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一路擁堵，待車停到自家院前的時候，天色已有些黯淡。
程以萱匆匆下車，朝陸海洋打了個招呼後轉身就走，陸海洋卻又追下車來，伸手將手機遞給她，「吃了我弟弟那麼多妙脆角，電話總要留一個吧？」
程以萱哭笑不得，接過手機，「用不用這麼小氣，幾袋零食而已，還要找我討債呀？」
她本是玩笑，不想陸海洋竟真點了頭，「零食也好，什麼也好，總要有個交代吧。」
「好吧，商、人。」程以萱無奈，把輸了自己號碼的手機還給他，「我先進去了。路上開車小心。」
程佑赫在家中早已望眼欲穿，听到門響，箭一般就躥下樓，扯著嗓子嚷嚷︰「姐，你怎麼才回來！面試不是在上午嗎，現在可該吃晚飯了！」
扶著鞋櫃，程以萱甩下高跟鞋，腳底觸地的時候有點酸痛。
「誰說我今天只有一個面試了？」她蹣跚著來到沙發前，翹著兩只腳懶懶說道。
程佑赫小狗一般蹲在她面前，伸手就想幫她揉腳，羅紫玉卻突然端著盤子從廚房繞出，狠狠呵斥他︰「佑赫！」
程佑赫依舊執著，不過程以萱還是收回了腳，她不願程佑赫為難。
羅紫玉放下手中的盤子，仍是不依不饒，兩條細長的眉毛挑地老高，「會有那麼多公司瞎了眼？我看怕是有的人耍奸，專撿了這時候回家吃現成的吧？」
程佑赫的臉上變顏變色，仿佛被罵的是自己，程以萱模著他的頭發安撫他，隨後對著羅紫玉冷冷笑︰「我又沒有自虐傾向，撿這種便宜干嘛？」
「再說，若不是有人刁鑽刻薄，難伺候得很，何至于那些阿姨一听到咱們程家的名頭，個個都避而遠之不肯來？」
程以萱這話雖不十分中听，卻句句屬實，羅紫玉一時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冷哼一聲轉身回了廚房。
「你媽媽又被我氣跑了。」程以萱扭頭對著程佑赫吐舌頭，臉上歉意赫然。
程佑赫無奈擺擺手，「也不能怪你，你說的都是事實。等回頭我好好勸勸她。」
說話之間，程修業已夾著包進了門，見到姐弟兩個，像往常一樣笑了笑，可程以萱卻看得出，當他的目光從自己臉上掃過時，表情十分古怪。
程佑赫沒有看出端倪，依舊好心情地叫了聲「爸爸」，之後沖著廚房方向喊羅紫玉︰「媽，爸爸回來了！」
羅紫玉再出現時，已經換上一副和藹面容，手腳麻利地將飯菜端上桌，她笑容滿面招呼這一雙兒女︰「以萱、佑赫，叫爸爸過來吃飯。」
溫和的笑容將之前的陰毒刻薄掩蓋地毫無破綻，就仿佛這世上最慈祥的母親對著自己深愛的兒女時的模樣。
程以萱抖抖肩膀，莫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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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修業的情緒果然不太對勁，晚飯時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程佑赫幾次與他講話，他都沒有听見，氣得程佑赫鼓著腮幫子，一臉的不高興。
程以萱不是個多事的人，所以也只是往程佑赫碗中狠狠夾了幾筷子綠菜，「食不言寢不語，你哪來那麼多話？趕緊吃完飯回樓上做功課去，別回頭沒考上大學，你媽又該拿別人撒氣了。」
羅紫玉犀利的眼神立時小刀子一樣剜來。
當著程修業的面兒，程以萱量她也不敢造次，抿了抿唇，她只當沒看見。
程佑赫一向最不愛吃綠菜，尤其又是羅紫玉的「杰作」，堆了大半碗的各種綠色蔬菜簡直令他抓狂。
「可不可以不吃？難吃死了！」他愁眉苦臉表示為難。
羅紫玉正憋了一肚子火，立時柳眉倒豎，「讓你吃你就吃，哪兒那麼多廢話？！」
