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李軍領著兒子,拿著筆墨紙硯來到石碑加工師傅家。石匠師傅也準備過年之後的第一次上工,不過比平日散慢了不少,快到十點鐘了,喝好水,點燃一支香煙,提著工具,怡然自得地向場地走去。
場地上碼疊著要加工的石碑的原始石料和祭品飯床長方體石料,有許多成品和半成品放在加工區域,地面上到處是敲擊落下的石片和石碴。成品單等書寫碑文內容了,最後一道工序雕刻字跡完成,碑面刷上黑墨突顯石色凹形文跡便交工可以拉走了。
石匠師傅見顧主來了,停下手中的活站起來,說︰「你看下什麼樣式,你自己挑選。」
李軍在半成品碼放的地方,端詳選擇起來,在他看來這些半成品都顯得有些單薄瘦小,他還走了好幾家石碑加工處,幾乎都是這種石料樣式,想大些壯實些幾乎成了不可能。在一樣的石料里面,他覺得這家師傅的手藝和精細程度還不錯。
正看著,他弟弟李放也趕來了,李放雖然也懂得歪好,但主要還是看他哥的意見。工匠還是有相同之處,方正、面平、細致,李放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
他們選了兩塊碑兩個祭品飯床,飯床的正面要寫一副對聯,不知寫什麼內容合適,石匠師傅說了常寫的內容。
把選好的石碑放平,飯床正面向上,李應劍就開始書寫。熟能生巧,練習了好幾天的手功,正熟練地應用開來。
石匠師傅見過許多人現場書寫,驚異地看著這位年青小後生熟練地寫著石碑,字跡遒勁,筆翼有力,不由得贊嘆說︰「啊呀,寫得好字!寫得好字!」
李軍心里像羽毛撩上似的,舒服暢快極了,也驕傲地看著兒子一筆一畫地寫著,臉上像得勝的將軍看著凱旋歸來的士兵。尤其得意這是自己的兒子,石匠還不清楚自己和書寫者之間這層關系,自己想通破這層關系,又覺得沒有了戲劇性和驚異性,是石匠沒有了常理性,應該是驚異地問說︰「啊呀,寫得好字!寫得好字!是你的什麼人,哪里請來的?」
然後,李軍謙虛地不值得一說似的,輕描淡寫地說︰「這是我們小子。」石匠驚異而羨慕地看著自己,像比獎賞自己還高興。
然而,石匠並沒有如他想象地那樣,殷勤地問他,殷勤地稱贊,這讓李軍覺得石匠缺乏人情味,缺乏常理和常識。
石匠觀看了一陣,首先想到自己的生意,要找個書寫好的寫家還是不容易的,他請來的寫家,費用都要算到成本里,好質好價,不知這位青年後生願意不願意來此寫碑,字跡好,他也要向買家多算費用的。
在這項買賣上,人們一般是比較大方的,小氣的話就顯得對祖上和老人不敬似的,開出價碼很少有人討價還價的。
看著青年後生工整有力的字跡,石匠試探著問說︰「有時間還寫不?寫一塊石碑一百塊錢寫不?」
青年後生專心致志地運用著筆,似乎沒有听到石匠的問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父親,他父親也像沒有听到似的,眼不離字地看著。
石匠沒有得到回應,便不好再問。其實書寫石碑,是個很苦的營生,夏天還可以,冬天跪在石面上,就是墊著坐墊之類的東西,還是不好受,膝蓋冰涼冰涼的,時間一長就會弄下毛病的。開價是不低,但付出也不小。縣上有名的書法家都不願意掙這樣的錢,只是三流四流的書法愛好者為錢不辭辛苦掙這個錢,當然價碼沒有那麼高,高低全由石匠自己決定。給書法家價不高,卻在顧主跟前要得很高,他們會自圓其說一番。如果沒有書法家,或石匠找不到這樣的掙錢人,石匠就叫顧主自己找人寫,然後雕刻交工。有面長的人就請來有名的書法家書寫,書法家完全是出于人情,推辭不掉才委曲就身,俯臥書寫。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問題,喪事對于自家人來說,月兌不過,避不開,是責任,也是義務,非得做,而且必須做到位,做好。但對于外人來說,就有些避諱了,能不接觸的盡量不接觸,能不提的盡量不提。石碑和祭品飯床都和一個生命的結束聯系在一起,有些人,有的人就不願意提及和接觸,石匠十分清楚這生意的局限性,就不再問及。
李軍的兒子寫著,雖說已經正月初九了,中午的陽光有些熱量,但畢竟還是溫度不高,手有些冰冷,寫了一陣,不得不停下來用口里的熱氣暖暖發冰的手。李軍的弟弟李放見此情景,扭頭看了看四周,快步走出去,一會兒提來一保溫瓶開水和一個水杯。他是從一個飯館買來一壺水。
他和他哥進城之後,知道自己有強項,也知道自己的短板,這些事上他沒有能力幫忙,也沒有那個本事,就做些外圍的事。他從壺里倒出一杯開水遞給佷兒,安慰著說︰「今天寫不下了,明天再寫。」
他佷兒抬頭看了一下天色,說︰「看得寫,看情況再說。」喝了水,暖了暖手,又開始寫。
石匠看了一會兒,有自己的任務,便在一邊又拿起鏨和錘子叮當起來。他發現青年小後生和兩個大人長得有些像,便說︰「你們是一家的?」
李軍說︰「這是我的小子,這是我弟弟。」
石匠一邊叮當有聲,一邊說︰「現在能寫一手這樣的好字的人不多,學校里好像也不開寫方字了。」
這些學校里的事李軍最清楚,附和著說︰「早不開了,都忙于應試教育,哪還有時間四平八穩地寫字練書法!要練那全憑個人愛好,堅持不懈,持之以恆地練習,不然練習不下個明豁性。」
石匠說︰「你的兒子能行,現在在哪里做什麼的哩?」
李軍說︰「在師範上學,快畢業了,就撩下開學以後的這半年了。」
石匠說︰「功成名就了,供成了,以後就是老師了。」
李軍說︰「噢,回來當老師。」
石匠羨慕地說︰「當老師好,現在老師的工資高,有保障,不愁發不開工資。」
李軍附和著,他既不能說老師有多好,也不能說老師有什麼不好,但他希望兒子回來不要當老師,至于出于什麼原因,他也有些說不明白,或者不願意往清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