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石碑和兩個祭品飯床寫了兩天,石匠雕刻了兩天,再過兩天就是正月十五。李軍決定正月十六給祖上和父親立石碑,石碑雕刻好後,讓弟弟開著拖拉機,動員了兒子和佷兒搬運到拖拉機上,一起先送到老家,運到墳地,正月十六舉行立石碑儀式。
把石碑和祭品飯床運到墳地,算是大期告成。
李軍看著祖墳,從山勢和面向看,以他這個外行人看都覺得祖墳風水極佳,緩坡而上,疏張有序。站在祖墳跟前向前看,視野開闊,有居高臨下之感。雖然他祖上死于非命,到父輩手上生活艱難,父親也因病而故,母親後走,艱難了一個時代。到了他們這一代,他覺得命運對他格外地開恩,當了民請教師,事業蒸蒸日上,就那次大雨之後,往學校趕,險些被洪水沖走,是老天爺眷顧的緣故,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應驗了古人之言。結合他和他弟弟目前的發展以及自己兒子的讀書趨勢,這不正是居高之態嗎?
他循著墳地走了一圈,祖上是四座墳,父親一座墳。他猛然想起一個十分嚴峻的問題,給祖上立碑沒有問題,雖然祖上死于非命,尸首不渾全,可夫婦雙全,書寫完整。可父親雖然入了祖墳,母親後走了,母親在那邊又生了兒子,母親能不能到祖墳和父親在一起還是個問題,那邊的兒子當然希望母親在那邊入墳,那這邊父親就孤單了,要爭來勢必發生矛盾。目前母親還在世。
母親在世就暫時不能給父親母親立碑,只能先給祖上立碑,那給父母準備下的石碑和祭品飯床只能暫時先埋入土里,待母親百年之後再說。
他紅紅火火準備下的,看來只能先做一半。他為自己考慮不周陷入自責,他之所以要現在進行這項工作,是他看到自己如日中天的境況和兒子良好的讀書趨勢,他要趁熱打鐵再加一把,好上加好,錦上添花。
事到如今,做到這個份上,只能這樣了。李軍轉了一周,又走到下前方,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才最後一個離開墳地。
回到村子,因他們都進了城,祖上和他們自己修的窯洞沒有人住,顯得衰落荒涼了。多好的窯洞,要是落在城里那該多值錢呀!就是落在川道也是另一番成色。現在無償地給村民住也沒有人住,年輕的村民都進了城,不願進城的是年老的,有自己的住處。
他們開了大門,院子里的荒草已經齊腰高了,他們開了窯洞,放著火,洗洗臉,把帶著的食物熱上,吃了再回去。
李軍很感慨,當他長到十八歲的時候,就強烈地意識到,要給自己和弟弟修建一處新窯洞。他利用業余時間和禮拜天,和弟弟一起塹窯址,又在一個假期他們挖了足夠的磚坯,這樣他們準備了幾年,在他二十一歲時的暑假,他們修建起了自己的窯洞。那時他們以為自己的一生就要和這個山村在一起了,百年之後就要和父親一樣,歸葬祖墳,了然一生。
誰知命運把他們掀到時代的激流當中,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會離開生他們養他們的村莊,成了背井離鄉的人,落戶于六十里開外的新縣城,成了堂堂正正的城里人,過上了從未想到的現代化的人的生活,一舉改變了祖上持續的生活面貌。而這里,他們的老家,祖上人已經生活了幾代人的村莊,漸漸成了他們陌生的地方,只是偶爾或過年過節,回鄉祭祖方才走走。
有人說,故土難離,但對于他們似乎沒有那麼難暢,相反有一種解月兌的愉悅感,和前所未有的輕松感。這里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價值,封閉落後,近乎于原始狀態的境況,喚起了他們追求新生活,企盼新目標的強烈願望。
老宅院在歲月的風塵中陳舊了,他們修建的窯洞和祖上遺傳下來的窯洞相比,要高級不少。祖上那石頭砌成的石窯,曾經顯赫整個村莊,是村莊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奢華建築。歲月掃蕩了一切,陳舊成了普遍現象,黃土收留了富有和貧窮,一切又從零開始。
老宅院有井,他們修建的宅院也有井,打出的水依然清涼。
洗了臉,帶著的食物熱了。大有野炊的感覺,窯洞寒冷冰濕,蹲在滿是草叢的院子,像當年在山野忙農活的情景,飯也像送來的飯的情景。農民說山里的飯好吃,其實是他們勞作之後餓了的緣故。
吃了飯,弟弟把院子里的荒草一把把拔除,算了吧,拔了還會長出來的。
他們的村莊是個比較大的村莊,算是那個川道溝里川道像樣的村莊,以前曾有過集市,紅紅火火,是附近幾十里範圍之內村莊的貿易中心。現在冷清地再也無法匯集起集市,當年人集涌涌的村子中心的廣場上,雨跡痕跡斑駁,長出了洋洋得意的荒草。一眼看去枯黃一片,竟有野兔出沒,悠閑自得地邁著緩步,挑食著喜歡的荒籽荒葉。
鎖了大門,弟弟開著拖拉機,他和兒子佷兒坐上他問來的小車,出了三十里的山溝,開過古縣城,趕黑回到縣城。
石碑和祭品飯床雖然搬運到墳地,但如何安放豎立,他們不敢輕易自己安放豎立,安放不好影響命運走向和財氣聚集,所以他們寧可花錢請陰陽先生,也不敢貿然下手。他弟弟木匠按理會量斷方正的,但他不放心,萬一有所失誤就不好了,就無法挽回。
陰陽先生歲數並不大,穿著與眾不同的如當年地主穿著的紫色發亮的唐裝,祖上幾代陰陽,十分的有錢。開著現代化的車輛,辦一件喪事,可以掙到幾千元的收入。他們和響手班子,紙貨制作商互通有無,有的自做自售,價格昂貴,基本上是開出多少價就是多少價,事主基本不回價或砍價。
陰陽先生的生意對于一個事主家,不是常有的事,所以事主家也表現的很慷慨大方,幾乎沒有爭議,陰陽先生說幾乎就是幾乎,說什麼就是什麼,沒有人質疑,更沒有人反駁,全權由他操縱和安排。
人們心目中有個深層次的擔憂和害怕,就怕陰陽先生從中做手腳,埋設下什麼不敬或不恭預制,壞了本家的風水和福氣,所以尊敬加有,如敬神一般,那還敢在報酬上有所虧欠,或慢怠。
在人們請陰陽的時候,一般先不問陰陽多少工錢,而是事後問多少錢,說多少就是多少。事主常以有大行哩來自我寬慰花去的巨額喪葬費。
李軍請陰陽時,陰陽先生認出了在縣城第二重點小學履職的校長,滿口答應沒有問題,沉思了一會兒,初步確定正月十六是個好日子。和他們擬定的日子相同,李軍心里一陣高興。他之所以選定這樣的日子,一是考慮不要影響兒子的出外上學,二是不要影響自己學校的開學工作。
陰陽先生滿口答應了李軍的要求,看著李軍說︰「我也有個事情求你一下,不知行不行?」
李軍只得說︰「什麼事?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