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少林寺,心若沉郁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黯然想到︰「我既然決意身入佛門,塵世的感情如何不能割舍,一切煩惱虛妄皆泡影,我自當拋卻外物,勤修佛法以便早日明心見性才是,又豈能用世俗間的凡念自擾」。心意漸漸轉變不提。
「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金剛經》的經文緩緩在心若心頭流過,讓他完全沉入到了平靜之中。他盤坐于蒲團之上,五心向天,修煉起少林內功來,靜靜地感受著醇和的內力在經脈之中流淌,心中一時充滿了溫暖祥和。
「師弟,時候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日再用功不遲」,師兄心毅看著油燈下的心若仍在念頌經文好心的勸解道。
「師弟,師弟」,看他沒有反應,心毅又喚了幾聲。沉寂于禪境的心若這才醒來,問道︰「哦,師兄,什麼事?」
心毅道︰「沒什麼,只是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師弟,明日開始我教授你伏虎拳,你須得養足了精神才好。」
心若一听明天有新拳法可學,大喜,麻利地鑽進被窩道︰「好,師兄,我听你的」,不片刻就已酣然入夢。心毅慈祥地為他蓋好被子,熄滅油燈後,也和衣躺下了。
「伏虎拳」是少林第二套入門拳法,但比「羅漢拳」要困難數倍,共有五十余式。心若已有羅漢拳基礎,以他的天分學起來並不吃力,而尤令師兄心毅佩服的是這一套至少要普通弟子大半年才能學會的拳法,心若只用了不到三個月。(二九年。十一月初)
「不得不說,心若武學天分極其之高,尤其是悟性少有人能比,但心若並未重視我對他的告戒,往往把心用在招式的揣摩上,而忽略了打基礎時許多至關重要的細微之處,隨著他拳法的進步,如若得悟他必然還得回頭下苦功,武學之道向來需要反復印證、體悟,我且不說算是給他的一個教訓吧」,心毅思索著結束了對心若的最後一次教導。
心若從此每日開始獨自的習武生涯,心毅也只是每過一段時間來考較,從沒有失望過,于是完全放心地讓心若自己單練了。如此學習「伏虎拳」有年余,看心若的拳法已達瓶頸,心毅便將韋陀掌法傳授了給他,並讓他將精力轉移到掌法上。一年半之後滿意于他的進境,又開始傳授他一套深奧的掌法,並別有深意地叮囑他勤加修煉尤其是基礎一定要打好,否則將來要想進步就千難萬難了。(三二年。二月初)
從這一年接觸高深掌法開始,再窺佛門上乘武功的心若正式邁入了武學殿堂的康莊大道,隨著他接觸武學的增多,眼界不斷在開闊,修養和素質也在潛移默化中不斷增長,而他從演武廳觀看眾武僧習武得到的收獲也越來越多。
「般若掌絕」第一次讓心若感受到了少林武學脈絡的繁深,雖然師兄教導的極為詳細,但他仍然進境緩慢,不時要入藏經閣按師兄要求閱讀掌法以及內功運用方面的秘籍,然後他再一一指點,若非有不錯的基礎再加上優越的外部條件,恐怕他能不能半年多就初步學會還是兩說。
一直到這年八月,才剛領悟「般若掌」皮毛沒多久的心若又習得一門絕藝,師兄將「大文殊杖法」傳授了給他,這下心若詫異了,為什麼越高深的武功,師兄傳授的越快呢?光是「般若掌」十年內恐怕都難出成就,更不用說杖法了。詫異歸詫異,他還是乖乖的學了,學完之後師兄道出了原由,原來他要閉關了,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于是便將少林的兩項絕技傳于他,讓他選擇一個適合自己的細細參研。
