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寧盛「談妥」之後,寧博容才去找崔氏,崔氏對于這一點倒不反對,許多貧寒學子讀不起書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既然寒川要來,這選學子之事便交給他,只是你可不準太過胡鬧,這些學子也是要來讀書的,卻不是陪你玩耍。」
寧博容笑道︰「我才不要他們陪我玩耍呢,本就是要他們讀書學習呢。」
崔氏口中的寒川,便是寧盛說的故人之子,此人姓陸名質,字寒川,滎陽大戶出身,幼年父母早逝,寄住在叔叔家長大,科舉及第後本是要做官的,卻不知得罪了何人,選官時明明表現上佳卻也落選,他原是才學不錯之人,科舉中明經科乃是上上第,落選後不肯就此回歸故里,只說游學,跑來投奔寧盛。
寧博容知道這最初的二十人必須要爭氣才行,否則,再好的學習方法踫上魯鈍的學生,那也是要打折扣的。
不過,貧寒學子有一個好處,他們的努力程度絕對不是現代那些學生可比的,只要給她們一個機會,他們可以拼了命去學習。
寧博容倒是想親自去挑,但是寧盛肯定不會同意。
半月後,陸質便到了雲州,寧盛將事與他一說,這位非但沒有挑剔這個工作,反倒出乎意料地對此充滿熱忱。
消息一放出去,不僅是雲州的貧家子紛紛前來,便是臨近州縣,都有不少學子不顧辛苦趕來翠華山,雖萬里書院的消息放得明明白白,不收學費,卻也與正式學子不盡相同,要听書院的安排,尚要做些雜事,他們卻並不介意。
若是能一天听上幾耳朵的課,到書院干活兒也是好的。
讀書,對他們來說原本就太奢侈,而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誰都不想放棄。
于是,由陸質挑選,再由寧盛把關,二十名學子立刻額滿,多的是在翠華山下長跪不肯離去的半大少年,大多衣衫襤褸,面容堅定,甚至有千里迢迢從別處趕來的,一雙鞋都早已磨破。
寧博容真的不知道,這些學子究竟是從哪里听來的消息。
這年代消息閉塞,她同寧盛聊過之後,寧盛只說散些消息在雲州城里,且告訴了他幾個好友罷了,誰知,這一傳甚至傳到了千里之外。
「怕是李兄說道出去的。」寧盛嘆了口氣,「我只是在上次書信之中與他提了一提罷了,卻是苦了這些遠道趕來的孩子。」
書院,在這個時代是屬于相當奢侈的學習地,小戶人家大多只是送到教書先生那里,給些束脩讀上幾天書,這些教書先生很多自己水平都有限,是以教出來的孩子莫說是考科舉了,便是鄉貢試也是考不過的,一些大戶人家的家學倒是能出幾個貢生,家學的夫子頂多是自家出身的士子,卻到底比不上正統書院有當世大儒授課。
其實,寧博容也覺得大梁的發展有點古怪,听寧盛說,唐時根本就不重視書院,甚至是抑制著書院的發展的,反正她印象中從很久前看到的電視劇中分析,宋朝時候興盛的似乎也只有官學,到明朝時候書院才開始林立,偏偏到了這個歷史拐了個彎的大梁,緊接在唐之後,沒了五代十國,沒了大宋,走上另一條歷史軌跡之後,書院倒是發展得很不錯。
因為這些遠道來的學子似乎有在山門前長跪不起的節奏,到最後計劃收的二十名「特訓班」學生,收了二十四個。
沒錯,寧博容稱呼其為特訓班。
「那阿容想要怎麼辦?」陸質興致勃勃的問。
寧博容覺得自己很幸運,陸質並不是那些讀書讀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反而很有意思,哪怕在科舉後遭受了不公眾待遇,這貨也半點兒沒有受打擊的樣子,寧博容可以肯定,他壓根兒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寧盛見到陸質的那一天,就示意自己有點兒牙疼,寧博容覺得,害他牙疼的對象,正是這位陸質陸寒川,從她爹嘀咕的「和他爹一個德性」看來,恐怕他爹當年,差不多也是這副樣子?
……用寧盛的話來說,就是半點兒不上進。
其實寧博容上輩子也見過這樣的人,說穿了就是頑童性格,愛玩愛鬧,定不下心,才華也是有的,興頭上來了可以一兩個月不好好吃不好好睡就為了弄出一整套程序,但東西做出來了,又可能沒興趣了,為人隨性,絕不是那種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好好向上的乖孩子。
但作為這時候寧博容看來臨時的搭檔,這樣子不會恃才傲物,更不會因為寧博容年紀小就看輕她的陸質,簡直是再好沒有了!
而且兩個人湊在一起,頗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弄得崔氏都頻頻關注他們,雖然知道寧博容年紀尚小,甚至還不到避諱的時候,但她就是忍不住覺得這倆也太投緣了吧?
此時寧博容剛滿七歲,陸質卻已經是二十有一了,只是他比較特殊,從小寄養在叔叔家,嬸嬸貌似看他不那麼順眼——其實也是,這年頭不會有人喜歡寄養在自家的佷子結果把自己的兒子對比得一無是處這種事吧?
