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撿地上的東西。每一樣都承載著一件往事,一個我和程笛相處的細節,一段我努力封存的記憶,但現在我不得不親手將它們撿起來,放回箱子,然後將它們永久封存。
可單單看見它們接觸它們都這麼痛,程笛卻存放了七年,該有多痛?
原來我真的是,很殘忍……
差不多快收拾完了,我準備把箱子先放在小一點的臥室,等天亮再想怎麼辦。但我突然瞥見桌子底下還有什麼東西,厚厚的,像一本書。
撿起來一看,是個精美的筆記本,乳白色的封面上是薄霧籠罩的港灣。剛翻開,一個花體英文就出現在扉頁上——「DIARY」。
程笛的日記本?我不知道自己是不該繼續翻下去了。但是她把它放在箱子里一起給我了,是不是說明這本日記里寫到了我?是不是這本日記她也不想要了?
是的吧。這樣想著,我翻開了手里的日記本,進入了屬于程笛的世界……
2001/6/4陰
今天是噩夢的開始還是結束?。
我已經陷在噩夢很久了。
那天爸爸說,我的小公主11歲了。
媽媽說,是啊,小公主要長大了。
我吹滅了蠟燭,吹滅了幸福。
因為巫婆來了,抱著一個小男孩來了。
她對爸爸說,這是你的兒子……
我的城堡就塌了,小公主死了……
今天爸媽終于離婚了。
也好,媽媽解月兌了,去了另一個國家,和她未來的丈夫一起。
她的新家里沒有我,雖然她說她想帶上我。
我不能去,我不喜歡那個高鼻子藍眼楮,不想和他分享媽媽,不想在異國他鄉哭了都不知道找誰說話。
而且爺爺也堅持,所以我留在了爸爸身邊,但是爸爸這個稱呼,已經好陌生。
新的媽媽,突然冒出來的弟弟……
爸爸說要搬家,搬到益城去,因為他在那里開了新的度假山莊。
在哪里不是一樣?
熱鬧不屬于我,歡笑不屬于我。
小公主已經死了。
2001/6/25晴
今天到了新的學校,遇到了一個女生。
她叫蕭寧,很受歡迎,下了課就有人大聲喊她的名字。
我很久沒這麼關注一個人了,但她很特別,闖入了我的視線。
其實上周三前我就見過她。
那天清晨,王伯載我去益城一中辦轉學手續。車窗半開著,新鮮的空氣灌進來。
到紅綠燈時王伯剎車,一輛綠色的自行車也停了下來。
自行車上的女孩一條腿蹬踏板,一腿蹬地,眼楮看著紅綠燈,唇線彎得很好看。
我只看得見她的側面,她的馬尾扎得很高,她斜斜的劉海隨風飛揚,很清秀的樣子。
我還注意到她穿著雪白的polo衫,藍色短褲,白色板鞋,勻稱的腿露著,藍色書包放在車筐里。
她就像是空山新雨後的新竹,那麼清新,那麼自然。
綠燈亮了,她蹬上車走了,但我記住了她。
到了班上才知道她竟然是我的同學。
早上班主任帶我走進教室,我站在講台上看著下面陌生的人群,有點兒緊張。
突然一個聲音想起來,「歡迎噢,程笛!」掌聲也響了起來。
我去找那個聲音的主人,是她,那個騎自行車的女孩兒!
她微笑著,特別燦爛溫暖。
2001/8/27晴
已經好幾年不想交朋友了,或者說哪怕心里想我也不行動。
我縮在自己的貝殼里,很安靜,很孤單。
然而當蕭寧微笑著問要不要和她1+1時候,我突然想點頭。
我想認識她,因為她溫柔燦爛的笑,因為她充溢的活力,因為她張揚的熱情。
但她很受歡迎,而我的佔有欲……
她是個溫柔敏感的人,從她的耐心等待我就能看出來。
于是我點了點頭,告訴自己多個朋友也不錯,雖然她朋友很多。
2002/5/4晴
今天蕭寧上台了,跳「陽光美少女」。
她本來勸我參加,我自然拒絕,因為我和陽光美少女一點不沾邊。
但是今天我被她迷住了,是的,迷住了,奇怪的感覺。
她一身雪白,馬尾飛揚,青春無力,張揚驚艷。
那一刻我就知道,花開了,那麼燦爛。
我的眼楮不能動,只能盯著她,心里很酸——她注定要被更多人注意到了…….
所以當她下來被班上的人圍住時,我走開了。
她四處找我,我藏了起來。
因為我開始控制不了自己的佔有欲了,我心里的那頭怪獸。
可我真的不想看她對每個人都笑得那麼燦爛,和每個人都聊得那麼開心!
