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深夜,我一直看著實驗台上白磷燃燒的火焰發呆。
我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那個黎明在住院部後山里見到的藍光,並非白磷所為,那麼差不多也就可以排除了人們一般認為的白磷所產生的鬼火現象。
其實我也通過網絡閱讀過一些關于「鬼火」成因的談論,對于這個問題,人們一直也是見仁見智,各有認識。
絕大部分人似乎比較認同所謂「鬼火」,其實就是墓地里人或動物骸骨腐爛以後產生的一種自燃現象。
因為人骨含磷,而與水或堿發生作用以後,會產生可于空氣中自燃的氣體磷化氫,而此氣體因為重量極輕,可以被微風或路人行走的腳步帶動,不僅時常見在夜半野墳與荒山間飄動,甚至可以隨人走停,猶如鬼魅。
不過也有一部分人認為,磷火的說法本身就不是定論,至今尚未得到證實。即使真有這種現象,也不過「鬼火」的成因之一,不能代表全部。他們認為科學就是喜歡投機取巧的選用一個最簡單的答案來以偏概全。
通過兩種火焰的對比,我認為至少那天在半山里見到,應該不是磷火。那麼,它又會是什麼?
我曾懷疑過,那是由王權貴和余嬌聯合向我上演的一出好戲?
可即便真是如此,他們又是怎麼弄出的這些奇怪的光焰?何況,他們大費周章的為我上演這麼一出莫名其妙的戲,我感覺也有不大可能。
那天我在實驗室里待到很晚,回寢室時孫濤已經睡了。我模黑洗漱了一下,也爬上了床。
半夜里正睡得迷糊,忽然被一陣淒厲的女人叫聲驚醒。緊接著又是好幾聲,像在頑命掙扎。
我還沒反應過來,孫濤已經把燈打開了。我問是不是秦大用?他說很像。再听了听,果然就是秦大用寢室方向傳來的聲音。
這時走廊里已有好幾個寢室出來人, 啪啪去拍秦大用的門。我和孫濤過了一陣才打開門,剛好看到有人將秦大用從504室里架了出來,送往樓下去。
我和孫濤都嚇了一跳,只見秦大用肩膀上、脖子上、臉上全是血傷,像被尖利的指甲抓傷了一般,鮮血淋淋。
可他整個人仿佛還處在一種非常迷醉的狀態,微閉著雙眼,除了申吟之外,臉上表情更多不像是痛苦,而是一種瘋狂的亢奮。
當夜秦大用就被送往了校醫院。我們整條走廊上已經無人入睡。同學們都在議論,說秦大用一定是發了噩夢,被自己抓傷的。也有兩三個人說,好像在秦大用出事之前,他們隱約听到504室這邊有女人的聲音,像是在唱戲,用一種很古老的強調,听不真切,有時還笑幾聲,蠻yin森的。
我在人群中想起那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經歷,想起那個從504室中走出來的人;同時也想起了ktv包房中盯住方天琪的鬼影。我再次感到害怕,手心里一陣陣的直冒冷汗。
天一亮,我就給方天琪打了電話。她正坐在從家開往學校的公車上,見我這麼一大早打電話,似乎顯得有些吃驚。
我盡量調整著語氣告訴她,其實那天在她家書房里,我還見到了她的畫,里面都是一個中年男人的素描。
她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一陣,有點不快的說道︰「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見到我畫的那幾張解剖圖了,對吧?」
我說︰「不止是解剖圖,你好像還給那個人畫素描了,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笑了,「我從來都有這個習慣。畫完解剖圖後,我會嘗試著給對方畫一個還原圖。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畫畫的,人物啊,花鳥啊……」
我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你畫里的男人,我見過。」
方天琪稍一停頓,「你見過?」
我說︰「是的,我見過。」
方天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當然見過!你不見過才怪呢!」
我問︰「什麼意思?」
她在電話里笑道︰「劉學長啊劉學長,真不知道你書是怎麼讀出來的?你不會真的忘了那個解剖圖出自哪里了吧?」
我呆了一呆,茫然的問道︰「出自哪里啊?」
方天琪還是「咯咯」的笑個不停,「你回去翻翻書吧。記得,是個老版本,關于解剖學的,看上面有沒有我說的這個人。」
