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模了模脖子上的項鏈,看著那上面亮閃閃的心,問自己,司明已經將心交給了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是啊,該滿足了。那麼好一個男人,雖然不是白馬王子,不是金龜婿,但也值得托付終生,該滿足了。如果不苛求,我的人生,已經完滿了……
我閉了閉眼,將寒冷的夜風吸進肺部,然後抱著玫瑰進了小區,坐上去七樓的電梯。
電梯門打開,我走了出去,繞過拐角,走向703。然而還沒走到門口,我就看到了我門邊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借著樓道昏暗的燈光,我看出那是一個紙箱,不小的紙箱,半米多高。
是誰的箱子,寄給我的?但是怎麼有點眼熟呢?
我走過去看那個箱子,就在此時,一個人影背著夜色從公用陽台的方向沿著走廊朝我走來。
我的心一顫,後退了一步——這可是凌晨,誰找我做什麼,難道是鬼?
周圍很靜,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十分清脆,我的心也隨著那人影的靠近像螺絲釘一樣被擰得越來越緊。
那人影逐漸走近,我看出來了,那是個人,而且是個女人。一種不好的預感竄出來。
那人走出黑暗,來到燈光下。我看清了那清麗的輪廓,還是呆住了。
真的是程笛!白色襯衣,青色長褲,頭發微散。
她越來越近,我下意識地又退了兩步。
「看來我真的是病毒……」她的目光掃向我,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特別幽深,語氣譏諷。
我呆呆地看著她,半晌才問︰「你怎麼來了?」
「今天不是你生日嗎?噢,我忘了,現在已經過了,昨天才是你生日。不過我還是來了,有份生日禮物要送給你,不介意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幾個小時前我是盼著她祝我生日快樂的,但就是期盼她的短信而已。現在她人站在我面前一米處,說送我生日禮物,我反而害怕了。而且這已經是凌晨了,她什麼時候來的?夜這麼涼,風這麼冷,她等了我多久?
看見她耳際散落的發絲,我知道她在夜風中吹了不止一會兒了。我心微痛,問︰「你等了我多久?」
「等了你多久?三個多小時吧,或者更久……」
她靠近我,我才聞到她身上的酒氣,看清她微醺的眼眸。
「你喝酒了?」
她笑了起來,嫵媚至極,「喝了兩瓶威士忌,但是還沒醉。」
我吸了一口氣,兩瓶威士忌?還說沒醉?
一陣夜風吹過來,我打了個顫。看她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襯衣,我忙從挎包里掏出鑰匙開門。
「外面冷,先進去。」我說。
她依在門上,手插在褲袋里,看了看我手中的玫瑰,對上我的目光,眸里有笑意,然而我不認為那是因為高興。
而且她的眼眸清澈又迷離,像是一個喝醉了酒的孩子無辜地看著你,讓你深深自責,覺得自己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我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該離她遠點兒,于是進了門,把花和包都放到門邊的櫃子上,看她還站在門邊,又說︰「進來啊!」
她看著我,朝我走來。隨著她的靠近,她的身上逐漸彌散出一種狷狂的氣息。這氣息讓我向後退了幾步,但後面就是沙發了,我只好站在那里,等她走過來。
她果然就走了過來,如海妖塞壬般散發著致命的誘惑,誘惑我穿越驚濤駭浪,甘願為她葬身深海。
所以她吻住我的一瞬間,我完全沒有反抗,只覺得酒香侵入了我的喉,我的脾,讓我此刻死去也願意。
然而當她的雙臂箍緊我的身體,她的牙齒噬咬我的舌時,我就從她的*功力里驚醒過來。
我開始推她,但她死死地箍住我,不讓我月兌身。我的掙扎反而導致我跌坐在沙發上,而她居高臨下,強大的氣息從上籠罩下來。
「程笛!」
她單腿跪到我腿間的空隙,她捏住我下巴俯身吻住我,如女王般強勢,而我成了任她索取的妃子。
然而我不是順從的妃子,她的強勢惹怒了我,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推。她向後踉蹌了幾步,背咯到了櫃子。
她痛苦的神情讓她的強勢散去。我起身想去扶她,但沒有,因為我想我做得沒錯。
然而那人是程笛,我不該那麼用力的。只是她強勢狷狂的氣息讓我害怕,讓我覺得如果一旦我心軟屈服,就會淪為她裙下之臣,被她終生禁錮。
但此刻她依在櫃子上望著我,眼中是淒涼和絕望。
「很好,蕭寧,很好……」
我被她悲涼的眼神刺痛,吸了口氣,說︰「別這樣……」
「別這樣?別怎樣?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你以為真的只有三個小時嗎?是七年!七年!」她的聲音突然增大,從平淡變為激烈,卷起暴風驟雨。
「以前你說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在同一個城市工作,一起去看大海,一起去看葡萄園,甚至去周游世界。你說你會永遠守著我,絕不傷害我,絕不離開我!我把你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刻在心里,我以為在我家的悲劇之後,在我自閉了幾年之後,我遇到了我的天使,我遇到了我的陽光,可是你都做了什麼!你許下那麼多承諾,給我那麼多希望,讓我和你一起憧憬未來,可是很快你就告訴我,你只是在敷衍我而已!」
「你把那些禮物那些記憶全部都放在箱子里給我,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殘忍!那個箱子像個逃不開的詛咒,一直提醒著我們曾經有過的美好,一直提醒著你給我的傷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
「你知道嗎,我想過自殺!你知道嗎,舉行婚禮的那天,我多希望你出現在門口,朝我伸手,說跟我走,只要你來,只要你開口,我會毫不猶豫地向你跑去,和你到天涯海角!」
她的神色她的話震驚了我。她曾經因為我,想自殺?
