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書院也沒什麼不好的。」
寧博容挑了挑眉,听出了李睿修口吻中的輕慢。
「阿容,不用理會他們,我們走吧。」崔芳拉著寧博容的手道。
那邊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寧博容輕輕一笑。
當她沒有听出崔芳的刻意嗎?明顯,她覺得她的佷子和表弟這樣說完全沒有問題,她的心中,對于萬里書院也是一樣的輕慢。
這天下之大,在交通極為不方便的古代,自然是廣闊無比的,國子監對于普通人而言或許太過遙遠,麓山書院更是非同尋常,便是四大書院,對于普通學子而言都是聖地。
但是像崔家這種世家大族,卻可以用這種態度來對待父親的心血。
寧博容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被點燃了,不就是書院嗎?不就是學校嗎?在現代她出身尋常,好好念完大學,不過是個普通的畢業班班主任,年輕,而且費了極大心力才算是壓下了一群略叛逆的熊孩子——
這是古代!像她的兄長那樣認真努力的學子才是大多數。
有什麼了不起!書院的成績,不就是看科舉麼!不就是——看所謂的教學,看學子的成績嗎?
寧博容心中翻騰不已,卻只是垂下了眼眸。
「表姐,我們回去吧。」
「好。」崔芳看著寧博容笑得嬌俏甜美的面容,不禁有些寒毛直豎的感覺。
「阿容,你不生氣?」
寧博容輕輕道︰「表姐,我為何要生氣?」
崔芳皺起了眉。
「我應該為這些不知所謂好高騖遠的人生氣嗎?他們還不夠格。」寧博容微笑著看向崔芳。
崔芳愣了一下,隨即大怒,「你說什麼?他們是你的佷子和表弟!」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說這個話有什麼不對。
「不,應該說是你的——佷子和表弟吧,表姐。」寧博容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有些對不起崔氏,但寧博容實在是對崔家這些人沒什麼好感,唔,不過貌似崔氏也只是同章氏親近而已,對兄長都淡淡的,更別說嫂子李氏了。
「啪!」
寧博容側過臉去,撇了撇嘴,這力道,打蚊子嗎?
她當然是可以躲過去的,以她目前的本事,崔芳這種十幾歲的小姑娘能打得到她才有鬼,更別說她是個身嬌體弱的大小姐好麼!
但耳朵一動听到那邊動靜,她卻立刻改變了主意。
只是微微側過頭,就卸掉了崔芳的大部分力道,落在臉上的時候聲音倒是挺響,卻其實一點都不痛了。
……崔芳的力氣,比她想象中還要小。
「阿容!」驚呼出聲的是崔氏。
「阿芳!」這憤怒的聲音來自于章氏。
寧博容無聲地笑了笑。
好吧,她討厭這個一直向自己吹噓這花園里有多少名貴的花草,又一邊可惜崔氏嫁出去之後屬于崔氏的暖房如今早已經荒廢的表姐。
就好似崔琮和李睿修輕慢地討論萬里書院一樣,表姐可不僅僅是輕慢,她虛榮而且喜歡炫耀。
既然如此,便給她上這一課吧。
「母親。」寧博容沒有哭也沒有鬧,更沒有裝什麼可憐,只是乖乖走到了崔氏身旁。
崔氏憤怒地看著這才有些驚慌的崔芳,冷冷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當年你母親敢打我的耳光,你就敢打我女兒的!阿容她才六歲!如此心胸狹窄,真是愧為我崔氏之女!阿母,我早就說過,給哥哥娶李氏為妻便是一個錯誤!」
章氏的身體平素很好,此時胸口起伏,看著崔芳的眼神極其凌厲。
「祖母,我——」
「住口!」章氏看著她,「不管你有怎樣的理由和借口,你的表妹才剛六歲!一個六歲的小丫頭你都不能容,真是好教養!給我拖到祠堂去!」
「阿母!」分花拂柳匆匆而來的自然是李氏,而四周侍女僕婦見她來了,自是先停下了手。而李氏隱晦地看了崔氏一眼,才趕緊一扯崔芳,「還不快給你祖母跪下!」
崔芳再不敢說什麼了,趕緊跪了下來,冰涼的石板膈得她膝蓋生疼,于是忍不住抬起頭來瞪了寧博容一眼。
卻見寧博容小小的人縮在斗篷里,白玉一般的面容上因她一巴掌而微紅的痕跡已經漸漸淡去了,可見打得並不重,但她生得就是一副柔弱模樣,這般蹙眉不說話便愈加顯得楚楚可憐。
「裝什麼……」她嘀咕道,卻並不害怕,畢竟有她的母親撐腰呢。
章氏已經平靜下來了,看著李氏的眼神讓李氏都有些害怕了。
「現在這個家里,我說的話已經不管用了。」她拍了拍仍然扶著她的崔氏的手,「阿瓔,你明日便走吧,如今這崔家,我做不了主了,甚至不能給阿容討回公道,他日我若死了,再回來給我上柱香也便罷了。」
「阿母!」崔氏悲泣起來,四周的僕從都有些騷動。
須知在慶和,崔家的名聲一向是不錯的。
李氏這才嚇得臉都白了,連忙道︰「阿母這是說的什麼話!你們,還不快把芳小娘子帶到祠堂去!」
「阿娘!」崔芳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向李氏。