我還是很茫然,「你是說,你畫的那個男人,其實就在我們課本里?」
方天琪漸漸止笑聲,「也不算是課本,參考用的,很老很舊了。你去圖書館三樓那間老書庫里翻翻,看到你就明白了。」
我說︰「可是……可是那天在ktv包房里,我分明見到了這個人啊。」
方天琪又陷入了沉默,半天才道︰「劉師兄,大早晨的,你可不許嚇我。」
我說︰「我沒嚇你,我說的是真的。」
「那你當時怎麼沒跟我講?」
「我跟你講了,可你不信,偏說我是做夢。」
方天琪又不說話了,又過了一陣,她才很認真的問了一句︰「劉師兄,你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可真的不要騙我!「
我也很認真的回答她道︰「我說的是真的,這事我絕對不會騙你。」
方天琪似乎還在懷疑,「那你昨天怎麼沒說,今天才跟我講?」
我嘆了口氣,「昨天你來,我根本就沒找著機會跟你說這件事。這不今天一早就跟你說了。」終于,我還是沒敢把秦大用的事情跟她講。
耳听著電話里公車的聲音走走停停,方天琪一直沒說話。過了好半天,她忽然「噗哧」一聲笑了起來,並連聲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啊?」我緊張的問。
方天琪笑道︰「我明白了。你肯定是以前考試畫圖畫得太多,書也看得太多,有點走火入魔了。」
我說︰「我其實沒畫過多少這樣的圖。」
「那也可能是藏在了你潛意識中啊。」方天琪自信滿滿的道,「這個圖藏你潛意識里,因此稍不留神就成為噩夢或者幻覺出現在你眼前,嚇你一跳。」
我微一愣怔,忽然想起之前關于「大頭嬰」的猜想。潛意識?幻覺?真的是幻覺?真的只是幻覺這麼簡單?
我還想再說什麼,電話那邊再次傳來公車到站的聲音,方天琪急匆匆的道︰「好了,劉師兄,劉學長,我該下車去上課了。你也別多想了,我看你是最近看書準備考試太辛苦了點。有空還是多出去走走,看場電影什麼的,給自己放松一下,啊!」說著,掛斷了電話。
圖書館剛一開口,我幾乎是第一個沖了進去,然後等在三樓的書庫門口,焦急不安的候著老師到來。
這間書庫都是很老很舊的藏書,並且大部分都是外文學術論著,極少有人問津。大概正因為少有人來,原該八點半開門的,管理員楊老師卻一直等到快九點了,才珊珊出現在書庫門邊。
我沒來得及跟她寒暄,隨便簽了個名就一頭扎進書庫里去。我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解剖學一欄,然後盡量搜尋老師推薦過的書籍。可是幾本翻下來,根本就沒有見到方天琪說的那張圖。
我心里產生了一陣懷疑,但還是強迫破自己鎮定下來,將那一欄里的書都一一取下,然後自己也坐在書架下面,一本本的仔細翻閱著。
沒想到大約用了一個小時左右,我竟然還真在一本很老很破舊的外文書籍里,找到了方天琪畫在紙上的那個圖。
這是一個英國人寫的關于解剖學方面的學術論著,里面許多書頁都破損月兌落了,剩下的不僅紙張泛黃,並且已經被蟲子蛀得無法閱讀。
我不知道方天琪為何會對這樣一本書發生興趣。翻翻書籍後面,果然借閱卡上寫有方天琪的名字,時間差不多是半年前。借出和歸還的時間相差了一個多月,她應該是放假前借走,然後收假的時候還回來的。
我坐在落滿灰塵的地上,透過書庫窗格的陽光,仔細翻閱著那本書。直到十二點鐘圖書館里打鈴,楊老師準備下班了,我才把書插回書架里,並順手整理了一下被我翻得亂七八糟的那堆書,然後離開了圖書館。
人剛走出圖書館,我就給方天琪發了信息,約她一快吃午飯。她很爽快的答應了,但說下午還有課,只能在食堂吃了。
大約二十分鐘後,我們在食堂匯合。她眯著眼楮笑看著我,「怎麼樣,找到那本書了吧?」
我疲倦的點點頭,「書是找到了,可我好像真沒讀過啊。」
方天琪搖搖頭,「不可能。張大娘最喜歡拿它說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她說的「張大娘」,是我們解剖學的老師,因為姓張,人又嗦,故而被學生們背地里稱為「張大娘」。可我印象里,真的是沒見過這本書。我說︰「這書那麼舊,書庫里也就一本,張老師不可能讓我們人手一本的讀吧?」
方天琪笑了,「那當然不可能。不過她提了好幾次,你就是真沒讀過,也一定在她展示的幻燈片里見過里面的圖。其實我也是听得多了,感到好奇,這才去書庫里借來讀的。」
我有點恍然的意思,「原來她只是提過,或者畫過,難怪我沒印象。」可我還是有點不明白,「這本書有什麼好,值得你下功夫研究?」
