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挑了簾子進去,卻不料武寧已被方才外面一片請安聲吵醒,她模索著起了身,在床上小聲道︰「爺?」。
四阿哥在黑暗中低低應了,又道︰「我來看看你,吵了你睡覺了罷?」。
武寧抬手要掀被子下床,四阿哥連忙上前按住她,道︰「別亂動,你身子還沒養好。」,他上前走得急了,黑暗中又視物不清,險些和武寧撞在一起。
武寧只覺得手背上一只冰冰涼涼的手覆過來,她往床里側靠了靠,給四阿哥留了一片地方,四阿哥在床邊坐下了,給她掖了掖被角,又道︰「我身上冷,別把寒氣帶給你。」,說著低頭輕輕吻了吻武寧鬢角,道︰「你好好睡罷,我改時間再來看你。」,說著看了看武寧,目光中似有舍不得,等了一等,見武寧一片沉默,四阿哥起身垂下了菱花帳子,出去了。
蘇培盛正候著外面,清明要攆著婢女們出去,兩人一轉身見了四阿哥出來,齊齊都呆住了。蘇培盛大著膽子上前道︰「四爺,您今晚……?」,四阿哥臉上無甚表情,擺了擺手,嘆了口氣道︰「走罷。」。
出了正月里,福晉總算是歇了口氣,日頭過得飛快,轉眼又是初夏,這一日,福晉正對著采摘下的荷花作畫,卻見陳德諾氣喘吁吁地進了來,打千兒請安,身後帶著蘇培盛,也是一臉漲得通紅。
他是跟在四阿哥面前的人,福晉少有見他這般失態,當下心里一緊,猛地站起來,顧不得手上筆墨,向前探了身子道︰「爺怎麼了?」。
蘇培盛順過了氣,報道︰「給福晉報喜了!今日朝堂上,四爺被晉封雍親王!」,福晉听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喜道︰「還有別的爺被封嗎?」。
蘇培盛一口氣將其他阿哥的晉封說了,待得說到十四爺為貝勒時,福晉點了點頭。蘇培盛揣摩著她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堆著笑道︰「福晉,萬歲爺還把圓明園賜給爺了!」,說完這句,果然見福晉整張臉都生動起來,像是後知後覺地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眉梢眼角都有了喜色。
消息很快傳開,全府上下一片歡喜,武寧斜靠在矮塌上,正捧了杯暖熱的果子露喝著,听見背後動靜,回頭見是清明進來了,道︰「什麼事?」,清明上前幾步歡喜地將消息報了,又道︰「正院里的人遞了話,請主子晚上也去正院里用晚膳,慶賀王爺晉封。」。
武寧听她說「王爺」二字時,倒是微微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道︰「听你這麼稱呼貝勒爺……王爺,倒是有些不習慣。」。
晚上,整個府里都布置了起來,回廊折轉處都掛上了精致的宮燈,花園里也是照得燈火通明,來往的太監婢女們個個一看就是刻意收拾過得,頭面顯得分外精神。進了正屋,迎面便是一陣笑語,武寧給福晉和四阿哥請了安,見福晉今日果然也打扮得比平素精神了許多,她面上帶著笑容,伸手對武寧道︰「快入座吧。」,武寧謝過福晉,走到桌邊坐下。
宋氏有意無意地對福晉探身笑道︰「武妹妹也到了,就差側福晉了。想是這幾日天氣多變,側福晉的身子怕是又有些不舒服了。」。
福晉听了,身子微斜,露出了些疲態,並不接話。宋氏也不尷尬,轉頭仍是氣定神閑地坐著,便听見外面有笑語聲,接著李氏一身水紅色旗裝走了進來,左右手分別牽了二阿哥和三阿哥,身後帶了不少嬤嬤婢女,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來。
李氏到了福晉面前,不急不慢地給福晉請了安,笑得花枝招展,道︰「妹妹早上起來,身子便一直不適,來遲了,請福晉莫怪!」,一邊二阿哥和三阿哥也站在李氏身後,規規矩矩地給福晉行了禮,四阿哥見了二阿哥和三阿哥,笑意便不自覺掛上了唇角,抬手讓李氏起身,領頭入了座。
一頓飯吃下來,少不得起起落落,待到二更天,武寧回了自己院子里,才覺得松了一口氣,斜了滿頭簪子,又換上了里屋的單衣,遠遠地仍能听見花園里動靜,清明給武寧上了一杯暖茶,默不作聲地拿起了繡花繃子,剛坐下在武寧腳旁,卻見荷田挑起了簾子對自己招了招手