「真的很難吃啦，媽——」平白挨了罵，程佑赫十分委屈，搖頭擺尾裝可憐卻依然沒有效果，羅紫玉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程以萱在一旁幾乎憋出內傷，好心提醒他︰「你這個親兒子都嫌難吃，看來不是我挑剔。」
「啊？」一語點醒夢中人，程佑赫恍然大悟，拼命解釋︰「沒有沒有，媽媽，我是說綠菜難吃，不是您做的難吃。真的！您做的一點也不難吃！」
「噗——哈哈哈！」滿滿一口湯，一滴也沒有浪費地全部噴在了餐桌中央慘不忍睹的幾盤菜上。程以萱把頭埋在兩臂中，笑得幾乎喘不過氣，「對不……起，對不起哈哈哈！」
程佑赫正愁菜難下咽，索性把碗筷往前一推，開始耍無賴，「哎呀呀，都噴我碗里了，沒法吃了！得了，我回屋看書去。」
抹著笑出的眼淚，程以萱連連招呼︰「別呀，你等等，我給你們叫外賣。」
程佑赫逃命一般加速往樓上走，「不吃了，吃飽了。」
「那你們……」程以萱又向對面那兩位看去。
羅紫玉此時的眼神幾乎可以吃人，若不是有一家之主坐鎮一旁，程以萱估計她都能把桌上連盤子帶菜通通拽自己臉上。可即便如此憤怒，她依舊壓著火氣，難看地笑︰「我吃得差不多了，還是問你爸吧？」
程修業總算從思緒中收回神，擺擺手，「算了，別麻煩了，我也好了。」
上樓的時候，程修業猶豫著開了口，「小以，待會兒來我書房一下。」
程以萱答應一聲後，心想老頭子終于憋不住了，只是不知道有什麼事是不能公開說的。
等來到書房，程修業還是不肯直入主題，對著程以萱上下一番打量，「我的女兒今天真漂亮。」
「今天有公司面試，所以化了個淡妝。」程以萱嘻嘻笑，十分不淑女地將二郎腿晃來晃去，「難道你女兒我平時不漂亮嗎？」
「漂亮，不過注意一下儀容會更加漂亮。」程修業對她不滿地皺皺眉，寵溺地責備道︰「還不把腿放下。」
「哦。」程以萱吐吐舌頭，依言坐好，「繼續。」
「至于工作嘛，我看你也先別急，你岳叔叔那里還有回旋的余地，等明天我再找他好好談談。或者……」話到一半，程修業突然說不下去，模索半晌，竟不知從哪里翻出一根煙。
程以萱挑眉，「爸爸！」
程修業擺手，語氣篤定，「你別管我。」
見他的臉色十分難看，程以萱不敢執意，只得眼睜睜看他點上煙。
一片蒙蒙煙霧之中，程修業仿佛找回了勇氣，「小以啊，我知道你不愛听，可跳舞那件事確實是你做錯了。不如你去向歆怡道歉，這樣大家都好做……」
「行了！」程以萱猛然站起身，帶翻身後的椅子，「什麼大家都好做，我看是您在岳睿遙面前好做吧！爸爸您什麼都別說了，總之這一次，我是絕對不會道歉的！我不像您，我不欠他們的，工作也好，什麼也好，我自己能解決，我求不著他！」
「小以！」程修業的聲音有些失控，夾著煙的手在空中微微顫抖，「別的我不想多說，我只最後問你一句，你真的不去道歉？」
「我、不、去！」一字一頓說完這句，程以萱轉身就走。
程修業愣了幾秒後，終于還是啞著嗓子在她身後低低問道︰「難道歆怡說的是真的？你真的在……接觸陸海洋？」
搭在門把上的手驀然一頓，程以萱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冷了，咬了咬下唇，她頭也不肯回，「恐怕她說的不是‘接觸’而是‘勾引’吧？」
「小以，我不是那個意思。」程修業匆忙解釋。
程以萱深吸一口氣，怒火到嘴邊忽而化作幾聲自嘲的笑，「什麼都不用說了，真的，爸爸您剛才的話已經說明一切。是我自己沒記性，我怎麼會不記得，從小到大，在岳歆怡和我之間，您永遠選擇的都是她。不過我不會怪您，誰叫我不如她，沒有個那麼有本事的老爸呢？」
煙霧在空中一層層地騰起，又淡去，煙身寸寸褪盡，化作細碎灰燼散落在黑檀木制成的桌面上。
透過半開的門，程修業對著空蕩而寂寞的走廊呆了許久，這才長長嘆氣，無力垂下的臉上滿是倦意，「我沒有選擇誰，我只是在樓下看到了陸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