手里拎的半罐啤酒全灌進了肚子里。
我呆了半天,有些半信半疑的問道︰「好吧,那你說說,它……它究竟長什麼樣?」
耗子漫不經心的道︰「長什麼樣?你那個小女朋友,不是都跟你描述過了麼?」
「你再描述一遍,盡量詳細點。」我顯得迫不及待。
耗子鼻子里「嗤」了一下,將啤酒罐準確的扔進五步以外的一只垃圾箱里,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好吧,她講過的,我就不重復了,我只說說她沒講過的一些細節。」
我點點頭,「你說吧。」
他想了片刻,「那東西……它個很矮,黑乎乎的就一個影,遠遠看上去像一個燒焦了的木頭樁子。」
听他這麼簡單的一描述,我相信他確是見過了,「這麼說,我們見到的,確實就是同一個。」
耗子點點頭,「所以我說過,讓你別再管,想都別再想。真的,我們管不起。」
我嘆了口氣,「只是現在他找上了我,只怕我不想搭理他,他也不會放過我了。」
耗子搖搖頭,安慰我道︰「不會。那些年我就是想得太多,對這事太執著,因此他總是纏著我不放。後來學習緊了,我實在沒工夫想它的時候,它竟然也就沒再出現過。所以我想,正應了人們經常說的那句‘魔由心生’,只要你心里沒魔,自然也就不會著魔,你不去琢磨魔與鬼這些事,它們自然也就找不上你了。」
「魔由心生?」我呆了一呆,兩個人極沉重的講了這麼半天,終于有一句話令我忍俊不禁,並終于笑出聲來。
耗子也無可奈何的笑笑,「行了,嫌我說教了,是吧?好了,好了,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你別再去想它,它自然也就不會再來了。听我的,準沒錯!」
我遲疑了半天,卻還是死皮賴臉的接著說道︰「不過我覺得,我似乎是有點弄明白了,那小參到底怎麼回事,以及什麼來頭了。」
耗子一驚,眼楮里掠過一片神光,整個人仿佛jing神一震。
我看著他,心里暗暗好笑︰「這家伙,說什麼不關心此事,不過是因為理不出頭緒,自己在逃避而已。」
當時真想賣他個關子,讓他狠狠捉急一下再說。可惜我偏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加之那滿心里的疑惑和猜測,也正迫不及待的想跟他分享和探討,因此也就再顧不得捉弄他,而老老實實的將自己這些天來對于詭異經歷的一些想法,仔仔細細給講了出來。
我說我仔細整理過這段時間發生的一系列怪事了,發覺這些事情背後,其實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每當那東西出現在我眼前之後,我就會相應的產生一系列不可思議且詭異恐怖的幻覺。
「幻覺?」耗子眼楮里的神光沒了,流露出幾分不屑的看著我。
我卻並未因此而退縮,反而信心大增的講道︰「沒錯,是幻覺。比如那天在實驗樓里,我先是見到了那東西,而緊接著,我就產生了幻覺。剛開始,我是在樓道里踫到一群根本就不存在的身穿白大褂的人,他們跟我匆匆打個照面,然後就不見了;再之後,我又踫到一位原本應該安安分分待在解剖台上的主。他就向我招了招手,然後又不見了。此外也沒有別人看到過他們,可見他們確實沒有真實存在的可能。」
講到這里,我咽了咽口水,繼續滔滔不絕,「還有就是前兩天深夜里那件事,我也是先見到了那鬼東西,然後竟產生幻覺,發生了夢游的狀況,並在夢靨里以為自己見到了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還差點受了他的傷害。」
耗子眉頭皺了一皺,神s 間頗為不以為然,不過還是帶有幾分好奇的問道︰「這麼說,你認為那些事情,其實只有一半是真實發生的,而另外那一半,只不過是你自己的臆想?」
我一臉嚴肅的點點頭,可他卻笑了,「那你是怎麼將這兩個部分區分開來的啊?要知道,這兩個部分若在一個外人听來,可全都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幻覺事件啊!」
我認真的道︰「這很明顯。首先,那東西並非只有我一人見到,你和謝玲玲,尤其是跟謝玲玲同時見到的那個人,他可以說是完全跟我們,跟這件事原本扯不上半點關系的一個人,也都看到了。並且根據我們大家的描述,我們見到的,應該就是同一個,可見這東西是確實存在的,此其一;其二,我每次見到那怪物的時候,我們至多不過打個照面,並沒有更深層次的交流,可是在之後踫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他們卻都或多或少的跟我有過一點交流,無論是語言還是肢體,都會有交流,那場景像是一場電影,或者,像一場夢境,這種感覺令我非常明顯的感覺到,前後的兩個部分,其實是彼此割裂開來的。」