「師兄已經閉關了,恐怕出來之後武功會更厲害了,他不在,以後再遇到武學上的疑問看來要去請教師父了」,心若恭送師兄閉關回來的路上默默想著。
「吸」,心若將「大文殊杖法」前四式使完,不得不收杖回氣,接著又間斷數次,才磕磕絆絆將一路杖法使完,完全是只見其形不具其實,只見他眉頭深深擰了起來,卻是這個月來第二十九次皺眉了,因為他一直都無法連貫地將整路杖法使出來,「般若掌」更是如此,固然有其中的精深變化他未能體悟的原因,但真正引起他在意的是,發出這些精妙招式時他每每運氣使力總有細微磕拌的地方,他一直細細體悟問題的所在,希望因而能盡快想出解決的辦法。(三三年。二月末)
其實這就是心毅教授完伏虎拳後,從心若身上看出的內在問題,本以為他至少要四五年後拳法大有進境才能體會出來,沒想到竟大大提前了。事實上如果是別的武僧定會以為是功力不夠繼續苦練下去,當然隨著功力加深這個問題也就解決了,可心若是從另一個方面考慮的正如他師兄所看到的,他考慮到了根基上。
「哎」,心若嘆了口氣,看著練功房內的各種拳樁,無奈的想到,「我一直都把心思用在了琢磨招式上,而忽略了對根基磨練的細微之處,只是走形式般鍛煉,雖然刻苦但並未獲得其中的真隋,無怪乎師兄整天提醒我打牢根基,我卻沒領會他的深意」。此後依靠拳樁,心若從手眼身法步開始,一一重新練過,每日大半時間都是在認真打磨根基,直到外功已達到他現在的極限,才恢復平常的練功生活。
第一場雪已經過去了,少林僧人許多仍著薄衫,而心若也在此列。武人講究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心若此時便在禪院內習練拳腳,日日如此。只見隨著犀利眼神的轉動,他出拳和步伐明顯加快,每一拳都帶出了虎虎的風聲,比起半年多以前的他,現在更給人一種鋒芒畢露的感覺,倒是更符合他少年人的特征了。
轉眼間冬去春來,五汝峰上變的奼紫嫣紅,煞是好看,遍山的野花點綴了春景的同時,也為少林寺帶來了淡淡的清香,讓人精神倍振、心懷舒暢。
站在禪房外老槐樹下的心若聞著撲鼻的清香,直感覺好舒心、好舒心,他想排解這種歡快的情緒,于是忍不住吐氣開聲,打起了拳來,配合著呼吸的韻律,拳招逐漸展開,他的心逐漸沉寂了下去,丹田內的氣流緩緩上升隨著拳法的變化在內腑之間越來越快的游走,意念動處氣力即至,拳腳瞬間擊發,習拳以來他從未感受過如此的酣暢淋灕、圓轉如意,一套「羅漢拳」打完,「伏虎拳」又緊跟而起,越打越快,越打越流暢,轉眼間,般若掌法也破天荒地被他打到了一半,感受著體內內力此起彼伏、綿綿不絕的運轉,心若收勢而起,深吸一口氣,內息如流水般收歸丹田。這一次猶如頓悟般的經歷,讓他的武功境界登時拔升,內力修為大進一步,在少林寺之內,他也稱得上是入流高手了。(三四年。一月初)
隨著天氣轉涼,時令已入初秋,心若至今已進入少林寺近七個年頭,常年習武讓他看起來已如十六七歲的少年般。按照慣例,每年的中秋都要進行達摩堂大校,由方丈及達摩堂、羅漢堂兩位首座考較合寺弟子武功,查察在過去一年中有何進境,今年心若也必須要參加了。
自從四十年前達摩堂首座苦智禪師因火工頭陀一事身死後,寺內高輩僧侶為此事大起爭執,或出走,或歸隱,座下弟子因各持己師之見最終分裂成數派,最後迫于達摩堂一脈的壓力,其余三派聯合在一起以羅漢堂為首,彼此數十年對立嫌隙日深,若非接任方丈的苦妄禪師德高望重,兩派必將分裂少林。
因為達摩堂一脈為首諸僧皆是苦智禪師弟子,一直堅持要為師父討還公道追究責任,苦妄禪師不好過分壓制,另一脈也稟承師父之見認為應平心靜守,不宜妄動嗔念,苦妄禪師也奈何他們不得。最終苦妄禪師寄希望于時間上,希望時間能漸漸將他們的對立消弭,但中秋大校的質變說明他的想法是一相情願的。