清明放下繡花繃子,起身出去,見荷田手中端著托盤,道︰「這藥膳剛送來,主子這會能用麼?」,清明回頭看了一眼武寧,道︰「你給我罷。」,說著伸手接過盤子,自進去了。
武寧尚未回頭,聞到那藥味便微微皺眉,道︰「又要喝藥了?」,清明將托盤輕輕放在桌上,端了那藥碗送到武寧面前,武寧接過了,極干脆地一飲而盡,苦著臉將藥碗遞給清明,道︰「天天喝,都快成藥罐子了。」。
清明將瓷碗放回托盤,柔聲道︰「也是王爺對主子的心意,要主子好好調養身體。」,武寧不再說話,鼻中聞到夜風送來的荷塘清香,只覺通體舒暢,讓清明服侍著睡了。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武寧剛睜開眼,卻見一株荷花在自己眼前微微晃蕩,她驚了一驚,身子向後縮了縮,才看清是四阿哥坐在身前,手中執了一株剛采摘下來的荷花,花瓣尖上還帶著晶瑩剔透的露水。
四阿哥笑道︰「知道你喜歡荷花,方才在園中過來時,特意讓他們采了,外面還有許多,讓清明她們收拾起來,給你每一處都放上些。」,武寧撐著手肘欲起身,四阿哥上前扶了她,她望著那荷花,道︰「謝貝勒爺。」,想想又不對,改口道︰「謝王爺。」,四阿哥拍拍她肩頭,道︰「還是干脆叫‘爺’罷,省得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武寧答應了,見四阿哥在房中走了幾步,神清氣爽,似乎心情極好的樣子。又讓清明荷田進來伺候著武寧梳洗。
兩人在一起用過了早膳,武寧終是沒忍住,道︰「爺有什麼好事?樂成這樣?」,四阿哥輕笑著答道︰「在府里憋悶不?」,武寧正咬了一口女乃皮餅,那女乃皮餅綿軟酥甜,黏糊糊地粘在口唇上,一時說不出話來,四阿哥將自己的粥碗向武寧面前推了推,道︰「這餅哽喉嚨,喝點粥咽一咽罷。」。
武寧就著四阿哥的碗邊喝了,將那口女乃皮餅吞下去,四阿哥注視著武寧的動作,見她脖子後一些沒梳上去的細細軟軟的茸發,在晨曦里分外扎眼,便伸手撫了撫,口中道︰「皇阿瑪賜了我一座園子,在西北郊,暢春園北邊,就緊挨著暢春園,叫圓明園。」。
武寧大口地吞下了一口粥,費力地道︰「叫什麼?」。
「圓明園。」,四阿哥又重復了一遍,輕輕感嘆道︰「是皇阿瑪親自題的名。」。
武寧定定地看著四阿哥,足足停了半晌,然後低頭又咬了一口餅,只听四阿哥喜不自禁地道︰「等忙完了這陣子,咱們都去園子里住上段時間!」。
托四爺的福,經過了一路車馬浩浩蕩蕩,又坐上轎子,武寧終于見到了英法聯軍劫火前的圓明園。
這大抵還不是它的全盛時期,武寧記得,歷史上的圓明園,是一直到雍正登基以後,才逐漸開始壯大完備起來,可是眼前的圓明園仍然美得讓人心曠神怡,面積也很大,一時半會兒是絕對看不完的了。
深柳讀書堂、竹子院、梧桐院、葡萄院、桃花塢、耕織軒、菜圃、牡丹台、金魚池、壺中天、澗閣、蓮花池……一路看來,樓台亭閣、千轉百折,曲徑通幽,直讓人錯不開眼。武寧在池邊看了會金魚,守金魚池的人立即送了許多魚蟲過來,讓她喂著玩。
這樣看了一會兒,天上卻稀稀疏疏地飄起牛毛細雨來,荷田隨侍在後,見狀便打起了油紙傘,舉起在武寧頭上。武寧見雨越下越大,便向金魚池旁的耕織軒行來,四阿哥站在軒前,手中持了件農具比劃著,听見腳步,轉頭向她一笑,頗有幾分自豪道︰「怎麼樣,景致的確不錯罷?」。
武寧點頭道︰「真是讓人心曠神怡,若是能在這里多住上些日子便好了。」,四阿哥笑道︰「那也不是什麼難事,本就是咱們的園子!喜歡便多住些日子,難道還能被人趕出去不成?」。
武寧模了模那農具,見四周擺設了許多甚少見到的農家物事,便走動著看了起來,四阿哥丟了農具,拉住她道︰「那些東西上面有許多鋒利口子,被塵土覆了,你看不見,別劃了手。」,說著拉了武寧過來,兩人一起在檐下坐了,看那屋檐下雨水琉璃珠子一般地滾落下來,打在泥地上便是一個個小坑,放眼四周一片輕綠煙籠,這是近日來難得的一場大雨,直將近日的暑氣一滅而空。
四阿哥抬手將幾處景點細細指給武寧看了,又道︰「你喜歡住在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