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湛的視線停留在寧博容身上稍久,是因為她實在是自己記憶中一個抹不去的點。
並非曾經與她有什麼交集,只是……听到關于她的事實在太多,多到他根本分不清其中真假如何,但對于現在的劉湛來說,寧博容的位置太微妙了,微妙到讓他必須要做些什麼。
六歲的女孩子,會有這樣的早慧嗎?
劉湛也懷疑過,本身寧博容大清早出現在山上就很不正常。
但結合他上輩子的所知來看,發生在這個姑娘身上,似乎又不那麼令人驚奇了。
寧盛幼女,寧博聞的妹妹。
劉湛微微笑了笑,回頭就看到寧博聞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這里。
這個男人,才是真的可怕,即便是重活一次的劉湛,也不得不承認,他從未見過比寧博聞更能冠以「可怕」之名的男人。
然後,他垂了垂眸,想起自己的姑姑長公主。
劉湛才沒有那麼好心專程來參加安氏的葬禮呢,他對寧家這個注定要沒落的地方沒什麼興趣。
他來這里只為了兩個人,寧盛,寧博聞,這一對將來注定要聞名天下的父子。
當然,對于這些寧博容絲毫不知,因是第一次參加古代的葬禮,這過世的人還是她名義上的祖母,是以她有幸見識了整個繁復的過程,當然,其中「招魂」這個步驟,崔氏以寧博容自小體弱怕是要被沖著為名,將寧博容安置在了後堂,她是沒見到的。
反正整場葬禮下來,寧盛整個人都憔悴了,崔氏也瘦了一圈,寧博容倒是還好,只要屏蔽耳邊這「嗡嗡」的響聲就行了。
「……到了盛夏呀,這池子才是真好看……」十娘仍然在喋喋不休,身為林氏長子的幼女,這位一向深得寵愛,在哪里都是一副領導範兒,不過,顯然家里和她有金枝欲孽的姑娘可不少。
「十娘說得倒好,誰人不知容姑姑家中可是有一座翠華山呢,是也不是?」
寧博容嘴角一抽,求你們勾心斗角的時候不要拉她躺槍,謝謝。
不過,她才六歲,便是裝作一副茫然樣兒也是不大違和的。
但是環境造就人,在寧家,同她一樣六歲的十八娘十九娘卻已經相當早熟了,不得不說,之前十娘口中的十九娘,著實是個漂亮到了極致的小姑娘,年紀這樣小已經是眉目如畫,再加上那副怯生生的柔弱姿態……
看到她之後,寧博容就不怪十娘了,這位實在是長得和自己有那麼點兒異曲同工之妙的意思……
雖然吧,自己這副長相是天生的,十九娘卻大多是氣質問題,她的長相並非柔弱那一款的,而是清甜。
只在寧府呆了半個月,寧博容就開始深深思念自己家中的小竹樓了。
她開始懷疑那些穿越到這種世界就自動開啟了宅斗專精的同行們到底是怎樣適應這種生活的?反正她每次和這些小姑娘們呆在一起,時常有種智商都不夠用了的感覺。
算計來算計去,一句話里都要繞三個彎兒,別說是已經初具少女形態的八娘九娘十娘她們,就是才剛七八歲的那些小姑娘,都已經能夠一派笑臉說話打機鋒了。
……好可怕!
幸好安氏的葬禮結束之後,寧盛立刻開始打包妻女準備回雲州了,至于寧博裕?直接丟給了寧博聞,原本他是想丟給在京城的好友的,崔氏倒是說了一句︰「你認為張大人能攔得住他接人?」
這個他自然是寧博聞。
寧盛不說話了,默默地覺得張大人根本攔不住。
幸好,他不大擔心次子被長子帶壞,因為次子的腦袋——就是他都認為以博裕的榆木腦袋,怕是根本理解不了他哥這樣的彎彎腸子,要變成長子這樣實在是難度太大。
在京備考到考完也不過兩三個月的時間,寧盛只得撒手不管,帶著崔氏和寧博容徑自回了雲州。
出去一趟再回到自家清新的小竹樓,寧博容簡直神清氣爽!
