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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啊?」
「等一下就知道了。」莫淮北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言語間保持著一股隱隱的神秘,喬雪桐心里暗自揣測著他應該是要帶自己去見什麼人。
不過……站在一扇淺綠色的病房門前,喬雪桐疑惑地想,她認識的什麼人住院了嗎?
這時候,里面剛好傳來一個說不上熟悉卻不陌生的聲音,「媽,您至少把這碗粥喝完呀!」
「不了。」應答的是一個虛弱的女聲,「我吃不下。」
喬雪桐的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莫淮北握住她的手,炯炯的目光緊盯著她,「進去看看吧。」
也是。這個人對自己的一切事無巨細,掌握得滴水不漏,怎麼會不知道她的生命中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馮馨是他敬重的長輩,如今重病纏身,莫淮北來看過她幾次,病夢中依然痴念著自己的女兒,醫生說她心里郁積太多,只有打開心結,病才有徹底好起來的可能。
莫淮北知道她的善良,她的不忍,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會善意對待,只是過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原諒與否,他無意替她做決定,但不能讓她逃避。
春蒸秋嘗,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沒有人清楚命運在哪一刻埋藏了殺機,或許眨眼間就走完了一生,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他深刻體會過,不願她重蹈覆轍,到時懊悔萬分。
雖然心里有那麼一絲不情願,卻沒有秘密被戳破的尷尬,喬雪桐露出一個清淺而得體的笑容,輕輕推開了門。
莫淮北微微一笑,她懂他的用心,正如他懂她,無須言語,一個眼神足矣。
輕微的開門聲讓兩人俱是一愣,郭婷婷橫著一張臉,「怎麼是你?」瞥見跟在喬雪桐身後的清雋身影時,她又換上一臉笑意,「淮北哥,你來了!」
馮馨一身白底藍條的病服,面容掩不住的憔悴,尖尖的下巴像初夏露出的小荷,膚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喬雪桐微微低頭,錯過那道驚喜交加的視線。
心里卻涌起一股酸澀,她……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
「馨姨,我和雪桐過來看看您。」莫淮北體貼地摟著旁邊的人走過去,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您身體還好嗎?」
馮馨的目光何曾離開過那張魂牽夢繞的熟悉面孔一分,然而那清麗的容顏卻漸漸模糊,和夢里她決絕轉身離去的那一幕幾乎一模一樣,她的心疼得發漲,低頭看見白色床單上暈開的花朵,才知是自己淚眼朦朧。
她的女兒……來看她了!
「媽媽,」郭婷婷連忙遞過一張紙巾,「好端端的,您怎麼哭了?」
在場的,恐怕也只有她尚在局外,無法讀懂這兩人之間的異樣情緒,郭婷婷不住地安慰落淚的母親,「醫生說您情緒不宜起伏太大……」
所以,她才小心翼翼地瞞著父親郭川的那件丑事,就是擔心病弱的母親受不了刺激,加重病情。
「馨姨,這次我們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莫淮北微側過頭,眼波溫柔似水,「雪桐懷孕了,我們有孩子了。」
「真的!」馮馨又驚又喜,又慌又亂,連手腳都忘了該往哪里放,失去光彩的眼楮里迸發出巨大的喜悅,朝著喬雪桐的方向,再三確認,「這是真的嗎?」
握著手心的手稍微加重了力氣,似是暗示,似是提醒,喬雪桐淺淺地抿唇,垂下的睫毛閃了幾下,「托……」語氣頓了一下,原本順溜萬分卻暗藏諷刺的「郭太太」三個字卻無比艱難說出口。
「托……您的福。」
語氣雖然疏遠,但听在馮馨耳中,卻不亞于天籟,淚水頃刻奪眶而出,她緊緊揪著發皺的床單,「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振東,一定是你在天有靈,冥冥中牽引著他們相遇相愛,如今又孕育了子息……
她擔憂的事不僅沒有發生,反而朝著一個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看來,上一輩的仇怨已被愛稀釋,馮馨心中大為寬慰。
喬雪桐懷孕的消息,郭婷婷早就知道了,此刻她還是呆呆地愣在原地,真正讓她驚訝的是莫淮北臉上的表情——相識十幾年,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露出這麼溫柔的笑容,仿佛初霽後的晴空里輕拂過的一抹春風……
畢竟是青春年華里眷戀過的人,心中又怎麼不苦澀難當,郭婷婷看向秋意落寞的窗外,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從來都不屬于自己。
也只有在這個女人面前,他才會這樣。
莫淮北心知自己在場,旁邊的人只會坐著沉默,半晌,他站起來,「我出去找一下醫生。」
喬雪桐只覺得耳廓一熱,男人溫熱的氣息已經湊近,「你陪馨姨說說話。」
明白個中緣由,她輕輕瞪了一眼過去,卻無濟于事,男人已經轉身走開,走到門口處,他又回頭,先是對上那一雙來不及收回瞪視的清澈雙眸,他抿唇笑了笑,隨後視線淡淡地掃過某個女敕黃色的身影,「婷婷,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喬雪桐簡直要把他的後背盯出一個大洞來!
