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老三
「他靠什麼營生啊?」
「什麼都干吧,最近能是日子過的不錯了,時不時還打點酒。」店里沒客人,小二索性就說了起來,殷若飛認認真真听著,沒想到這種日子,老三竟然能安分地過下去了,還成了親。
殷若飛點點頭,「你知道他住在哪里麼?」
「知道知道,順著這個街走,最里面最矮小的那處院落就是了。」
殷若飛有要了點熟肉散酒,匯了酒錢,又多給了點銀子,算是打賞,提著一竹筒的老酒和荷葉包裹的一包燒豬肉,朝著小二說的方向走去。
這是一個破舊的小院,看佔地倒也不算太小,只是實在是破舊,甚至牆頭都有地方月兌落磚塊,露出黃泥生著一叢叢雜草。
門口依稀能看出是兩扇朱漆大門,漆皮大部分已經月兌落,光是看這個門,以想象這家原本應該是家富戶,只是不知道怎麼落到了如今這副光景。
殷若飛抓著門上只剩下一只的銅環,輕輕叩打了幾下。
「誰啊?」里面傳來了個老婆子的聲音,不多時,伴著輕碎的腳步聲,有人到了門口,將門拉開了一道縫。
「你……」一個衣著破舊的婆子楞了一下。
「請問,這里是不是有位姓殷的?」殷若飛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他本就容貌好,容易讓人心生好感,此時斯文有禮地微微一笑,更是讓人難以拒絕。
老婆子點點頭,朝里面看了一眼,又上下看看殷若飛的這身打扮,「您,找他干什麼啊?」
「我是他一位故人,剛剛在街上隱約看到似乎是他,這才追到了這里來。」殷若飛提提手上的東西,「這不,特意來看看他。」
「那您進來吧。」婆子倒好說話,門吱的一聲打開,露出了足夠讓殷若飛進來的空兒。
「多謝大娘。」殷若飛笑著道謝,跟著婆子朝著主屋走去。
屋里兩個人正在說話。
「女乃媽干嘛去了?」說話的正是殷錦鴻。
「相公,你怎麼了,臉色不大好。女乃媽怎麼還沒回來,難道是劉家來催債?」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在屋里響起。
殷若飛步子略微遲緩,心說難道這就是老三娶的那女子?
「姑老爺,這人說是你的故知……」婆子一進門,就給殷錦鴻引薦。
殷錦鴻抬頭看去,臉色巨變,手中那酒杯啪嗒掉在了地上碎成幾半。「你……」
「三哥,好久不見。」
「你怎麼會找到這里?」殷錦鴻站起身,激動差點撞翻了桌子。當然,肯定不是高興的。
旁邊的女子也站起身,一臉的茫然,看看殷若飛,又看看殷錦鴻,遲疑道,「相公,這位是……」
「這位是嫂子吧?」殷若飛一拱手,「見過嫂嫂,我是七弟。」
「咦?」旁邊的婆子大奇,「姑老爺,你家不是就兄弟一個麼?難道這個是結拜兄弟?」
殷錦鴻臉色紫脹的說不出話。他既不想殷若飛看到他如今落魄的樣子,也不想自己妻子知道自己當年是什麼樣的人家,又怎麼被趕出來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女子不解地看著一言不的殷錦鴻。
「嫂子,我……」
「我自己說!」殷錦鴻連忙攔住了殷若飛的話,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說了。對于殷若飛,如今他氣餒的很,艱難的日子讓他已經沒有了和面前這等貴公子一爭長短的底氣。
听到殷錦鴻說的話,女子簡直驚呆了,她從來沒想到過,這個昏倒在他家門口的落魄少年竟然出身如此高貴。她更沒想到,這個一直都讓她覺得談吐舉止不凡的少年,曾經竟然是那般卑鄙不堪的人。
女子簡直不能相信,臉上的驚訝表情,讓殷錦鴻心里刺痛。
「嫂子,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三哥如今如何,嫂子應該最清楚。」
女子點點頭,「七弟快請坐。」同時眼楮瞄向殷錦鴻,眼神里全是深情。
殷錦鴻眼圈紅,說來說去,他如今也不過是十七歲的少年,曾經那侯府里生的事,經過兩年的時間,遙遠的仿佛隔世一般,他如今沒有別的想法,只要他的妻不嫌棄他就好。
「嫂子也坐。三哥!」
「這……這是你嫂子,楊氏。」殷錦鴻看到曾經他視為仇敵的弟弟,始終是一臉笑呵呵的看著他,心里暗道慚愧。三人坐定,殷錦鴻開始介紹。
原來幾年前,殷錦鴻被打了一頓趕出家門,身無分文開始流浪。陳姨娘和瑞書全都被拘禁起來,也幫不到他,何況以那兩個人的心性,也未必會顧他。而唯一還算自由的同母妹妹瑞韻才剛剛七八歲,除了哭一點辦法都沒有,更別提幫他了。