崔家這一代的女孩子是不少,但大多都是庶出,嫡出的女孩子唯有已經出嫁的二娘和崔芳,是以難免有些驕縱,這也是為何讓崔芳帶寧博容出來散步的原因,原也是因為對她的看重。
哪里知道……崔芳帶小孩子的本事不怎麼樣,惹事的能力倒是不小。
那邊崔琮和李睿修也已經過來了,見崔芳要被帶走,崔琮便想上前。
「你過去做什麼!」李睿修壓低了聲音道。
「她肯定是因為我們的原因向姑姑說了什麼,姑姑才會——」崔琮道。
李睿修拉著他不放,「那你現在過去對芳表姐可有什麼益處?畢竟容小娘子是真挨了打的!」
「那也不能就這般……」
「若是你說出真相,老祖宗這樣寵愛瓔娘子,說不定她幾句話你也要受責罰了!」李睿修只比崔琮大一歲,說話倒是頭頭是道。
寧博容朝他們看過去。
距離這樣遠,本該听不到兩個男孩子的竊竊私語,她卻微微一笑,一句句听得一清二楚。
啊,可不要小看武林高手的耳朵呢。
以她現在的內功水準,雖然達不到隔房竊听的程度,這麼點兒距離卻是難不倒她。
李氏自然是不想今晚一場「孩子間」的糾紛被丈夫知道的,但是,事涉章氏,崔玓想不知道也難。
後續如何寧博容並不知道,因為第二天一早,寧家就坐著馬車離開了崔家。
「母親,對不起。」寧博容道歉。
崔氏慈愛地模了模她的腦袋,「阿容並沒有做錯什麼。」
寧博容仍然覺得自己有些太沖動,母親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結果因為自己全搞砸了。
「我崔氏已傳承三百余年,」崔氏輕輕道,「原也是世家大族了,但如今出仕的卻是隔房的三叔和七叔,作為嫡枝,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早已經漸漸沒落,卻偏生還如當年一般驕傲。世族確可驕傲,卻不可傲慢,我亦是嫁給你的父親,才漸漸明白過來……」
寧博容眨著眼楮看向崔氏,不明白她說這個干嗎?
「我向母親提出,帶琮兒去萬里書院讀書,被她拒絕了。」
寧博容瞪大了眼楮。
崔氏笑了起來,「琮兒四歲開蒙,如今已經七歲上,卻還不如你,便是寫的字,都比你綿軟幾分,如此水平,還妄圖去國子監或者麓山書院?便是去了,也是不成的。」
「母親你都知道?」
「我都知道,」崔氏嘆了口氣,「阿容並未做錯什麼,只是崔家畢竟是你的外家,下次不可如此淘氣,有什麼事母親自會為你做主。」
「是,母親。」寧博容乖乖應下。
崔氏微笑起來,「不過,到得寧家,耍點手段倒也無妨。」
寧博容看了過來。
「寧家——可要比我崔家復雜多了,」她的笑容里似乎有幾分趣味,「驟然新貴,又瀕臨沒落,便是你的大伯父,妻妾便有二十多位,家中小郎君小娘子頗有些亂象,你二伯父想要借著你父人脈,送你六表哥出仕,又有三伯父……」
這一講,就講了一個上午的時間。
反正,寧博容是覺得,寧盛早早離開寧府絕對是再聰明不過的決定了,如今分了家,這些伯父們管不到他們頭上來,當然,寧盛也對攪合到寧家去沒什麼興趣。
總之,讓寧博容給寧家一個評價的話,那就是——
貴府真亂。
而這個真亂的寧家,眼見著就已要到了。
即便是奔喪,寧盛也沒打算住到寧府去,當年分家的時候,在洛州他有一套不大的兩進院子,給他們一家加上這寥寥的侍女僕從住是盡夠了,是以他們先是回了寧盛的自家屋子,雖寧盛遠走,這處房舍卻一直有兩個僕從留守掃撒,所以他們住進去並沒有什麼不方便。
因到達洛州乃是深夜,又巧听聞安氏乃是六日前去世,寧盛便先帶著眾人安頓下來,只自己換上斬榱,先去吊唁,安氏畢竟是他的「阿母」,是以穿的是一等重孝斬榱,崔氏早就替他準備好孝服,上衣下裳都用最粗的生麻布制成的,左右衣旁和下邊下縫,雖粗陋,內里卻被崔氏塞以棉絮厚帛,畢竟如今春寒料峭,洛州比雲州要冷得多了。
這一夜顯得極亂,寧博容一覺醒來,已然是凌晨,天卻還沒亮,院子里靜悄悄的,僕從早已累得睡下,便是崔氏也要為今日養精蓄銳,到了寧府,怕是有陣子不能好好休息了。
于是,寧博容誰也沒叫,將被子弄成拱起來的模樣才走出去,見四周山林郁郁青青,一時興起悄然出了院子。
她只穿著素白的齊胸襦裙,乃是平日里睡時穿的,從空間的書房里取了一柄細長匕首,就想找個地方練會兒劍,以她如今的小胳膊小腿,是耍不得劍的,這匕首卻是無妨。
站在圍牆下足尖一點,就輕盈地落在了牆頭。
寧博容很知道主次輕重,這三年間,她練得最好的是內功,其次便是輕功。
恐怕這個世界,對于「輕功」這個詞都還沒有概念。
寧盛的這個院子極偏僻,若是好地方,也輪不到分到他手中,當年分家,寧盛分得的不過一點微薄的財產罷了,這套地處城郊,又只有兩進的院子,他的幾個兄長沒一個看得上,才便宜了他。
寧博容卻覺得不錯,這里近山,幽靜極了,正是一處好居所呢,順著狹窄陡峭的山石往上,卻有一處平整山林,溪流潺潺,鳥鳴清脆,讓人心都靜了下來。
——當然,如果沒有人打擾就更好了。
「……郎君!不!你饒了我——」
寧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