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氣氛有說不出的微妙,馮馨先出聲打破沉默,「你還好嗎?會不會吐得很厲害?」
「還好。」喬雪桐的回答不見得親熱,卻也不顯得過分冷淡。
實際上也只有這種不痛不癢的態度最為傷人,馮馨眼神黯淡了下來,「那就好。當年我懷你的時候,你很乖,沒讓我吃什麼苦……」
只在生的時候,折磨了她整整十二個小時,血脈相連,骨肉分離,那刻骨銘心的疼痛馮馨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思及此,眼淚「撲通」一聲掉下來,打在手背上,喬雪桐強逼著自己移開目光。
腦海中卻遲遲揮之不去那朵晶瑩的淚花,從這個生下她的人眼里掉出來,濃縮成一個炙熱的小火球,融化了她築起的冷漠防線,喬雪桐默默垂下視線。
如今她也做了母親,心境多少有了變化,如果沒有什麼苦衷,世間哪有一個母親會狠心拋棄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
可是,這其中的原因,喬雪桐不願意去探究,在那十幾年孤孤單單的日子里,她早就一次又一次地說服自己,遺棄和生育之恩兩相抵消,今生自己和這個女人山水相忘,再無瓜葛。
只是,有一個問題,她必須要為還來不及問出口的父親要到答案,「你……愛過我爸爸嗎?」
那些難眠的夜晚,喬雪桐在書房流連,對著父親留下的遺物,心里的疑惑越發深重︰父親留下的東西並不多,但大部分都是關于……她的。
如果不是深愛著一個人,怎麼會有那一筆一劃力透紙背訴說衷腸的只言片語,卻全都是關于著她?
不管喬雪桐願不願意相信,她的父親曾深深地愛過一個名喚「馮馨」的女人,不然,這樣一個離異後依然風華正茂的男子,又怎甘心孤獨一世?
「 當」一聲打破了凝肅的氛圍,兩人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門口站著錯愕萬分的郭婷婷,地面散亂了數十顆紫色葡萄……
「你們……」郭婷婷捂著胸口,神情迷茫,像一只迷失在森林盡頭的小鹿,「媽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只是她的幻覺嗎?剛剛明明听到她的母親溫柔地對喬雪桐說「當年我懷你的時候」,她听到這里,如遭晴天霹靂,顫抖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這是什麼意思?喬雪桐是她的姐姐?同母異父的姐姐?郭婷婷的思緒一片混亂,所以說,不止她父親出軌,連她一直以來最依賴的母親,早在二十幾年前就給父親戴了綠帽子,還留下了鐵錚錚的證據?