方天琪又笑了,「我也沒研究啊。只是那個假期特無聊,借了回去沒事就照著畫畫,然後越畫越好玩,竟然喜歡上了這幅圖,你說無語吧?」
我撇撇嘴,「確實無語。」說話間,我們已經打了盒飯坐在餐桌旁。方天琪又問了些那天晚上發生在ktv包房里的鬼影之事,我于是很仔細的跟她描述了一番。她看上去有些怕,不過還是一口咬定,那一定是我做夢,或者是潛意識的作用,讓我產生了幻覺。
我說︰「沒道理啊!要產生幻覺,為何不出現一個我時常見到的,而偏要挑個我完全沒有印象的?」
方天琪扒拉著飯盒里的一塊排骨笑了,「潛意識最古怪了,你印象越深的,它反而不理,你沒印象的,它倒不時的要在你腦海里閃現一下。」
我笑說︰「這也怪不得它。印象深的都有意識來替你記憶和復現,那印象不深的,自然只能靠潛意識來代勞了。」
方天琪笑著點點頭,一面吃飯一面跟我講話,漸漸的有點語重心長的意思,「劉宇啊,我想是不是最近遇到的那些事,而你復習又太緊張了些,所以有點……」
「有點jing神恍惚?」我問。
方天琪說是啊,緊接著又開導了我一通,讓我多注意休息,學會自己放松雲雲。听到後來,我也開始懷疑︰莫非還真是我的jing神狀況出現了問題?
吃完飯我回寢室,一路上我在想,也許,我們真的都有問題。比如余嬌,她之所以會中邪,可能只是因為她的偏執。她這種近乎病態的偏執,逼得她很容易就出現一種近似于jing神分裂的狀態,所以在住院部後山那晚,她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至于我當時之所以會覺得她忽然看起來很像王嬸,那也是因為我的jing神出現了狀況。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王權貴的事,所以幻听、幻覺無處不在。
可是,耗子又是怎麼回事?莫非他也有問題?嗯,對,耗子是最有理由出現問題的。畢竟他曾經受過非常嚴重的打擊,很容易就產生一種類似「迫害妄想」的癥狀。然後他又把這種妄想加以夸大,並不自覺的傳染給了我。沒錯,一定就是這樣。比如他總是懷疑王權貴要對付他,又總是覺得我身邊的人都有問題。看來,他才是問題最大的一個。
可這麼說起來,莫非我們幾個人中,只有方天琪一個人是正常的?不,她也不正常。她明顯有很嚴重的抑郁傾向。這大概與她被埋在土里那段黑暗的記憶有關。她因此會害怕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而將內心鎖在一幅古舊的解剖圖里,不能釋放。
一定就是這樣。我越想越覺得合理,越想越覺得其實我們都有病,因為我們自己有病,才感覺這世界出現了異常。而事實上,這個世界是再正常不過了,甚至連王權貴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只有我們這幾個人,我們全不正常了。
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心情逐漸愉快起來。終究知道自己有病,比生了病還蒙在鼓里來得輕松,來得有希望。
以至于回去見到秦大用的504房間時,我也有了那麼一點惺惺相惜的感覺。我知道秦大用也是有病的,他時常有夢魘,並會抓傷自己,可能在這期間還產生了幻覺。
幻覺,又是幻覺,然而就是這樣了!我愉快的想。我覺得把所有的問題歸結在幻覺上,讓自己倍感輕松。
我因此不用再費事找其它答案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我們大家的集體幻覺,全人類的集體幻覺,就這樣,大概也就只能這樣了,是吧?
後來秦大用也出院了。他受的基本就是皮外傷,沒有太大的問題。宿管科再次想給他換寢室,他還是沒同意,依然堅持要住在這個房間里。
只是他表現得也越來越不正常,時常一個人坐在寢室里自言自語,又哭又笑。
有個深夜,有人听到他房間里有聲音,偷偷趴在門上的玻璃窗往里一看,立時嚇得屁滾尿流。
據說當時秦大用正在一個人吃飯。可是飯桌上卻點了兩根白蠟燭,蠟燭中間還有個香爐,里面點了幾支香。
秦大用坐一邊,對面桌上也放了一碗白飯。秦大用一面自己吃飯,一面跟誰講著話。可是無論是對面桌上,還是整個房間,都是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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