一開始還能去那些狐朋狗友家里暫住,混日子,後來他被趕出來的事情敗露,眾人看殷侯也沒有尋他回去意思,紛紛變了臉。
混吃不行,殷錦鴻開始了流浪,身上的衣服當掉,換成蒸餅,甚至只是一碗稀粥。日子艱辛難過,此時才知道當年的生活是如何的舒服。
而歷經周折的他此刻卻覺悟到了那時候的他,是如何的混蛋。開始他還怨恨親爹,怨恨祖母繼母,還有殷若飛等人,後來才恍然大悟,這一切都是他和他那不安分的親娘、妹妹自己作出來的。若是沒做出那忤逆的事情,他又怎麼會淪落到了這一步。
當然,他最恨的就是老二殷錦堂。他們母子三人全都是受了他的蠱惑,而最後的結果,他們幾人全都淒慘無比,那老二卻毫不傷地養尊處優。之前也有過類似的事,只是都被他忽略了。
這也是他不願意回去的原因。其實他若是肯去侯府門口跪著求殷海城,也未必就真的毫無轉圜余地。
他不願再去做老二的走狗,不願意跟害了自己的人為伍,但他深知他斗不過對方,只能遠遠地避開了。
日子越來越過不下去,衣衫單薄的他,最終又冷又餓地倒了一家門口。這家就是楊氏的家。
楊家曾經也是頗為富足的人家,只是後來父母雙亡,她一個女子又不能拋頭露面,只能央著鋪子里的掌櫃們幫忙照看。只惜她所遇非人,那幾個掌櫃全是狼心狗肺之輩,欺負她是弱小女子,幾番手段,將鋪子盤到了自己名下。
到了如今,楊家坐吃山空,只剩下這破舊的院子,連下人都盡數遣散,只剩下了最疼愛她的女乃娘肯留下。
救下殷錦鴻實在也是機緣巧合,這殷錦鴻倒在她家門口,雖然已經落魄不堪,但是那傳自殷家的好樣貌還是輕易讓人心動。楊氏自然也不例外,心里的那微微一動,讓殷錦鴻保住了小命。
當掉了一根簪子,給殷錦鴻抓了藥,這日子一天天過去,殷錦鴻不說走,楊氏也不開口趕,一來二去,竟然有了情愫。
白天殷錦鴻出去幫工或者上山砍柴,換取一點銀錢,而楊氏則和女乃娘在家里準備飯食,終于在去年請了媒人,兩人成了親。
楊家算是有了頂門戶的人,楊家雖然窮,但是好歹也是個家,殷錦鴻默默地珍惜著一切。
殷若飛默默地听著,他曾經的經歷和殷錦鴻何其相似。只是他身為嫡子,雖然被趕出家門,卻也沒被放過。殷錦堂無所不盡其極地將他逼上了絕路,而他卻讓他跑掉了。
殷若飛暗暗咬牙,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他。
「七弟,你怎麼會到這里來?」事情都說開了,兄弟倆曾經的間隙,仿佛過眼的雲煙一般,已經消散了。但是不得不說,殷錦堂是他們兩人心里共同的敵人。殷錦鴻不說,但是那不願提及對方的刻意避開,足以讓人知道他的情緒。
「說來是一件丑事。」殷若飛將瑞馨的事簡單說了一番,「讓三嫂見笑了。」
「這個賤婦!」殷錦鴻氣得一拍桌子。大家貴女比不得平常女子,一舉一動都代表著家族。瑞馨這一舉動,拖累的將是侯府所有的女孩。
殷錦鴻本就恨著小林氏一脈,現在他的妹妹還沒嫁人,卻被如此拖累,哪里會不恨。
「三哥,回家吧。」殷若飛給殷錦鴻夫妻斟滿酒,「爹爹若是看到如今的你,一定會高興的。」
「我沒臉見爹了。」雖然知道林家被滿門抄斬,也知道老二身死,但是殷錦鴻依然沒有回家的念頭。曾經的他,讓如今的他覺得抬不起頭來。
殷若飛剛要說什麼,楊氏女乃媽抱著個孩子進來。剛剛听到殷家兄弟認親,女乃媽就有眼色的退下了,雖然殷錦鴻和楊氏都拿她當親娘一般看待,但女乃媽始終恪守著自己的規矩。若不是此時孩子哭鬧,她也不會過來。
「這是……」殷若飛驚喜地看著眼前的孩子,小手小腳的,正抓撓著想要尋找親娘。
「是我兒子,已經半歲了。」殷錦鴻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楊氏伸手抱過兒子,知道孩子是餓了,連忙抱著孩子退到了內室。
「三哥,想不到你都有了兒子,這是咱們殷家下一代的老大啊。」殷家兄弟成親都晚,錦元如今也不過剛成親。長姐瑞琴倒是有了兩個孩子了,是那不姓殷。「起了名字?」
「還沒。」殷錦鴻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只起了小名叫做翰哥兒。」
「三哥,帶著孩子回家吧,你忍心讓嫂子和佷兒跟著你受苦麼?」
「我……爹會讓我進門麼?」
「放心,只有你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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