苦妄禪師近十年來已經很少過問寺內諸事,大多交于龍樹院首座心禪處理,中秋大校兩派競技也由心禪代他主持,心禪是前任方丈苦乘禪師唯一在世的弟子,並未參與兩派紛爭,所以由他主持兩方都很放心。雖然都是佛門弟子,但兩派都不願被對方壓服,于是每年的大校比起以前來早已演變成意氣之爭。
現在寺內主要是天字輩和無字輩弟子,大校也主要是他們對陣。演武廳內已經進行了十四場比試,羅漢堂多贏一場,達摩堂在座的三位心字輩高僧臉上有些掛不住,其中一個長臉細眉的老僧道︰「天音,你下場去領教你天一師兄的高招」。心若認出發話的是心徹師兄,天音是天字輩之中數的著的高手,練就一身精純的「龍爪手」,而天一是心慧師兄弟子,入門較早尤精腿法。
只見天音徑直翻身跳入場中,合掌道︰「師兄請指教」,尋即縱身而起右掌成爪直取天一頭頂,這一抓自腕至指,伸得筆直,勁道凌厲已極。天一不敢怠慢,沉氣入月復,斜肩前跨,左手如電般伸出抓向對方手腕,右拳帶著獵獵風聲直擊對方胸口。
天音左掌伸出架向攻來的拳頭,右爪變拳繞過天一抓來的左手擊向他肘部,同時左腳提起直踹天一小月復,招式凌厲狠辣至極。天一以極快的身法偏身撤步,閃過了攻擊,隨即右腿迅猛掃出。
天音無處立足只得擰身後翻,立足未穩,天一的左拳便再次擊來,他吐氣開聲,雙掌迅速交叉上舉迎向天一左拳,天一不待拳頭擊實,右腿便鞭向對方膝彎。
天音雙掌拍向對方拳頭借力縱起,身在空中便連出一十二爪,瞬息之間,一個白袍僧人便似變成了一條白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將天一壓制得無處躲閃,去路全被對方封住。天一倒也了得,屈身後坐,雙掌撐地,兩腿風馳電掣般踢出,只听「啪」、「啪」、「啪」、「啪」……一十二聲之後,對方漫天的爪影均被破掉。
二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間,如此猛烈異常的拆解到五十多招後,天音才以重創左肩的代價將右爪抓在天一咽喉,為達摩堂贏回一場。當然兩派雖有怨隙,但二人也不會以命相搏,拼斗如此凶險只是所學武功使然,最後只是天一的腳停在天音肩前,而天音的手捏在天一的咽喉前。
如此又有數對僧侶上場,兩方漸成平手之勢。雙方在此之前便已考教過座下弟子,所以大校時能上場的都是數的著的高手,隨著日頭偏西,比試也漸漸進入了尾聲,最終還是羅漢堂多勝出兩場。心若是最後一個上場的,因為他輩分過高,小輩上來對陣贏了未免不尊,心字輩老僧上場由有些以大欺小,所以便讓他自己挑選對手。心若轉悠了半天,挑了一個年齡稍微大點,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天字輩老僧,他認為會比較好打。他很走運,這個可以做他爺爺的老僧是天字輩第一高手,即便天音之流在他手里也走不出百招。
「小師叔,請」,天普行禮說道,但雙掌仍然合十,腳下不丁不八站立著。心若心想「他這是要我先出手嘍,那可不行,我畢竟是師叔,更何況看他一大把年紀了,欺負他一個老人家也不太好,還是讓他先出手」,他此時又忘了自己厚顏無恥地把人家挑出來的目的了,只听他說道︰「咳咳,這個,老師佷啊,還是你先攻吧,咱們過兩招就算完。」,他的意思是「別怕,沒事的,我一定手下留情,不會傷著你的,你只管攻來就是」。
天普一听,「嘿,感情這小師叔以為我是泥捏的啊,也罷,沖他這份善心我就只運三層功力用基礎拳法和你拆解吧」,隨即弓步向前,右手後勾,左掌輕飄飄的拍向心若胸口,看似平平無奇,實際上已將心若上三路盡數籠罩,不管他如何反擊,這一掌後蘊藏的變招都能將他擒拿在手。
