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沛明顯一副為了孫子和小舅子的兒子可以不顧老臉的地步,讓寧博容感到有些驚異。
要知道,世家一般都……挺要臉的。
崔氏皺起眉,瞥了一旁臉漲得通紅的崔琮和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李睿修一眼。
寧博容微微一笑,在崔氏和崔沛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束音成線——
「還真是好意思啊,當年看不上,現在巴巴地求了來,這嘴臉真難看,有本事自己求啊,讓你爺爺拉下一張老臉算是個什麼事兒,呵呵。」
連唇都沒怎麼動,廳上除了崔沛、崔氏、崔琮和李睿修之外,還有兩個婢女,門外有崔琮和李睿修的書童還有崔沛帶來的僕從小廝。
但是這會兒,除了崔琮之外,其他人絲毫沒有听到寧博容的聲音,這便是束音成線,莫說是這些普通人了,寧博容可以肯定,即便是現在廳里坐著一屋子的武林高手,估計要看出她弄這一招都是極難的。
而效果簡直是立竿見影,這樣的諷刺對崔琮這樣自小驕縱心高氣傲的少年簡直是……當頭一棒好麼!
「誰要來這萬里書院!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兩年科舉成績出眾些麼,我就是看不起它怎麼了!想讓我來這兒讀書我還不屑來呢!」
……
……
室內一片靜寂。
半只腳跨入室內的寧盛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一向覺得還算有禮的崔琮,而崔沛一臉震驚,臉色都漲紅了,倒是崔氏依舊神色淡淡,站起身來一甩袖子。
「罷了,既然阿琮看不上我萬里書院,我們這尊小廟容不下這尊大佛,阿兄,請吧!阿齊,送客!」
寧博容微微一笑,嗯哼,時間卡得剛剛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又被寧盛听個正著,就算是崔沛臉皮再厚,也是不好意思留下來了,只得向崔氏道了別,更是同寧盛替崔琮道歉,這才憋了一肚子氣下山去。
「你是怎麼回事!」崔沛恨鐵不成鋼道,恨不得打崔琮一巴掌。
但崔沛自小疼寵崔琮,抱孫不抱子,崔琮乃是他看著長大的長子嫡孫,莫說是打了,他連一根手指頭都沒舍得踫過,但今天的事兒,他當真是要被氣壞了。
李睿修也道︰「阿琮你是怎麼了,怎可說出這等話來!」他也是有些惱怒的,說句實話,他可比崔琮要想進這萬里書院,可若是沒有崔家這層關系,這幾乎不大可能。
崔琮可能不大了解,這李睿修年紀不大,卻要圓融懂事許多,他早就听家中長輩提及,如今要進萬里書院的學子都排了長隊,請托大抵都堆滿了寧山長的書桌,這次崔沛為了將崔琮塞進來親自到了雲州,自己也好搭個秋風,若是再等下次,怕是沒多少機會了。
李睿修讀書上,還是有幾分靈氣的,比崔琮要強上不止一籌,在麓山書院好好讀下去,要科舉及第也不算很難,但人總是這樣,想要往更好的地方走,如今萬里書院都有能壓過國子監的意思了,李家無人在朝為官,又不是那等世家大族,自是進不去國子監的,便是崔琮都沒能塞進去呢,這萬里書院自然成為最佳的選擇,哪知道被崔琮毀于一旦。
但即便心中有氣,李睿修也沒太失態,十分有涵養地問了一句,實則已然氣得要命。
不管如何,他李家還是要仰仗崔家一些,他也不好隨隨便便惡了崔琮。
崔琮卻氣道︰「為何獨獨怪我,還不是那寧博容先嘲諷的我!」
崔沛皺眉,「那她幼時听到你們在說瞧不起萬里書院的話,可是實情?」
「這個,倒是真的。」李睿修略尷尬道,「當時阿琮是說了那麼一句。」
崔沛冷笑,「既是實情,人家說出來又怎成了嘲諷你!」
「我不是說那個,」崔琮急忙道,「是她後來說什麼……以前瞧不上,現在巴巴地求了來,還說……還說爺爺你……」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崔沛厲聲道。
李睿修愕然看著崔琮,皺眉道︰「阿琮你莫不是……大白天的魘著了?」
崔沛氣怒道︰「我還沒老到耳背的地步!你問問睿修,那阿容除了開始說幼時那幾句,後來可有說過話!」
李睿修無聲地搖了搖頭。
崔琮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我、我確實——」
「那寧家表妹確實後來不曾說過這樣的話,」李睿修嘆氣道,「不管如何,她也是個自小讀書的女子,這些教養還是有的,斷不會說出這樣無禮的話來吧?」
崔沛更是痛心疾首,「便是你說出這等話來,卻也不必捏造這來污蔑你的表姑吧?阿琮,你的教養呢!」
他是真有些後悔崔琮給李氏寵壞了,雖然他平日里也很是寵溺崔琮,但畢竟不管後院事,李氏對崔琮那更是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
崔沛還慶幸過即便如此,崔琮也不曾養成阿芳那等驕縱性子,現在看來,卻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會兒崔琮卻更委屈,他明明說的是實話,卻沒人相信!