所以我想做回原來的我了,雖然孤單,但不會有這麼多煩惱。
1+1計劃已經不用繼續了,英語角我也不想去了,她帶的零食我也不想吃了。
早就發現了自己的依賴越來越厲害——
她給我帶小零食,她給我帶蒸牛肉,她縱容我的任性,她悄悄進入我的貝殼,她對我笑得那麼溫柔……
可是她身邊那麼多朋友,汪眉,謝伽嵐,康鍇,鄒遠科……
她從來不孤單,而我只能壓抑自己的不滿和不安。
我要忽略她,排開她,合上自己的貝殼,在里面獨自悲傷。
她不會傷心的吧,因為她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那就讓我呆在自己的貝殼里,獨自悲傷吧。
2002/6/7熱
我和蕭寧和好了。
在我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向我伸出了她的手。
幸好沒讓王伯載我回去,自己一個人沿著大街上走。
我很想看到她,很想很想。這個月我都快成啞巴了,心里的思念卻在瘋長。
明明靠得那麼近,觸手可及,可是……
沒想到她真的就出現了。
她的綠色自行車停在我面前時我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但她真的出現了,人還坐在車上,腳著地,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問我。
我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她跟過來,默默走著,也不說話。
我們就這樣逆著夕陽走。
「程笛,我很難受。」她突然啞著聲音說。
我轉頭看她,她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
可是我更難受,你還有那麼多朋友,而我,只有你一個。
但可以說嗎?說了,你會不會覺得我是怪物,想佔有你的全部?
「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了。你是我最用心對待的一個,也是最讓我傷心的一個,但是以後,不會了。」
我心里驚顫。這麼說我是唯一嗎?那樣的感覺,已經好久沒有了,自從11歲生日那天,就沒有了。
小公主死了,留下軀殼。
「我想要,唯一。」
我終于說了自己的心聲,為自己爭取一次。
把我當成怪物,從此遠離,或者是唯一,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我想爭取。
她轉頭看著我,我不安地迎上去。
「原來是這樣。」
「你想要的我可能做不到。但是,我願意試一下。」
她說她可能做不到,但是她願意試一下。
這樣的答案,已經很不錯了……
她還向我伸出手,說︰「來,我帶你回家……」
帶我,回家?
2002/10/20涼
我很想親她很久了,在她喂我零食的時候,在她靠在床頭看書的時候,在她側身看我的時候……
但是不敢,怕嚇到了她,怕她覺得我不是公主,而是怪物。
但是昨晚竟然如願以償了!
昨晚在客廳里,我們洗完澡,只穿了睡衣。
我們玩捉迷藏,她蒙著眼楮,朝我走來。
「程笛你別跑!」
我笑著往後退。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凶凶地說︰「被我抓住了有你好看!」
我才不怕,誰知道她竟然往前一撲,把我按在了牆上。
她用力抱住我,生怕我跑了。
她的手在我腰上,我臉上是她呼出的溫熱氣息。
我看著眼前的人,我的天使。
我再也想不到別的,慢慢湊近她。
就這樣發生了……
她竟然沒有覺得奇怪,而是閉上眼楮回應我。
于是,有了很甜的,初吻……
2003/8/30陰
昨天站在天台上,突然很想知道飛翔的感覺……
伸開雙臂,再踏出一步,就可以飛了……
媽媽離開我了,爸爸變了,爺爺走了,連她也不要我了。
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所以就想飛了,也許我能長出翅膀飛到天國也不一定……
也許等我降落的時候,她就回到我身邊了……
她會不會哭?會不會永遠記得我?
她的心里,會不會再也裝不下另外一個人?
這樣,她是不是就能永遠屬于我?
2005/10/3陰
她還是不知道我來了她的大學。
但我還是來了。
不來,野草一樣瘋長的思念會把我折磨瘋的。
這一次我本來想讓她知道我的存在的。
我本來想裝成一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走過去沖她說,「嗨」。
我本來想,如果我主動,她和我也許會有新的開始。
但都是我的奢望而已。
她的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
那個男生捋她的劉海,她笑得溫柔。
我不該來的。
事實再一次證明,幸福離我很遙遠。
別再哭了,哭死過去她也不會知道的。
2007/8/7雨
這是我最後一次在這里寫東西了。
以後一個字都不會寫在這里了。
完全放棄。
因為明天我就要嫁人了。
建祥,爸爸選的好男人。
而蕭寧,對你我該完全放棄了。
最後一次見到你時,你穿著學士服,靠在你男朋友懷里,兩人比了個重疊的心。
你們不會想到我也給你們照了畢業照,從很遠的角度。
這張照片就提醒我,該完全放棄了。
這四年思念像蠶繭一樣,纏得我密不透風,差點讓我窒息了。
心痛得沒有感覺了,眼淚也流干了。
所以我放棄你了,蕭寧,你肯定很高興吧。
你是我的天使我的陽光,曾經讓我冰窖般的世界春暖花開。
你是我的詛咒我的夢魘,又把我扔回冰窖,折磨了我整整四年。
六年的時間,你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心髒的一部分。
可是現在我要剜去你,去過新的生活,哪怕全身都是鮮血。
你不會知道的,你不會痛的,痛的人,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
愛你,恨你,放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