心若一看,這老頭武功果然不行,伏虎拳竟被他使得這麼沒力度,當即更不願傷著老頭了。于是坐步拉弓,右掌翻出前圈,左掌變抓由胸前推出抓向對方肩膀,這樣將對方拿住,他也就算輸了。幸虧他如此出拳,否則第一招就會被天普的擒拿後招給弄的狼狽不堪。
天普見他輕輕巧巧就將自己這一招破解了,心中大感詫異,于是變掌為拳由右上方斜向下擊去,這是要試試心若的功力了,心若一抓不中,再看老僧變招如此之快,登時醒悟,原來他是個高手。
暗恨對方拌豬吃老虎,心若心想,「我給你個厲害瞧瞧」,于是氣沉丹田,雙掌回旋,由下向上直接迎上天普下擊的一拳,只听「砰」一聲,竟將天普震退一步,心字輩老僧無不動容。
從剛才的一拳天普就大致了解了心若的功力,他收去大意之心,小心地與心若拆解起來,心若這七年可不是白過的,他全神貫注與天普見招拆招,從不拘泥與招式,對方的攻擊來到身上便運力卸開,身法與招式的磨合不斷加快,轉眼間數十合已過,天普知道僅用三成功力是奈何他不得了,于是將功力漸漸放開。
心若剛開始拆招之時尚有些生疏,隨著交手的繼續,手法不斷精純起來,只見「羅漢拳」、「伏虎拳」、「韋陀掌」、「般若掌」……一拳隨一掌、一掌配一拳,時不時恰到好處的夾雜些用杖套路,竟與天普打得難解難分,天普已經放開了五層功力,拳腳虎虎生風,心若也不弱,全身功力全部調動,拳拳犀利、掌掌威猛。
又是數十招過去,天普竟沒能在招式上壓倒心若,反倒像陪練般,讓對方越打越強,知道再打下去,短時間內也無法分出勝負,除非再運轉功力,但未免勝之不舞,天普猛進一招,跳出戰圈道︰「阿彌陀佛,老衲領教,小師叔武功了得,佩服,佩服」。
心若也是強弩之末了,一看對方認輸了,收拳回氣,氣喘吁吁地道︰「心若多謝承讓」。這一戰讓心若一舉在少林成名,眾武僧都知道了方丈收了個厲害弟子,竟能與寺內的一流高手天普戰到了八十多個回合。(三四年。中秋)
經過中秋大校一戰,心若充分地認識了自己,他所掌握的功夫經過這次磨練隱隱也有一些融合的征兆,他抓住這次難得體悟,一連幾個月,將大半時間用在錘煉招式上,隨著功夫的日見加深,他所學的兩拳兩掌都有了不小的長進。
眼見又是一個春秋悠悠而過,心若的外功光靠苦練已經不能夠再有進步,于是更多時候他把時間用在修習內功和參禪修心上了。之所以參禪是因為能給他帶來內心的平靜,實際上心若發現練武才是他的最愛,否則這麼多年來,他也不會花費那麼多時間在武學上了。
心若每天在閱讀完經書後總會按照打坐的姿勢專心修煉兩個時辰的內功,一年多來從未改變過,他一直修煉的都是和其他武僧同樣的內功心法但是先後天條件決定他的進境要比別人快的多。止念靜定當中的心若,耳朵里各種聲響越來越大,腦袋中光彩眩目,出現了各種鬼怪仙佛的形象,他知道這是內功到達一定境界時必然出現的魔障,只要凝定心神,藏精歸元便會沒事了,只要此關一過他的內力就真的不容小視了,定能步入一流之境。
他絲毫不為幻覺所擾,如往常一般導氣歸元,漸漸已到了收工階段,忽然丹田內一股微弱但強韌至極的氣流蠢蠢而動,不片刻就急沖而出,好不犀利,原來是一直未被他煉化的全真內力僅剩的最精純部分。
這股內力左沖右撞,片刻間就由下而上將心若收束的內氣絞散,心若大驚,這還了得,拼盡全力收攏潰散的內息,那股真氣偏不讓他得逞,破壞地更加劇烈起來,頓時他全身猶如火燒,脹痛欲裂,忍不住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此時他體內內氣亂竄,而那股全真真氣與他的內息不相容,之前又消耗嚴重,片刻間在與幾十股內力相撞後便湮滅了,再看他青筋暴露,全身紅腫鼓脹,如果再耽誤片刻,恐怕不死也要變成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