怪不得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鑽石項鏈,媽媽會無緣無故給喬雪桐,原來,她也是她的女兒……
「婷婷……」馮馨驚慌失措地伸出手,似乎想挽回些什麼,冷風從空空如也的門口處灌進來,一顆不安的心重重墜落,虛弱的身子有著明顯的抖動,她轉過來重重咳嗽起來……
喬雪桐反射性伸出手,猶豫了一會兒就放下,心里無聲嘆了一口氣。
這個局面,也是她不想看到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路上跌跌撞撞,郭婷婷終于跑出了醫院,不遠處是川流不息的馬路,她茫然地轉著跑著,長發抹了一層陽光,斜斜地披散在她柔弱的肩頭。
這段日子,忙著照顧重病的母親,她也消瘦了不少。
尖銳而鈍重的剎車聲後,一臉橫肉的司機從車窗里伸出頭,啐了一口,「你活膩了是不是?!」
郭婷婷被震得發絲紛飛,被滑落的淚水沾住,白皙的臉頰印下絲絲縷縷黑色的痕跡,她不知道該去哪里,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能停下來。
因為,一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哥哥嫂嫂的變故,母親的重病,父親的背叛,母親的……一切的一切,听起來都那麼的不可思議,卻是無從反駁的事實。
為什麼會這樣?之前大家不都是好好的嗎?現在走的走、散的散,一切都改變了往日的模樣——她多麼痛恨自己沒有一副鐵石心腸,這樣……郭婷婷蹲在路邊,臉埋入膝蓋,胸口的衣服皺得不成樣子,這里就不會這麼的痛。
一個多小時後郭婷婷才回來,眼楮又紅又腫,顯然是哭過了。
喬雪桐暗暗慶幸醫生給情緒激動的馮馨打過鎮靜劑,不然她看到郭婷婷這個樣子,不知道該……
沒有多做停留,以一句「你好好照顧她」結束,得到一聲冷哼,喬雪桐輕輕合上門走出去。
從醫院出來,喬雪桐突然停下腳步,「老公,我們去看看媽好不好?」
莫母被送到療養院已經有一段時日,喬雪桐因身體不適的緣故,加上家里的爺爺和管家又看得緊,幾乎都沒有自由的時間。
療養院環境很好,雖然已入深秋,該落的都落了,但喬雪桐依然能想象夏日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的景象,她握了握男人的手,「我們進去吧。」
護工原本在喂莫母吃飯,見家屬前來,站起來打了聲招呼,識趣地關上門出去了。
莫母還是一臉呆滯的表情,定定地看著兩人,仿佛在研究著什麼,她忽然露出一個笑容,「雪桐!」
喬雪桐上前,在她旁邊坐下,聲音長長地喚道,「媽……」
莫母臉上笑意更濃,卻不再說什麼話了。
莫淮北從妻子手中端過小碗,「你先到沙發坐著,我來。」
這種細致的事,這雙簽過無數大合同的修長的手做起來竟然沒有一絲的違和感,喬雪桐眼中盛滿笑意,點了點頭,「好。」
莫母情緒穩定,吃了小半碗的米粥,莫淮北輕柔用紙巾幫她擦干淨嘴角,手突然被捉住,他詫異出聲,「媽?」
「小北啊,你怎麼不去叫你爸爸下來吃飯呢?」莫母看了他一眼,語氣帶著一絲嗔怪。
莫淮北整個人都愣住了。
「還不去?」莫母晃著他的手,催促道。
「這就去!」莫淮北猛地站起來,打翻了手邊的碗,粥撒了一地,他腳步僵硬地往門外走,短短的路程似乎花了他許多的力氣,呼吸到外面新鮮的空氣才小心翼翼釋放心底的巨大喜悅。
明明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即使近在咫尺,卻偏偏感覺形同陌路,這麼多年,她終于記起他了!莫淮北微微仰起頭,笑著笑著就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眼角流出來……
「回家……雪桐,帶我回家。」