我知道我在她心上劃開的傷口很深,但我絕沒有料到這傷口竟然這麼深,深到讓她,想自殺?
我的心發起顫來,我的眼楮盯住她,我的嘴唇想說什麼,但我開不了口。
她卻接著說︰「可你是個膽小鬼!你只送我四個字,祝我幸福,多一個字都不願意說!」
「既然走了,既然要和我徹底了斷,你為什麼又要回來!我本來已經絕望了的,徹底絕望了的,你卻回來了,帶著你的未婚夫回來了,說你要結婚了!」
「我都不知道我竟然可以這麼賤,明明知道你不想見我,還一次又一次地找你,不管你多麼冰冷!」
「可就算是這樣我也還想努力,我也還奢望能夠和你在一起!只是我忘記了,就算我付出所有又怎麼樣?你一直都是膽小鬼!你一直都愛你的家人勝過愛我!所以你一次又一次地傷我,一次比一次狠地傷我!」
我呆滯地站在那里,將她的指控全盤接收。
屋里沒有開燈,但借著樓道的燈光我也能看見她臉上晶瑩的淚珠反射出的光。
後來她沒了力氣,順著櫃子滑落地面,頭埋在膝蓋上,雙肩聳動。
後來我感覺到淚水在我臉上肆虐,像斷線的珠子無法止住。
然而我卻強撐著說︰「對不起程笛,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如果有下輩子,我願意做你的影子,一直陪著你,把這輩子對你的承諾,都補回來……」
「下輩子?把對我的承諾都補回來?」她抬起頭看著我,笑出聲來。她的笑聲很動听,卻變成了彈片,刺穿我的心髒。
她終于笑夠了,緩慢而清晰地說︰「蕭寧,你真的讓我,絕望了……」然後猛然站起來走到門口,抱著那個箱子走進來,接著用盡力氣把它砸向我。
看著箱子朝我飛來,我沒有避開。箱子砸到我身上,我歪了歪,但沒有倒下去,因為身體上的痛,真的不算什麼……
箱子里的東西嘩嘩地掉出來,最後地板上一片狼藉。
「這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都還給你!都還給你!以後再看見你我會繞得遠遠的!你的一切,都再與我無關!」
她盯著我,用充滿恨意的目光,決絕的表情,然後奪門而出。
我的視線失去焦點,時空停滯。
程笛走了,她走了……
以前每次都是我說退出,這次,換她來宣告她的退出。
我清楚她的性格,她要堅持的時候,遍體鱗傷都要堅持,她要放棄,許她所有都要放棄……
所以她說放棄說退出,就真的會放棄會退出。以後我的生命里,都不會出現這個叫做程笛的女子了……
我不是該高興的嗎,為什麼心那麼痛呢?像是案板上的魚,眼還大睜著,尾還擺動著,心卻被剜了,接著身體被鋒利的菜刀一截一截地斬斷……
我的思維終于開始流動了。我仍然像那條剜了心的魚,被放到油鍋里,油滋滋地冒煙,我感覺到痛,從油鍋里跳起來,然而立刻我就被鏟子用力按住,貼著鍋底動彈不得,感受著高溫灼燒我的每一個細胞,將它們一一炸死……
果然我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死了,痛得沒有知覺了。
不管鄰居的燈光和眼神,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關上門,坐在沙發上,在黑暗中大聲地哭。
對不起,程笛,對不起,程笛……
我只能反復說著這麼一句話,企圖將埋在心底七年的愧疚散出去,企圖將嵌在心底七年的痛散出去。
可是沒有用,它們盤踞在我心底最深處,已經成為我心髒的一部分……
終于哭得沒有力氣了,我癱坐在沙發上。
地上散著很多東西——卡片,字條,鑰匙扣,彩杯,千紙鶴,風鈴,畫冊……
最顯眼的,是幾十張照片。
一張照片正好落在沙發上,我的右手邊。
我撿起那張照片,借窗戶灑進來的光看了看。我突然跳起來,急急地去拍牆上的按鈕。
明亮的燈光灑下來,我呆住了。
手中的照片是從側面拍的,里面的我正看著一樹燦爛的櫻花發呆。
這照片不是我和程笛一起照的,因為地點是在我的大學!
我急忙去撿其它的照片——果然,除了高中時的一些照片外,有五六十張照片的背景都在我的大學。
我參加十院聯誼時在台上跳舞的照片,我在體育館打羽毛球的照片,我站在樹下晨讀的照片,我在草地上過生日一臉女乃油的照片,我低身撿地上銀杏葉的照片……
照片大多數都是從側面拍的,少數幾張正面照片都是我身處人群中時拍的,比如我在體育館打羽毛球的照片,很明顯是從二樓俯拍的。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難道程笛她去了我的大學?而且不止一次?
我以為我有七年沒有見過她,但看這些照片,她其實每年都來過我的大學,而且就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將我攝入她的相機……
她曾經離我那麼近,我竟然沒有發現她!是她隱藏得太好還是我根本就沒有想到她會來找我?
然而她來找我卻不見我,只給我拍下這麼多照片……程笛啊程笛,我該說什麼好,那些對不起說上一萬遍,都同樣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