若是祖父和睿修都不曾听見……難道自己當真是出現了幻覺嗎?
他一時有些茫然了。
而崔家的馬車已經漸漸遠離了翠華山。
趕走了崔家人,寧博容心情大好,笑盈盈道︰「阿娘,折騰了這麼久,昨日里宴席上也沒好好吃,今日哺食可要好好大吃一頓。」
宴席上大家都要講究風度,要真有哪個夫人和大家小姐在宴席上大吃大喝,準得被笑話,是以,誰都不會準備在那等宴席上吃得太飽,今日朝食也是在刺史府吃的,劉婉貞還留著京里帶來的喜歡,喜歡吃胡餅蒸糕,寧博容卻不喜歡,朝食她寧願是喝粥的,又因為昨夜沒睡好,早起也就只吃了一點。
這會兒,當真是想好好大吃一頓的。
到了廚房,吳廚娘正在準備食材,「咦,這桂花好新鮮。」
「是。」吳廚娘笑道,「听聞小娘子要些桂花釀酒做吃食,山下書院里的小郎君們特地在課上多摘了些送來。」
這翠華山上,野桂花已經慢慢開了,正是香飄四里,甜美芬芳。
「那中午就先做一道桂花甜栗,兩尾鯽魚就做荷葉烤魚吧,唔,再來一個糖醋排骨、醬香脆皮豆腐,炒一盤子菠菜一盤子茭白好了,加上香菇魚丸湯,主食便*絲炒面,許久不曾吃了。」
「是,小娘子。」吳廚娘這會兒做這些也算是得心應手了,雖算不得十分出色,卻絕對算得上手藝不錯,要說寧博容說起來挺厲害,親自下廚,卻也未必比得上吳廚娘。
很快便到了哺食時間,寧盛和崔氏顯然還對崔沛和崔琮之事有些悶悶不樂,見寧博容親手一盤盤將菜端上來,寧盛臉上才浮現了一抹笑意,「今日里哺食如此豐盛?」
「是啊,」寧博容感慨,「本來還想著要做一頓飯給左師餞別,哪里知道他們走得這樣急,他可喜歡吃魚丸呢。」
默默看向桌上那碟子桂花甜栗,實則他們一家三口,都對這種甜食不是那麼欣賞,喜歡甜食的那個人也已經走了。
三人飽飽吃上一頓,心情立刻舒緩下來,又回到平日里生活的節奏里去了。
寧博容少了琴課,瞧著崔氏也不像是還要為她聘請老師的樣子,她也認為……寧博容的琴藝足夠高了……
于是,哺食後寧博容便下了山去,這回,她實際上是借著找陸質的名義,想去——見一見流螢。
劉湛和她說過的話,她實則是很放在心上的。
寧博容以前見過流螢,卻從未將她看得多重,因為她只以為流螢是陸質的婢女罷了。
平日里,這位連頭都不怎麼抬,在萬里書院中低調得仿佛一個透明人。
走進陸質住的院子,寧博容看到流螢坐在葡萄架下做女紅,看樣子應是在縫一件里衣,她也不可能給別人做衣服,定然是給陸質做的。
半低著頭的流螢後頸白皙,線條十分優美。
說句實話,寧博容幾乎沒好好見過她長得什麼模樣,這時仔細看去,才發現流螢事實上長得相當不錯,比自己身邊的幾個丫鬟都要秀美端麗,單單以長相論,這雲州城里不少大家閨秀也不一定有她長得好。
尤其流螢的身上有一種溫柔如水的氣質,從眼神到唇角的微笑,一直到整個人的姿態,都柔和極了,半點兒沒有稜角。
怕也只有她這樣的女子,能容得了陸質這般的男人,要說陸質多喜歡她,寧博容覺得也不見得,她認識陸質這麼些年了,不說多少,對陸質還是有些了解。
這家伙不想成親,劉湛認為是有流螢的原因在,寧博容卻知道,或許有一些,但更大的原因是——他怕麻煩。