整理好情緒重新進來的莫淮北剛好听到這一句,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語氣堅定,「媽,我們回家。」
莫母直直地看著他,良久後,緩緩點頭。
回到家,溫馨的時光在說笑中流逝,莫淮北晚上還有一個應酬,見的是千里迢迢趕來的合作外商,推不掉,只能前往。
在佣人的幫助下,喬雪桐親自幫莫母洗了澡,換上柔軟舒適的睡衣,看著她睡下才回了房間。
同一時間,某私人會所的包廂里,賓主盡歡,莫淮北舉起酒杯和對面的人虛踫了一下,「合作愉快。」
為表誠意,外商豪邁地仰頭一飲而盡。
電話響了,莫淮北站起來,打了聲招呼,走到外面去接。
越洋電話,屏幕顯示來自澳洲雪梨。接通後是趙亭低沉的聲音,「那件事有結果了。」
莫淮北靜靜听著,眸色越發幽深,語氣淡淡,「知道了。」
真是荒唐可笑。
男人看向走廊盡頭濃郁的夜色,深不見底,寒風吹過來,染了他一身的薄涼。
他握著手里的手機,幾乎沒有猶豫的,迅速撥出了一個號碼。
那邊傳來一道溫軟的嗓音,「老公。」
「在做什麼?」
紛亂的心,奇異地平靜下來。
那邊,喬雪桐吐了吐舌頭,小聲地說,「你不許生氣啊,我在……看電影。」
要知道懷孕以來,這種打發閑暇時光的消遣一向是被某人以「輻射大」嚴令禁止的,話說出口,喬雪桐暗暗感嘆自己的誠實,卻也屏住呼吸,等著听他的「訓斥」。
「老婆,我想你了。」刻意被壓低的聲音,低沉入耳,听起來卻很清晰——然而,卻成功讓喬雪桐驚住了,她把手機拿得遠了點,再三確認來電人,腦子一下子鉲uo碌模?薹 顏餼淙飴橘賡獾幕巴?歉隼淶?騫蟺哪腥私岷掀鵠礎 br />
暗含太多情緒,卻又澄淨得幾乎透明的六個字從男人薄削的唇中緩緩吐出時,剛好有服務生經過,不由得多瞥過去一眼,男人頎長的身體慵懶地靠著金碧輝煌的燈柱,英俊的眉眼被映照得格外柔和,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麼,他側頭微微一笑,竟然比那燈光還要璀璨,服務生刻意放慢步子,余光偷偷瞄著這賞心悅目的畫面。
听到那邊久久沒有回應,喬雪桐又把剛剛的疑惑重復了一遍,「老公,你喝醉了?」或者,也有可能被盜號了!
「早點休息,不用等我。」
听著「嘟嘟嘟」的忙音,喬雪桐打了個呵欠,看看時間,也是時候睡覺了。
迷迷糊糊中被熟悉的氣息籠罩,酥`癢輕柔的吻落在頰邊,喬雪桐忍不住睜開眼楮,素淡燈光下,一雙幽黑的眸子正靜靜地看著她……
「你回來了。」她尚未完全清醒,只是嘟囔一句,手腳已經自動自覺地偎進他的懷抱,想起什麼,仰頭湊過去聞他鼻間的氣息,還好,大概是清洗過的緣故,只有淡淡的酒味。
男人的大手抱住她,溫熱的呼吸埋在她頸間,喬雪桐恢復了一絲清明,「怎麼了?」
「沒什麼。」莫淮北輕撫上沒那麼柔軟的小月復,「我只是想……抱抱你。」
接到趙亭的電話後,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她緊緊摟在懷中,最好揉進去……這樣,他對她的疼惜,才不會少掉一分。
怎麼忍心告訴她,她的父親喬振東當年是被人害死的?怎麼開口讓她知道,目前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他不願意相信的人,一個曾經救莫氏于水深火熱中的人?
但……如果這是事實,她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一定會傷心欲絕的吧?
莫淮北把懷里的人抱得更緊,心中的念頭越發堅定,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他會盡最大的能力把對她的傷害降到最小。
世人無虞,他定當護她一世周全。
作者有話要說︰希望大家拯救一下留言君,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