耗子听到這里,終于又再次恢復了興致盎然的表情,他似是贊許的點了點頭,道︰「嗯,有點道理了,接著說下去!」
見他這樣,我也越分析越興奮,「因此我得出一個結論,我們見到的這東西,它必然掌握著某種對人催眠、致幻的能力,而這種能力正是其最致命的地方。正如你剛才說的所謂‘魔由心生’,我猜想,這家伙的致幻能力,正是將你心中隱藏的那些最可怖的東西,生生給勾了出來,以幻覺的方式具象在你腦海深處。比如實驗樓里的事,我原本不大進解剖室,偶爾進一次見到那解剖台上的人體標本,雖然礙于尊嚴,我將那種恐懼壓了下去,可這恐懼感卻深深藏在我意識深處,不經意間受到怪物的挑唆,便被引了出來。還有那間空蕩蕩的503室,在學校里,空屋本來就是大家心底一個永恆的恐怖情結,加上那屋子頂部漏水,每次從門口過時,都會有種冷冰冰的感覺只透五髒六腑,因此這種恐怖雖不明顯,卻也極深的埋藏在心底,稍一受驚,便被挑了出來。你說是不是這樣?」
耗子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劉宇,原來學醫不僅沒令你嚴謹,倒令你更加天馬行空了;而那怪物也不見得是勾出你什麼恐怖情結,我看勾出你埋藏在心底的無限想象力倒是真的。」
我也笑了一笑,看得出,在他打趣的背後,他其實是贊同,或者至少是部分贊同我這些推測的。然而此時我卻開始猶豫起來。我猶豫著,要不要接著跟他講講在我這番推論之下,我對于他父母那些事情的看法。
其實我當時心里想的是︰「如果僅僅只是那麼一個長相可怖的東西,再厲害也不至將人嚇到丟了xing命。比如我和耗子,還有謝玲玲,我們雖然都被嚇得不輕,可是保命沒有問題,謝玲玲算我們中膽子最小的,也至多不過嚇病了幾天而已。馮爸爸那麼大個男人,沒道理那麼不禁嚇,竟然輕而易舉就被嚇掉了xing命;還有馮媽媽,听說她在跳樓前其實已經表現得很不正常,時常顯得一驚一乍,有人說是那是因為馮爸爸的事情受了刺激。可我總覺得,這件事很有可能另有隱情。而隱情就是,馮家父母兩位,當初肯定是見到了某種比那怪物更為可怕的東西。至于這東西究竟有多可怕,我想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的內心才最清楚。試想,我和耗子,以及謝玲玲,我們三個人年齡才多大,潛意識里縱然有些黑暗恐怖的死角,卻也終究有限,因此嚇嚇也就了事了。可是馮爸爸和馮媽媽,他們畢竟都是有些年紀,有些閱歷的人,誰也不知道那個年紀的醫生,在他們的閱歷里,究竟埋藏著多少我們難以想象的可怖景象。因此我幾乎可以斷言,他們臨走之前,必然是看到了埋藏在他們意識深處,甚至連他們自己都尚未曾覺察到的某種黑暗的幻象,然後被生生嚇成了那樣。畢竟常言都道,人世間最可怕的東西,不是外在的鬼靈,而是自己的內心。」
可是這些話,我卻終于沒對耗子講出來。我不想引他傷心。但是為了完整表達我的推理,我選用了另外一個例證。我說︰「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在王權貴家見到華n in i的情景?」
耗子苦笑了一下,「我倒想忘,可是能忘掉麼?」
我點點頭,「嗯。我猜想你當時必然也是受了那原本浸泡在藥缸子里的小參致幻,心底對于華n in i已遇不測的擔憂與恐懼被挑了出來,然後以幻象的方式,出現在王權貴那只極有可能只是放了些洗腳水的鐵盆子上方,然後使你自己嚇了自己一跳。」
耗子皺皺眉頭,「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何王權貴獨自進了房間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將那盆子藏起來?」
我高深莫測的笑了,「我都說了,那盆子里很有可能就是放了些頭晚上沒倒的洗腳水,他自然是不願被人看到。或者,那其實根本就是個臭烘烘的尿盆子也說不定。」
耗子一臉愕然,「王權貴把尿盆子放書房里?」
我不耐煩的揮揮手,「各人有各人的雅趣,咱不關心。何況,這個也不是問題的關鍵。」
「那關鍵是什麼?」耗子看著我,暫時放下了對尿盆子的「無限想象」,好奇卻多少有些輕慢的看著我。
我想了想,覺得此刻可以拋出最重磅的炸彈了。于是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的說道「問題的關鍵是,我大概已經知道,那小參究竟是何方神聖,何種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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