于是,十八歲的時候倒是給他定過親,卻只是一小戶人家的女兒,還身體不好,陸質倒是沒有反對,誰知還沒熬到成親,這位就病死了,之後他叔叔才知道自己妻子做的好事,便不允許她再插手陸質的婚事,陸質的叔叔倒是個好人,又對佷子心存愧疚,想要給他挑一個好妻子,誰知這挑來挑去,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拖陸質眨眼就二十一了。
幸好大梁的規矩同唐朝差不多,對于婚配方面還是比較開放的,對于女子男子的結婚年齡,亦無要求。女子十五六歲結婚的有,十七八歲的有,二十來歲的亦有,不算什麼特別令人驚異的事。男子的結婚年齡一般較晚,許多男子都是考取功名之後才成親,多的是在二十至二十三歲間成親的,是以陸質這樣的,倒還真不算少。
崔氏也在雲州打听一下有沒有合適的女子,她是將陸質看做子佷的,見他風儀頗佳,就有這方面的考慮。
「之前讓準備的板子都弄好了?」
陸質點點頭,「我親自找的工匠,沒有問題,你要的白灰亦是弄到了。」
寧博容彎了彎唇,她指了指她家的藏書閣,「你不是問我那些想法哪里來的嗎?多看看書便曉得啦!」
陸質︰「……」他總覺得自己被一個七歲的小丫頭片子鄙視了。
反正,寧博容不管弄什麼,都推給書上的看到的也就是了,這書太多,就是寧盛都不能全部看完,更別說其他人了。
七歲的寧博容早就因為寧盛的親自啟蒙,讀書毫無障礙了,一手字更是寫得壓根兒不像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可以做到的,因為練武的緣故,她甚至日益耳聰目明,頭腦都清醒了不少,論學習進度,寧博裕小時候是絕對比不上她了,也就寧博聞這種變態或許有得一拼。
而寧家的藏書閣也是十分有名,因為寧盛有個舉國聞名的大儒師父,這位大儒一生未結婚生子,所藏之書便都給了寧盛,寧盛在萬里書院中建藏書閣,就是書院中的學子,也不是人人都可進的,但對于寧博容來說,當然是全無問題,進出隨意,事實上她現在,一天中的大半天都泡在這里,自從安氏葬禮回來之後,崔氏見寧博容一路折騰都沒生病之後,就不大拘著她了,以往只準她一天呆一個時辰,現在卻不管了。
「那你要弄白灰做什麼?」
其實石灰是一種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人類發現使用的建築材料,在現在這個年代也不少見,但是它被稱作石堊灰、染灰、散灰、白灰,總之不叫石灰。
寧博容弄石灰來,當然是想做粉筆。
雖然說在現代她並不是什麼博學之人,但身為老師,很多與之相關的東西卻知道一些,早在中世紀,西方就有用石灰加水做成塊狀物用來書寫的記錄。
這就是最早的粉筆。
而比起粉筆那麼早出現,黑板這樣制作簡單的東西,反倒要到十九世紀才出現。
「很快你就知道啦。」寧博容提起裙子,「走,我們去看一看黑板。」
「黑板?」陸質一愣,隨即失笑,「啊,倒是挺形象。」
寧博容讓他弄的東西就是找來大塊的木板——這在雲州並不少見,單單在這翠華山上,就有不少好木,她又不要多好的木頭,這價格自然也就便宜。
將一塊大概也就十六開紙那麼大的木板打磨平整,刷黑漆,再打磨光滑,再刷一層黑漆也就是了,這年頭黑漆並不難尋,甚至因為最早秦時便崇尚黑色,皇室服裳多用黑色,到魏晉時期烏衣巷也是一般,黑色染料那是相當普及,用最好的黑漆,做出來的小黑板那是相當能看的。
寧博容親自看過,「咦,手藝很不錯嘛。」
「那是當然,我請的是雲州城里最好的木匠師傅。」陸質驕傲道。
寧博容點點頭,看著疊成一堆的二十四塊小黑板,見他還細心地讓木匠在這些小黑板邊緣加了個細框,既好看又好拿一些,上方還能懸掛,不得不佩服陸質的機智程度。
「我們去教室看一看吧。」
「教室?」陸質又重復了一遍,隨即又笑︰「倒是恰當。」
這新收的二十四個學生和其他學子是不一樣的,萬里書院極大,空屋子尚有幾間,是以寧盛便給了一間不小的屋子給寧博容隨意折騰,若非寧博容乃是他的幼女,寧盛待她簡直到了溺愛的程度,任誰家父親,都不可能如此大方。
不過寧博容還是很「知趣」的,挑了最偏僻的一間,只是她最近將這間屋子後的竹林重整,弄出一大塊空地植上了綠草,陸質明顯看出她挑這間屋子本身就是別有用心。
「還不錯吧?」
這二十四個學生全部要住在山上,連「宿舍」都與其他學子分開的,如今他們已經算是入了學,卻還未開課,其余學子也未開課,這兩日,實則正是科舉取士的日子。
寧博容看著陸質已派人清理過的屋子,屋內光線不大好這是沒有辦法的,這年頭的房子就是這樣,又沒有玻璃,要有窗明幾淨的感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牆壁清一色刷成白色之後,也勉強能夠亮堂一些。
「將這里,也刷成黑板吧!」
「……一整面牆?」
「對!」
「全部刷成黑的?」
「對啊!很簡單的,刷漆,打磨,再刷黑漆也就是了啊!」
陸質︰「……」他當然知道簡單的,但是一整面牆全部刷成黑的?
看著寧博容眨巴眨巴的大眼楮,他只得敗退,「好吧,明日我去找工匠。」
算了,一面牆而已,算不得大事。
「刷成黑板之後就要麻煩你了。」
陸質︰「……」什麼意思?
「听聞陸家兄長你的字很是不錯?」
陸質︰「……所以呢?」
這年頭是沒有《三字經》的,只有《千字文》作為啟蒙。
「所以麻煩你在這左邊寫一下《千字文》的全文,找些黃色染料便是了,右邊不如寫《論語》?還是寫……」
陸質︰「……」看著面前的小丫頭一副和自己商量的樣子,他這才意識到,寧世伯將她扔給自己,呃,或者是將自己扔給她?壓根兒就是沒安好心啊!
拜托,得罪你的是我爹,不是我啊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