流螢或許讓陸質覺得很舒服,也將流螢視作他身邊唯一的女人,那是因為流螢能夠包容他的一切,要知道,陸質如果真的看重她,不會絲毫不跟崔氏以及自己提起流螢的。
說穿了,不過是這年代的男人,從未有過什麼所謂真愛不真愛的概念罷了,劉湛……其實還是想太多。
不過,這麼說來,劉湛倒真是個神奇的人,瞧著是個挺厲害的重生者,想不到還相信「真愛」這種東西。
在古代男人的身上,寧博容幾乎看不到這種特質。
寧博容輕輕笑了笑,不曾打擾流螢,悄悄退了出去,不過,她還是決定和崔氏提一提,陸質一直退卻成親之事,也不算是什麼壞事。
結果,還沒走遠就恰好踫到了陸質,他的腳步很急,臉色瞧著也不好,寧博容心中一凜,上前兩步,「發生了什麼事?」
她已經到了要避嫌外男的年紀了,陸質雖勉強可算是通家之好人家的孩子,但到底也是個大男人,所以這兩年,寧博容已經和陸質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陸質卻並未因此和她生疏,一看是她,立刻道︰「出事了。」
若是旁的年輕少女,指不定還會讓人猶豫一下,但是在陸質心中,寧博容那根本就不能等同于尋常少女。
「什麼事?」
「北方——起戰事了,」陸質緩緩道,「事情原本還不曾傳過來,但書院里今年有不遠萬里從北方趕來我萬里書院讀書的學子。」
寧博容心中一動,起戰事了?她驟然想起剛剛回京的劉湛。
……是不是就因為這件事?
垂了垂眸,掩下情緒,「然後呢?」
陸質抽了抽嘴角,「然後就有兩個孩子在煽動,說要大家放棄讀書去邊疆抵抗外虜……尤其,你知道的,我萬里書院是開武技御射課的。」
「愚蠢。」寧博容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來。
陸質無奈地笑了笑。
寧博容抿了抿唇,一群……中二病發作的熊孩子,十幾歲的男孩子,確實十分容易被煽動。
「暫且先安撫一下形式,我回去與阿爹商量一下,不必太擔心,這事要壓,也是很好壓的。」
陸質點點頭。
寧博容緩緩往回走,忽然有一段話竄入她的腦海中。
她到大梁已經一十二年,除了這套應試教育的方法之外,從未剽竊過任何歷史人物的作品。
反正——她也不是那等需要才女名聲的人。
可是這回,她決定破一次例了。
劉湛若是當真是為這戰事決定回京,她也總要做些什麼,方能心安。
那等激昂狀況的催軍詞她是不會作的,也沒有那等胸懷那等心氣,她考慮的是這些學子,而即便是她記憶中的,也只有那麼一小段罷了。
不過,也已足夠。
回到家中,她徑直去了書房,提起筆靜靜寫了半刻,便去找了寧盛。
將陸質告訴她之事細細與寧盛說了,寧盛立刻蹙起眉來。
「這事兒,還真是有點麻煩……」
「並不麻煩,阿爹。」
寧盛朝她看來,「阿容這次又有什麼主意?」
「看這個。」寧博容將手中紙遞給寧盛。
寧盛只看了兩行便震驚地站了起來,看到底之後不禁哈哈大笑!
「我家阿容果真乃奇女子!我寧盛所不如也!」
經此寥寥數句,寧博容又一次名揚京城。
北方狼煙起,嗚咽號角聲。
第一戰,大梁損失慘重,三座邊塞之城被劫掠一空。
聖上驚怒,王朝震動。