因崔氏已經知道寧博容不大喜歡吃胡食,天氣又熱,便取青槐女敕葉,搗汁和入面粉,做成細面條,煮熟後以冰水鎮之,其色鮮碧,然後撈起以熟油攪拌,放入井中冷藏,要食用的時候用佐料香油胡椒粉攪拌,吃起來格外美味,連寧博容這般現代的吃貨第一次嘗到的時候,都有些嘖嘖稱奇的感覺。
說實話,這才現代都從未吃過,而且因為材料純天然新鮮無污染,入口清新,和現代的冷面頗有一種不同的獨特滋味。
「阿娘,明日還吃這個好嗎?」
崔氏模模她的發,「好。」
「再加上一些山筍鮮菇,恐怕更加好吃一點……」寧博容琢磨著什麼時候帶著阿青阿鄭出去摘點蘑菇回來,很久以前她做過蘑菇醬想想都讓人覺得饞。
不過,有了這涼面,澆上些許炒筍片炒石刁柏,用佐料攪拌就已經是很不錯的夏日美味。
因南方暑熱,山中反倒是舒適很多,但臨近科舉,不少應試的學子都開始進入最後的閉關學習階段。
寧博容已經開始悄悄寫計劃書,不論是崔家的小看,還是寧府的態度,都說明了萬里書院雖然在普通人心目中已然算得上聖地,但卻並不是最佳。
這是父親的書院。
寧博容憋著一口氣,所以最近總是打開窗觀察下方的書院,幸得天氣炎熱,阿青也便不大管她。
這天寧盛在書院中仍未歸來,雖然寧博容因練武的關系,即便天氣炎熱亦不大出汗,但每日仍然習慣在午後洗一次澡,洗完阿青給寧博容換上鵝黃的齊胸襦裙,外套一件極薄的素白褙子,又替她擦拭著一頭烏黑的發,「小娘子,我替你問過啦,郎君要到日入才回來呢!」
這年頭,日入便是五到七點,夏天日長,這個點通常還沒天黑。
「噢,阿青,你隨我去廚房吧。」
「是。」
盡管寧博容還未滿七歲,但因從小沉穩,隨著寧盛已讀完了《論語》,阿青待她也是相當服氣的,並不會因她年幼而缺了尊重之意。
寧家並非如同崔家那般上下等級森嚴的世家,更非寧府那闔家的暴發戶氣派,是以寧博容身為小主人,親自去廚房並沒有什麼叫人意外,便是崔氏,偶爾也會親自下一回廚。
在這個年代,女子尚且沒有被程朱理學束縛,唐時開放,甚至有武則天這位女皇,大梁的風氣亦不嚴苛,就是寧府那些小娘子,都有專門的先生教授她們課業,「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玩意兒絕對不會在大梁出現,稍有些家底的人家,也是不願嫁出的女兒被人說做毫無才德的。
所以,在雲州甚至有兩家名氣不弱的女學,只是寧博容的父親寧盛乃是當世大儒,是以無需入女學罷了。
但身為女子,女紅廚藝,卻仍然是相當重要的加分項。
當然,這年代的廚藝,原也沒有那麼復雜,大家出身的小娘子們學得一兩項點心便盡夠了。
例如崔氏,擅長一種相當別致的梅花狀棗泥餡兒的點心,入口即化,十分好吃。
寧博容卻更喜歡弄一些這年代幾乎沒有出現過,極簡單卻美味的食物。
例如毛豆,說實話,這年代根本就沒有吃毛豆的,都是等到毛豆老熟,成為黃豆之後,釀造醬油用。
夏季正是毛豆成熟的季節,寧博容令家僕問農家買了一些青毛豆來,卻初時讓下僕頗有些詫異。
阿鄭早已經按照寧博容的吩咐,將青毛豆都摘下洗好,並用剪子減掉兩頭,放在了籃子中。
寧博容見廚娘也在,吩咐她道︰「倒些清水在鍋里,放一些八角花椒,哎,少放一些,再丟幾個胡椒,不用切開,就這樣吧——」
似乎她老爹不是很能吃辣。
「小娘子,這是要煮這青豆?」
「是呢。」
廚娘有些詫異,她尚且第一次看到這黃豆尚未「成熟」便弄來煮著吃的,而且並未剝出豆子,這殼子毛毛的,怎可就這般煮?
不過,既然小主人有吩咐,就當是陪她胡鬧一場,廚娘也就听她指派。
「好啦,水燒開了便將這倒下去吧,嗯,放些鹽,火小一些煮。」
不過三五分鐘的時間,寧博容就讓燒火丫頭滅了爐灶中的火頭。
「再燜一會兒。」
在燜的時間里,寧博容讓阿鄭搬來了午時崔氏切與她吃的西瓜特地留下的瓜皮,讓廚娘削皮切成了細絲,鍋內倒入清水,水開後,放入略焯一下,焯過後用涼開水過一下,拌以少許的鹽,香油,撒上一些黑芝麻,瞧著便翠綠爽口。
又叫廚娘做了涼拌胡瓜,沒錯,這會兒的黃瓜還叫胡瓜呢。
令又加了蘿卜絲炒了一些石刁柏,即翠綠的蘆筍絲和素白的蘿卜絲,單單這擺盤就十分悅目。
這時毛豆也出鍋,帶湯盛入大碗中,放入井中冰鎮。
四素涼菜在炎炎夏日看來都是極清爽的,等到寧盛快回來之時,寧博容親自將這四道菜放入白瓷盤中,特別將鹽水毛豆從湯水中撈出,又有芝麻脆瓜、涼拌胡瓜、蘿卜蘆筍,單單視覺上就讓人極有胃口。
將這四道菜放入食盒中,並一小壺崔氏去年秋釀的菊花酒,寧博容自己是頗為滿意的。
「阿青,將這四素涼菜也送一份去給阿娘。」
「是,小娘子。」阿青頗有些驚異,想不到短短時間,小娘子當真弄出了至少看上去還不錯的食物,雖然吃起來不知如何,但她只看著都覺胃口大開。
以寧博容的年歲,在現代不過是個一年級的小學生,但在古代,看過寧府那些個同她一般年歲的女孩子之後,她就覺得自己表現的早慧實在是不算什麼,她們多的是比她成熟的心性。
所以,她覺得,她需要和寧盛談一談。
當然,這四素涼菜並菊花酒,算是——呃,賄賂?
雖然說……從小到大,寧盛就從未駁回過她的任何要求。
「阿鄭,我們走,去阿爹的書房。」
她家阿爹應該快要下班回家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